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死吗？”它好半天才无情绪的开口。它的嘴巴是合不上的，说不说话都能露出满口大小相当的獠牙。
林窈不知道它是如何知晓自己寻死的想法的，事实上她连它到底是什么东西都还搞不清楚，也不知道它从哪儿冒出来的。左右看了看，发现那只身躯肥胖脚步却十分优雅的短尾猫不知何时已不知所踪，想也没想就问了一句：“你有没有看见那只白色的短尾猫？”
它显然没有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么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神情有片刻的呆滞，只是在林窈眼里却发现不了任何的不同。
“你答非所问了。”它突然冲她诡异的笑了笑，龇牙咧嘴的好不难看，“你找我有什么事？”
“什么？你是……”林窈彻底被惊呆了，怎么可能不惊呆呢？任谁也无法将眼前一堆白骨跟刚才那只可爱的短尾猫联系到一起的吧，可是……
“我就是刚才被你所救的小猫，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它阴阳怪气的尖声怪笑着，突然腰板一挺头直没入上面的楼层里，这些妨碍物对它好像根本没有任何的妨碍作用一样，它可以随心所欲的穿透任何的物质。
林窈匪夷所思的审视着眼前的一切，还没死就已经出现了幻觉，问题是她为什么能够看到这么个非人非鸟的怪物，还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它？
“你什么时候死？我就是死神，可以让你死得比活得快活。”它缩回一半的脑袋，俯视着相对之下显得不那么庞大臃肿的林窈说道。
“死神？”林窈将信将疑的仰视着它，已经没有了适才的害怕，喃喃自语说：“死了真的比活着快活吗？”
“当然不是。”死神舒展了一下僵直的骨指，发出恐怖片里那种阴森恐怖密密麻麻的声音，“死了并非一无所有，快活的人死后留下快活，痛苦的人死后留下痛苦。怎么，你想要死了吗？”
“这样吗？那我死了还有什么意思呢？”林窈又被那种心灰意冷的窒息感包裹得透不过气来，原本以为死了就是彻底的解脱，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死了也一样要遭受无穷无尽的痛苦的折磨。
死神被她这种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态度搞得十分烦躁，一个上冲的动作就穿透了楼顶，大鸟般的身骨漂浮在天台上漆黑的半空中。
林窈想了想，赶紧追了出去，跑了没几步就已气喘吁吁，身上的坠肉因为跑步的动作而花枝乱颤，喘着粗气问它说：“有没有办法让人死了就可以不用再感到活着的痛苦？”
“咦？你的想法好像并不是想要自己去死，而是蚕食在你心里的痛苦去死？”死神似乎对她的想法很是诧异，细长的骨指很有节奏的敲击着自己的头颅，“可是你为什么不想知道，活着却不用感到痛苦的办法呢？”
林窈听它这么一说，反而自嘲的笑了笑，声音透着无处排泄的低落和凄迷，“怎么可能呢？如果活着就可以不用再感到痛苦，我就不会想到去死了。但是如果真的如你刚才所说的，痛苦的人死后只能留下痛苦，那倒还不如行尸走肉一般继续在这个世界苟延残喘着，或许有一天麻木了就不会再有什么感觉了。”
死神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这些话实在不像是从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嘴里说出来的，沉思了一会子道：“你也用不着如此绝望。你救了我，我可以让你从今天死去的人中选择一副皮囊。”
林窈似是没有听见它说的话，死神已经自顾自的在半空中摆出一具具人的皮囊了，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童，有美女有丑妇，有帅男有野兽。
林窈目瞪口呆的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的一具具皮囊，好半天都惊得说不出一句话。她爱极了惊悚电影，经常一个人大半夜关上灯躲在被窝里看鬼片。可是现在她自己亲眼见鬼了，却是害怕得什么都不会反应了。
“怎么，你选择哪一副皮囊？”死神咧嘴笑道，林窈看习惯了它的脸，反而不觉得怎么可怕了。
林窈迟疑着没有给出回答，其实她不是不知足的，而是实在无法相信世上会有如此不可思议的事，而且……
“你为什么要帮我？”林窈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问，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救了它，如果说赶走黑炭就算救它，未免有些牵强了。
“你刚才不是也帮了我吗？有那条大黑狗拦着我走不了，如果你不赶走它，我可是不能及时完成任务的，不能及时完成任务的下场可是会很惨的。”死神脸上露出少有的兢惧。
“任务？什么任务？”林窈话刚问出口就有些懊恼，她似乎有些逾越了。毕竟还是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心思太复杂也掩不去最本真的那份好奇心。
死神却并没有介意，如实以告说：“我的任务就是在人死后，收走他们的皮囊。如果你刚才从天台跳下去的话，你的皮囊也将会是这些皮囊里面的一具。”
林窈被它说的毛骨悚然，紧张的攥了攥手心道：“你真的愿意帮我？”
“当然。你知不知道，像你这句话本不该问，本来准备帮你，也可能因为你这句怀疑掉头就走。”死神脸色略显阴沉，显然很不喜欢别人问这种质疑性的问题。
