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突然讲到死不死的是怎么回事？”
“我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你今天会来。”
他说不出话来，用手臂紧紧圈住我，用一种只有他才会的方式安慰我。
“你不会再想那件事了吧？”
我们轻松地聊着，车子缓缓向前滑行，不慌不忙，仿佛正在聆听我们的对话。
“哪件事？”
他稍稍压抑有一下他的情绪。
拉迪劳先生在一旁摇头，不解这是怎么回事。我决定说些话。
“你不喜欢我说脏话？”
我笑了一笑，因为他的表白而感到放心。
“他们无论如何不该这样打小孩啊！你还不到六岁呢。法蒂蚂圣母在上！”
“说实话，其实我不太确定。我学这首歌是因为我什么都想学，因为它的音乐很好听。我连想都没想过歌词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打我打得好痛、好痛啊，葡仔。没关系……”我用力抽了一口气，“没关系，我会杀了他。”
“想。”
他松开我，看着我的眼睛，用手背擦去我的泪水。
“但是不不是也说要杀了我吗？”
他舌头打结了，第一次说话结巴了起来。
“我喜欢看的是你的脸，不是什么狗脸。”
他看到我的眼眶更加湿润，便拉起我的手臂，带我到车子里。
“我不能，在这边不能……”
“我非常喜欢你呢，小家伙。比你所能想象的还要多。来嘛，笑一个。”
“我会想出理由的。”
“听好，大家都喜欢你——妈妈、葛罗莉亚、托托卡、路易国王，甚至你爸爸……还有，你忘了你的甜橙树了吗？那个米奇欧，就是……”
“过一阵子看看……”
“我坏透了，我根本不应该出生的。我前两天这样跟妈妈说过。”
“小鲁鲁。”
“你这个小脑袋还真会想些有的没的！”他嘴巴上这么说，眼神还是充满了温情。
“简单地说，对。”
“那不一样，葡仔。小鲁鲁只是棵小小的甜橙树，甚至连开花都不会……但是你不一样，你是我真正的朋友。从现在起这辆车是你一个人的，因为我是来跟你说再见的。”
“我们是朋友，对不对？让我们以男人的方式谈话吧。唔，我想你真的不该对姐姐说那么不好的话。事实上，你根本不该说脏话，懂吗？”
“既然你相信我，我还想知道另外一件事，是有关那首探戈。你知道歌词是什么意思吗？”
“奇怪了，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都很乖很听话。
“这个周末我不去安康塔多看女儿了，她要和丈夫到佩瓜他去玩几天。我在想啊，既然天气这么好，不如去关杜河钓鱼吧。因为我没有其他好朋友可以一起去，我就想到了你。”
“那你就不能也不应该说。”
“我什么都喜欢。在家里我们学会要喜欢我们吃的每一样东西——如果我们有东西可以吃的话。”
他回店里付了钱，我听到他对拉迪劳先生和其他人说的话。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地方，我们可以带点东西去吃。你最喜欢什么？”
“你不想吃吗？”
“你啊，葡仔。”
“葡仔，车子还是‘我们的’，没错吧？”
“胡说八道！你是小天使。也许你有点淘气……”
“你想去哪儿？”他钻进车里来。
“想到这件事我连觉都睡不着。”
我在糖果店的桌椅间搜索——他在那儿，坐在最后一张桌子边。他背对着我，身上没穿外套，漂亮的格子背心衬托着干净的白色衬衫长袖。
我们家实在穷到了极点，所以我们很早就学会不要浪费任何东西，因为每样东西都要花钱，每一样东西都很贵。
“恩？”
我感到喉咙因为痛苦而打结，需要很多勇气才能吐出所有的话语。
“但是我还小，我只能用这种方式顶他们。”
“如果后来被他们发现呢？”
“不是。我想了一整个礼拜，决定今天晚上要去躺在曼哥拉迪巴号下面。”
我原原本本告诉他事情的经过。他听了我的话后眼睛湿润，不知道该说什么。
“等一下我就告诉你。”
“坐。” 他拉过一张椅子。
“我病得很重。”
“好吧，如果我没死，我就答应你再也不说脏话。”
我们笑得很开心，把悲伤的事都忘光了。
“恩，如果你想去的话。你不一定要答应我。”
“我是这么说过，然后我用相反的方式杀了你——你在我心里重生，旧的你就死了。你是我唯一喜欢的人，我唯一的朋友，葡仔。不是因为你会送我小照片、请我喝饮料、点心，或给我弹珠……我发誓我说的是实话。”
“你知道那些话的意思吗？”
“如果你想，我们可以现在就走。”
