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两天——也可能是一星期—一他会派几个人出来办事,一个会把奔驰开回放车的地方,谁也不知道在哪儿。我猜是在那不勒斯的私人机场附近。”
“他一定很有钱。”埃姆说。这是她和德凯聊得最久的一次,也挺开心,但她仍然开始原地跑了起来。一方面是因为她不想双腿僵硬,另一方面是她的身体在呼唤她跑起来。
“富得像史高治·麦克老鸭①,迪士尼的经典动画人物,是世界上最富有的鸭子,但十分吝啬,英语Scrooge就是吝啬鬼的意思,唐老鸭是他的侄子。),但我感觉皮克林的钱是用来花的,史高治叔叔可没他那么会花钱。听说他是做电脑发家的。”他的眼珠转了转,“富人们不都是吗?”
①史高治·麦克老鸭(Scrooge McDuckJust After Sunset
“也许吧。”她还在原地跑步。此时,远处的雷声听上去更清晰、也更响了。
“我知道你着急要走,但我跟你说这些是有理由的。”德凯说。他合上报纸,放到一边的旧藤椅上,又把咖啡杯压上去。
“我通常不会对这个岛上的人说三道四——他们大多数都很有钱,乱说话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但是我喜欢你,埃米。你不太和人来往,但你一点也不势利。我也喜欢你父亲,我们偶尔还会一起喝一杯。”
“谢谢你,”她有点感动,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便笑着问他,“我父亲是不是让你看着我点儿?”
德凯摇摇头。
“没有。以后也不会。这可不是R·J①的风格。但他会像我一样提醒你——吉姆,皮克林不是什么好人。换做我是你,就会离他远远的。如果他邀请你进屋和他的新‘侄女’喝上一杯,甚至只是喝杯咖啡,记得要说不。如果他要你和他一起去海上兜风,更要坚决拒绝。”
①鲁斯蒂·杰克逊的姓名缩写。
“不管去哪儿兜风我都没兴趣。”她说。
她感兴趣的是完成自己在弗米利恩岛上该做的事情。她觉得差不多快完成了。
“我最好在下雨前赶回去。”
“我看最早也要五点才会下,”德凯说,
“不过就算我说错了,你也没问题。”
她又笑了,回答:“我也这么认为。女人们不像男人们想的那样会在雨中融化的。我会告诉爸爸你向他问好。”
“好。”他弯腰去拿报纸,又停下,从那顶可笑的帽子后面抬起眼来。“话说回来,你过得怎么样?”
“好些了,”她说,“每天都在好转。”
她转过身,朝小草屋的方向跑去,一面扬起手算作向身后的德凯告别。此时,一直停在凭栏上的那只苍鹭从她身边飞过,嘴里叼着一条鱼。
366号原来就是碉堡。自从她到弗米利恩以来,这里的门还是第一次半开着。或者当她路过这里,朝桥边跑去时就已经打开了?她记不得了。她已经习惯了戴手表来计时,一只显示巨大数字的笨重家伙。很可能上次路过时她正在看手表。
她原本要不减速地跑过去的——雷声已经越来越近——但她身上穿的又不是吉尔·安德森店①里上千美元的小山羊皮上衣,
①纽约的一家设计师品牌店。只是运动服装店里的一套行头:短裤和耐克牌T恤。而且,她对德凯是怎么说的?女人们不会在雨里融化的。于是她放慢脚步,转过身,偷偷看了一眼,纯粹因为好奇。
她认为停在院子里的奔驰是SL450,因为她父亲就有一辆相似的,只不过他的那辆已经很旧了,而这一辆还是崭新的。车是糖苹果①的红色,即使是在昏暗的天色下也闪闪发亮。后备箱是打开的。一束金发从里面垂出来。头发上有血。
①糖苹果,整个苹果包裹硬糖衣,中间常插有小棍,西方传统中秋收季节的食品。
德凯有没有说过和皮克林在一起的女孩是金发呢?这是她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问题,然后她被自己吓了一跳,她怎么就不觉得吃惊呢?这似乎是个完全合理的问题,答案是德凯并没这么说过。他只是转转眼珠,说那是个年轻女孩,是他的“侄女”。
雷声轰隆,几乎就在头顶。院子里除了那辆车(还有后备箱里的金发女郎),什么都没有。整幢房子看上去也很荒凉,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碉堡,就连周围随风摇摆的棕榈树也不能让它看上去柔和些。它太大、太荒、太灰,是幢丑陋的房子。
埃姆隐约听到一声呻吟。她想都不想就冲进门去,跑到打开的后备箱前,朝里面看去。呻吟声不是里面的女孩发出的。她的双眼是睁着的,但身上不知被捅了多少刀,喉咙上的一刀从左耳划到右耳。
埃姆盯着后备箱里的女孩,吓得忘了活动也忘了呼吸。她突然想,也许里面的女孩是假的,只是拍电影用的替身而已。虽然理智告诉她那是胡扯,但头脑的一部分却拼命附和,想为眼前的一切寻找合理的解释,甚至编造故事来支持这个想法。德凯不喜欢皮克林,也不喜欢他对女性同伴的选择对吧?好吧,皮克林也不喜欢德凯!很可能就是个恶作剧而已。稍后,皮克林会故意打开后备箱,从吊桥驶过,人偶的金发随风飘舞,然后——
可是,后备箱里传来了味道,血和粪便的味道。埃姆伸出手,迎着女孩圆睁的眼睛,碰了碰她的面颊。很冷,但那是皮肤。上帝啊,那是人的皮肤。
身后传来一个响声。脚步声。她想转身,却被什么东西砸在头上。她没感到痛苦,只看到眼前炫目的白色。接着,整个世界陷入了黑暗。
05
似乎他要同她玩“可怕的小老鼠”。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被布基胶带捆在了一间大厨房的椅子上。厨房里摆满了可怕的金属器具:水池、冰箱、洗碗机,还有一台看上去供饭店专用的烤箱。疼痛从她的后脑勺缓缓地、长长地传到前面,每阵疼痛似乎都在呼喊快逃!快逃!
