再跑到苍苍的床前,嗯,大概在做梦……我撇撇嘴,这俩浑蛋啊!我裹紧抓绒衣,独自跑了出去。
旅馆的大门锁了,出不去,我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靠着窗户,透过玻璃,望着窗外皎洁的夜空,星子不太多,延绵不了璀璨的星河,但在这一刻,我依旧觉得好美。
这陌生的小县城里,陌生的旅馆里,高原寒冷的寂静夜色里,这一片不算璀璨的星空,它属于我一个人。
黄昏的时候,小袋鼠约我们去爬山,阿以也想加入我们,我问他,身体OK?他不以为然,没事呀!我挺佩服他的意志的,我在来的路上,开车窗吹了一会儿风,有点微高反,头有点小晕,都觉得难受。他高烧呕吐,却无事人一般。
几个人一路瞎逛,嘻嘻哈哈着打闹,最后直至天彻底黑下来,也没能爬成山。因为,那片田园暮色,实在太美。一路走,相机就没停歇过,尤其是阿以,他拍照时真是完全进入自我封闭状态呀,动不动就跪在、趴在地上,我一度怀疑他是专业的摄影师,这么敬业!
逛着就晃到了一处塔吉克人家,都说塔吉克这个民族是新疆最温和的民族,交道不多,也不好定论,但我们遇见的那一家人,确实热情又好客。老太太与他的一对双胞胎儿子,很感谢我们帮他们一家三口拍合影,邀请我们第二天去家里吃晚餐。对这个提议,小袋鼠非常有兴趣也很期待,遗憾的是,第二天下午,我们在金草滩遇见了北京人老余,他在这里买了个院子,他邀请我跟苍苍去他家玩。我犹豫了下,最后想看院子的兴趣稍稍占据了上风,终究与塔吉克的晚餐失之交臂了。
想起来,跟老余说的第一句话,挺好玩的。我跟苍苍在金草滩看完日落,步行回旅馆的路上,有一个很大的斜坡,我们一边慢慢走一边闲聊,忽然听到身后有吃力的喘息声,回头,看到有个人骑着自行车吭哧吭哧地往上爬。那人很瘦,蒙着个头巾,看不清脸。我随口喊一句,哎,加油,加油!
他爬上坡,将车停在我们面前,摘下头巾,冲我们笑了笑。他推着车,同我们一起慢慢走,闲聊了几句,他刚从下面的村寨里回来,一路骑了两天的自行车。他说,我的院子就在附近,要不要去玩?
我讶异,院子?你不是住旅馆吗?我以为他跟我们一样,是背包客。
嗯,我几年前在这里买了个小院子。
我立即来了兴趣,在一个喜欢的地方,买个院子,一直是我的小小心愿啊。我拉着苍苍就跟他走。事后想起来,觉得自己挺冲动也挺草率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刚认识才说了几句话的陌生男人,竟然就敢去人家家里做客。但我是个相信直觉的人,那一刻,我没有感觉到危险。
老余是北京人,具体做什么工作他没提,我也没问,也看不出他到底多大年纪,但看得出来,他是个老背包客,留着小文青的半长发,个子矮矮的,瘦削,对人周到礼貌,但不过分热情。六年前,他在这里买下这个院子,那时候只花了八万块,现在这个价格估计连一半都买不下。他把院子装修了下,分成三个区域,正对着铁门的一室一厅是他的生活区,卧室客厅厨房卫生间一应俱全。左边是他的工作间,不大,墙壁上挂了好多工具,各种各样的金属,还有画,像个艺术家的工作室。右边是会客室,用来接待朋友的,一个大通间,他隔了一个小阁楼,木楼梯上去,是一张榻榻米,当做客房。这三间房子,他装修得非常用心,从家具到摆设,尽显品位,完全可以上家居杂志画册做展览。
他在会客室给我们煮咖啡,给我们说起他这次去塔吉克村落的事情,刚刚参加完一场塔吉克婚礼,这边的婚礼非常热闹,三天三夜的宴席,很多独特的民族风俗,很好玩。得知我们在塔县只待三天,他替我们觉得遗憾。塔县的美,不在这个小县城,也不是红其拉甫,而是塔吉克村落的田园风光与风情。从第一次来到塔县,至今六年多,每年他有半年的时间待在这边,骑着自行车到下面村寨晃悠,基本上把所有的村落都玩了,唯有一个叫做皮里的村子,他先后去了四次,都无法走进去。那个地方,有天险要道,有河流悬崖,路途艰难,外人几乎无法进入。在老余的心中,皮里是他心之向往却始终无法抵达的桃花源。他说,总有一天,我会走向那里。这成了他的心愿。
在这样一个安静甚至有点贫瘠的小县城,买个院子,每年在这里生活半年,晃悠在村寨间,去了一次又一次,也不觉厌倦。骑自行车出行,在院子里种菜养花,看日升日落,闲散、安定。独自生活,看起来似乎孤独,内心却一定是丰盈的。
我不了解他,却打心里喜欢并且敬佩这样的人。
我一直想要试一试在路边竖起大拇指搭个便车的感觉,但每次瞅一眼苍苍的大箱子,就只能死了这份心。没想到这个心愿在从塔县回喀什的时候忽然实现了,其实只算实现一半,便车是搭上了,但我们可没站在路边竖大拇指,我们是蹭到了同房间的姑娘的好运气。
收拾好行李等在大厅,正担忧等下能否买到回喀什的汽车票时,同房间的一个姑娘忽然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退房退房。我讶异地问她,咦,你不是明天才走吗?她速答,我拦到了一辆车,回喀什的。我一喜,忙问,还有空位吗?她已经疯跑回房间里去取行李了,一边大声喊,有。过了一会,她飞速闪出来,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看得我目瞪口呆,我愣了愣,立即冲还在WC的小伙伴大喊,走啦,搭便车去!然后抄起行李,也一阵风似的追了出去……可不是我不等人,三人中总得有一个先去霸占个位置,才好让人家等一等吧。
然后,K2外面的小道上,就出现了这样一幕――一个姑娘背着大背包在前面狂奔,接着,又从旅馆蹿出一个姑娘,背着个小背包在后面狂追,接着,一个提着大箱子的姑娘,非常悲催地追得跌跌撞撞,时刻忧心着小轮子飞散……
瞧这便车搭的!