“我来找你是因为我真的很需要跟你谈。我知道爸爸这个年纪还找不到工作一定很伤心。妈妈天亮前就得出门，赚钱帮忙支付家用。我姐姐拉拉很用功，但是现在也必须去工厂工作……这些都是不幸的事，但他还是不该这样打我。圣诞节那天我答应过他，可以随他高兴打我，可是这一次实在太过分了。”
“说实话，葡仔，你真的很喜欢这个小鬼。”
“你可以载我吗？”
“我知道为什么，因为我一无是处。我坏透了，所以圣诞节的时候为我降生的是小恶魔，而不是圣婴！”
“你要怎么解释说为什么你要出门一整天？”
“不可以这么说，上帝是爱世人的。你有想象力、有聪明才智，前面还有大好的人生等着你呢。我不希望你有这个怪念头。难道你不喜欢我了吗？如果你说喜欢我是真的，就不应该再说这种傻话了。”
“对，所以……”
“这个孩子的家里没人懂他。我从来没看过这么纤细敏感的小男生。”
“你要带我去吗？”我的眼睛亮起来。
“再见？”
“曼哥拉迪巴的事？”
后来我才知道——拉迪劳先生告诉我的——尽管我已经答应葡仔不做傻事，他那天还是等到很晚，一直等到曼哥拉迪巴号回程经过镇上之后才回家。
“不开心的事都会过去。很快你就会变成街头老大，因为你的风筝做得好，是弹珠王，是像巴克*琼斯一样厉害的牛仔……还有啊，我想到了一件事，你想知道吗？”
短暂的车程中他没开口说话，让我慢慢平复情绪。当一切事物都被抛在脑后，窗外出现令人心旷神怡的绿色原野，他停下车子看着我。他的微笑弥补了人间其他角落所缺乏的美好。
“哪里都可以，只要离开这里就好。我们可以往木朗度开，那边比较近，不会用掉太多汽油。”
他发动引擎，开始往回走。
但是有个麻烦的问题在快乐之中投下阴影。
我们的车子在一条美丽的小路上前行。路面不算宽敞，也没有铺柏油或鹅卵石，但是沿途的树和草原很美，更不用说艳阳和令人快乐无比的晴空了。姥姥曾经说过，幸福就是“心里有个光辉灿烂的太阳”，这个太阳让所有事物染上快乐的光采。如果这是真的，那藏在我胸口的太阳此时也让所有东西变得好美……
我把脸靠在他那蓄着落腮胡的脸上，手臂紧紧圈着他的脖子作为回答。
他停了一下。
“葡仔！”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绽开一朵快乐的微笑。他张开双臂，抱着我许久。
“到这个月底前没人可以打我，他们答应过葛罗莉亚，因为葛罗莉亚气疯了。”
“那我们要一起去钓鱼罗？”
他听到这个请求吃了一惊。
“那就好。”
我们再度陷如沉默，葡仔有点疑惑。
“所以，小逃兵，这么长的时间你都到哪儿去啦？”他仔细打量着我。
“所以，你要跷家罗？”
他向侍者示意，他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但是服务生把饮料和糖果送上来的时候，我连碰都不想碰。我把头靠在手臂上不动，感觉自己软弱而忧伤。
“葡仔，看着我的脸——不对，是我的这张狗脸。在家里他们说我的脸是‘狗脸’。我不是人，是动物。我是皮纳杰印第安人，是魔鬼我儿子。”
我点头。
“你不应该说这种话的。”
“是啊。一个月之后才能打我，等我‘康复’之后。”
“你看，葡仔，是谁来了？”
我没有回答。葡仔托起我的脸，我用力咬住下唇，但泪水仍然忍不住决堤。
“我是说腊肠啦、蛋啦、香蕉啦……”
“你年纪这么小，怎么这么了解大人的烦恼啊？”他笑了。
“法蒂玛圣母啊！像这样一个小小孩，为什么必须承受这些苦难？我真不愿见到这种事。”
“你说什么啊，小男孩，你要杀了你爸爸？”
就在这一刻，车站入口响起悠扬的笛声，把我吓了一跳。曼哥拉迪巴号——凶猛骄傲的铁路之王——正奔驰而过，车厢神气地摇晃着。乘客靠在小小的窗口往外望，每个旅行的人都很快乐。我小的时候喜欢看着曼哥拉迪巴开过，不停向它挥手道别，直到火车消失在铁路的尽头。现在换成路易去挥手了。
“他们为什么打你？”葡仔的眼睛上蒙上担忧和同情。
我觉得好虚弱，连走近他的力气都没有。拉迪劳先生帮我通报。
“我是认真的。你看，他们都那么讨厌我。我已经受够吃板子和揪耳朵了。我再也不要被当成米虫……”
“真的吗？”
“嘿，怎么啦，小家伙？告诉你的朋友吧……”
“你爱怎么想都无所谓，他是个不可思议又聪明的小家伙。”
“反正你看就对了。你看我被打到现在还肿肿的。”
“对，没错。我已经展开行动了。杀他并不是表示要拿巴克*琼斯的左轮手枪‘砰！’的一下。不是这样的，是在心里杀了他。因为只要你停止喜欢一个人，他就会慢慢在你心里死去。”
“是啊，你还怀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