站在水池边的是一个高瘦男人,身穿卡其短裤和一件旧艾索德高尔夫球衫。整个厨房的金属质地反射出冷酷的光芒,使埃姆可以看到那男人眼角深深的鱼尾纹和精干短发发际线上的斑斑灰白。她判断他有五十岁。他正在水池里洗胳膊,胳膊上似乎有处刺伤,就在手肘下方。
突然,他转过头来,眼神如野兽般犀利,让她的心猛地一沉。他的眼睛也是蓝色,但比德凯·霍利斯的有神得多。从他的蓝眼睛里,埃姆看不到任何正常的神智,这让她的心更加冰冷。地板上——和外面一样,地板也是难看的灰色,只不过不是水泥,而是铺了瓷砖——有一长条深色滑腻、宽约九英寸的污痕,埃姆觉得可能是血。眼前的情形很容易让她联想到,说不定那是皮克林拽着金发女孩的脚把她向不可知的目的地拖去时,她的头发在地上留下的。
“你醒了,”他说,“好极了。很棒。你认为我想杀她?我不想杀她。她把一把刀藏在该死的袜筒里了!我不过是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仅此而已。”他似乎考虑了一下,一边用一叠纸巾捂住手肘下方带血的深色刀口,“好吧,还有乳头。那又怎么样呢,每个姑娘都有心理准备吧。或者说该有。这就叫前戏。或者,对那丫头来说,叫全戏。”
说到“前戏”和“全戏”时,他每次都用食指和中指摆个引用符。在埃姆看来,他那样子像是要玩“可怕的小老鼠”①。他看上去还很疯狂。事实上,他的精神状态毫无疑问就是那样。头顶响起了雷声,像是一堆家具轰然倒下。埃姆跳了一下——当然,绑在厨房的餐椅上,她也跳不起来——但站在双槽不锈钢水池边的男人并没理会她发出的声音,好像根本没听见。
①一种逗婴儿玩的小游戏。
他向外努着下唇。
“于是我从她手上把刀夺了下来,然后我失去了控制。这点我承认。人们认为我是冷静先生,我也努力让自己配得上这个称号。的确如此。我努力了。但任何人都有可能失控。人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任何人都有可能。在一定的环境下。”
大雨倾盆而下,就像上帝拉下了他私人洗手间的冲水绳。
“谁有可能知道你在这里?”
“很多人。”这个答案来得毫不犹豫。
一转眼,他就如闪电般冲到了厨房的这一边。上一秒他还在水池边,这一秒就已经重重地在她脸上打了一拳,打得她眼前顿时冒起了金星,只看到满屋都是亮点,后面还像彗星般拖着刺眼的尾巴。她的头朝一边歪去,头发盖住了半边脸,她能感到血开始往嘴里流。她的下唇破裂了,是牙齿割破了嘴唇的内侧,而且割得很深,感觉上几乎是割透了。屋外,大雨哗哗地下着。还下着雨,我就要死了,埃姆想。但她并不真的相信。也许大祸临头时,没有人真的相信。
“谁知道?”他弯下腰,冲着她的脸吼道。
“很多人。”她重复了一遍,但听上去像是“横多人”,因为她的下嘴唇肿了。她感觉到一小股血正沿着她的下巴流下来。可是,尽管又疼又怕,她的脑子却并没有糊涂。她知道,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就是让这个人相信,要是杀了她就会被捉。当然,就算他放她走,也一样可能会被捉,但那个问题待她稍后再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