林窈自小就习惯了看不同人的不同脸色，很善于揣摩别人的心思，自知话说的有些鲁莽冒失了，组织好语言小心谨慎的道：“你若是少了一副皮囊，没有关系吗？”
“不会少的。”死神意味深长的龇牙冲她笑了笑，头颅突然猝不及防的往前一伸，险些没伸到她脸上去。
林窈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头往身后的方向倾斜了夸张的幅度，不明所以的望着它，脸色有些苍白。
死神缩回自己的头颅，一身的白骨因为失控的大笑而微微哆嗦颤抖，这性情真是像极了精神病患者，透着阴森森的鬼气。
“待你换上别人的皮囊，我会把你的皮囊收走，补上这个空缺的。”
死神说这话的时候，就像说今天的天气很不错一样风轻云淡，然而林窈却感到了彻骨的寒意，说到底她居然会因为这副连自己都深恶痛绝的皮囊而淡淡的失落。
死神似是洞悉了她的心思，过了好一会儿，才略显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说：“好吧，我可以准许你日后反悔一次，你的皮囊我会好好替你保管。现在，你可以选择了吗？”
林窈惊诧的看他，似乎很不习惯有人为自己妥协让步，虽然它并不属于人类，但感情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可以不分国界，跨越种族，甚至是时空。
林窈吸了吸鼻子，视线从一副副皮囊上扫过，最后又落回到死神的身上，“那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和死神做交易，代价应该不会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
“代价吗？”死神一根白骨指挠着下颌，“这个代价并不是我向你讨要的，你换上别人的皮囊，就会过上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甚至有可能会遭遇更多的责难和非议，这样的话你能够接受吗？”
林窈认真的想了想，觉得再糟糕莫过于林窈，再丑陋莫过于肥胖，如果能够让她换上一副绝美的皮囊，什么代价她都在所不惜，无论什么结果都要好过于每天生不如死傀儡般的生活。
“好，我请求你帮我。”林窈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微的变色。
死神对她的回答似乎很满意，将那些美丑不一的皮囊尽数推到她面前让她选择。林窈看着这些死尸般悬吊在半空中的皮囊，一时头晕目眩，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似乎每具都差不多，比之她目前的皮相自是好过千倍百倍，但是她却一时难以抉择。
死神看她这副慢吞吞的样子就感到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急躁的性子等着她选好，却是一会窜上一会窜下，安静不下来。
“又有任务了，在我回来之前希望你能选好。”死神丢下这句话就突然凭空消失了。
林窈见它凭空消失，惊诧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知道它口中的“任务”是指又有人死去了，想想生命有时候还是很脆弱的，所有人都想方设法的好好活着，而她却是想方设法的早早去死。
面前的这些皮囊在死前也是做过努力和挣扎的吧，每天都会有很多人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死去，总有一天我们也会成为“很多人”中的一员，彻底告别这个我们曾经厌倦过同时又贪恋着的繁华世界。
死神很快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白骨指里又拈着一副精致的皮囊。
林窈一看到这副皮囊就彻底爱上了，那是一张融合了所有美感的五官，比这里任何一副皮囊都要完美。虽然女孩眼睛此刻是紧闭着的，脸色苍白无血，可是那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高贵和优雅是如此的不容忽视，任谁看一眼就再也不愿移开视线。
最要紧的是她拥有一副所有女人都渴望羡慕的身材，修长、匀称、性感、完美比例。
死神早已看出了她的意思，但仍是问道：“你决定好选哪一副皮囊了吗？”
林窈不好意思的低垂了一下头，脸红着道：“你手里这副可以选吗？”
死神意有所指的问了一句，“你确定要选择这一副吗？”
“嗯。”林窈回答的时候其实是有些犹豫的，选择不同的皮囊就会有不同的人生，但是面前的这副皮囊似乎已经吸引了她，其他的再也看不上眼。
死神黑洞般的眼睛里是不可见底的幽深，身上的白骨闪着凄冷寒凉的暗光，又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准备好抛弃原来的自己，而选择去过别人的人生了吗？”
林窈知道死神是担心自己将来有一天会后悔，但是在她决定自杀的那一刻林窈就已经死了，她不要重复过去被白薇当成狗一样戏耍玩弄的生活，所以她还是坚决的点了下头……
在很多年后，林窈曾在无数个夜晚反复的想，如果当时死神让她选择皮囊的时候，她是否还会义无反顾的选择那副让自己一见倾心的皮囊，或许她会亦或者不会，但现在她却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
但此时的她还不会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