姑娘拦下的是一辆小面的,司机是个中年大叔,见她回个旅馆,竟然拖来了三个跟屁虫,倒也没说什么,好心地让我们一起走。
大叔是甘肃人,在新疆做了十几年的牙医,住在喀什下面的一个县城。大叔是个语言通,能讲维、回、塔吉克、哈萨克等好多种少数民族语言,也因为这个优势,他的生意做得很宽广,地域遍布南北疆。这一次,他就是在塔吉克村寨行医了二十天,走了七八个村子,赚了四万多块。
哇!二十天,四万多!小伙伴表示很震惊,牙医这么赚钱啊?
大叔很自豪的样子,嘿嘿笑说,在新疆哦,只要你懂他们的语言,就很好赚钱的。牙医是多呀,但懂多种语言的牙医可不多!南北疆的牧民,吃牛羊肉太多,又不爱刷牙,所以牙齿坏的很快。他们对换牙很舍得花钱的!
我想起在喀什,大街小巷好多的牙科诊所,原来如此!
大叔很能侃,在陌生人面前也毫不隐瞒,坦诚地说,假牙成本很低的,才几块钱,但换一颗,收两千。
我们又一次震惊了,直呼,天呐,叔,你怎么这么奸商啊!没医德,没医德。
我们见他很随和,也跟他无所顾忌地开玩笑。
他也不在意,说,也很辛苦,一出门就是二三十天,在村子里,生活条件很艰难,有时候十天半月也不能洗个澡。我学他们的语言,也学了好久。
这世间生存,真是没有一样是容易的。
大叔虽然奸商了点,但人很善良,因为是搭的便车,沿途风光再美,我们也不好意思让人家停下来给我们拍照,玩一玩。但他竟然主动将车停下来,指着对面的雪山说,这多美呀,下去拍个照去。一路走走停停的,停了无数次,到最后我都有点怀疑,这个车,是我们包下来游玩的吧?
车座位下,堆了好多石头,大大小小的,这是大叔在乡下陆陆续续捡来的。在别的地方石头可能只是石头,但在盛产玉石的新疆,随手捡来的石头则有可能会好运的蕴含着美玉。大叔说,我捡着好玩的,但没准呢,也许有块玉呢,哈哈!
我们趁他去加油的时候,四人商量了下,决定凑一百块钱给他,权当作为油费,毕竟八个小时的路程,他一路走走停停,免费,我们实在有点过意不去。他起先不肯要,见我们坚持,也就收下来,反而对我们说谢谢。后来因为他家离喀什还有一段距离,不能送我们到终点,他还有点抱歉,不停地说,真是不好意思呢,我昨晚没睡好,又开了这么久车,实在熬不住了,否则就送你们到旅馆。又告诉我们乘车去喀什的路线,送我们到公交站,才离开。
相处了七八个小时,一路也聊了很多,但直至告别,我也不知道他姓什么,他就同这世间大多数普通中年男人一样,努力生活,做生意赚钱毫不手软,有点话唠,有点自得,有点世俗,但也有一颗善良的心。
“我家离这里七小时。”
离开塔县后很久,想起这个地方,我脑海里总忍不住响起这句话,以及那几个孩子的面孔。
遇见那几个小男孩,是我跟苍苍刚从邮局寄了明信片出来,下午三四点钟了,高原的阳光却还是很浓烈,我举着相机,想趁着光线好,拍几张街景。那几个孩子就这样闯入了我的镜头。四个小男孩,并肩坐在花坛的石阶上,晒着太阳。他们有着塔吉克民族的显著特点,脸颊上的高原红与小雀斑,高高的鼻梁,深邃的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