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别人的女朋友,别人怎么知道自己的爱是忠贞不渝的?这份忠贞不渝是要用一生来证明的,这一生也只能证明给一个人看的……杨红这样想一会儿,就把自己想糊涂了,这有点像“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除了在那里争得脸红脖子粗,没有什么别的作用……
杨红想起北京的那个表姐说过,她也曾经是心高气傲的,一定要找一个自己爱得上的人……无奈心有天高的人,肯定命如纸薄,她等了多年,没有找到一个自己爱得上的人,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一个爱自己的人……结果可能是错过了好年华,连一个爱自己的人也找不到了……最后只好再退而求其次,找一个可以凑合的人结婚算了……撮合就撮合,见面就见面,相亲就相亲……相了无数,见了无数,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
慢慢的,介绍人开始把离过婚的,带小孩的,手脚不灵便的,没有北京户口的都带到面前来了……想想介绍人撮合婚姻都是讲门当户对的,就由不得你自己不在心里一再把自己贬值……最后表姐跟一个四十多岁的死了老婆的男人结了婚,再也没回过家乡……杨红听家乡人讲起表姐,都说她做了人家的“填房”、“续弦”,当了后妈,一过门就有人叫娘,连表姐的父母在当地都抬不起头来……镇上的人分析起来,个个都说是表姐书读多了……表姐就成了一个反面教材,被那些家长拿来教育家里那些好高骛远的女孩:读,读,再读读得跟静玲那样,看你还读不读……
有一年过年,表姐接杨红去北京玩,去长城,去故宫,把表姐夫丢在家里……杨红不理解为什么模样俊秀的表姐会跟这么一个又矮又秃的人结婚,住在一间屋里不害怕吗?问表姐,表姐只是说:“女人年纪大了,自己就把标准降下来了……杨红,你莫学我,年轻时候,遇到一个差不多的就行了……通常的状况都是一蟹不如一蟹……”杨红问表姐:你爱他吗?表姐凄然一笑:爱?这个字早就从我的字典里被删除了,这个世界你要钱要权都要得到,唯独爱情你要不到……
还有一件事,差点把杨红气得晕死……那时候突然流传一个故事,说H市某工厂有个年轻女孩长得美丽无双,工厂里个个都追求过她,但她都没同意,反而嫁了一个又丑又老的男人,令别人百思不得其解……结婚后,人们才得知,原来那个女孩是长着一条小尾巴的!她找一个最丑最老的人,原以为这样的人就不会嫌弃她,哪知这男人丑是丑,老是老,还算是个正常人,正常人谁愿意娶一个长尾巴的女人为妻?所以仍是以离婚告终,尾巴的事也传得人尽皆知……有的版本说那个女人自杀了,有的说那个女人疯了,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杨红也听过这个故事,但没有太往心里去,长尾巴也就是返祖现象而已,到医院割了不就行了?
结果有一天,寝室里的王姐气呼呼地告诉杨红,她今天跟班上几个男生吵起来了,是为了杨红,因为那几个男生在那里猜,说杨红人长得不错,怎么没有男朋友?是不是因为有尾巴?王姐说:“你看他们无聊不无聊?我告诉他们,你们再这样瞎说,看我不撕你们的嘴!我跟杨红一起在澡堂洗过澡的,我敢肯定她没有尾巴!”
杨红惊呆了,连谢谢王姐都忘了,只在那里想:看来我不光需要一个处女证明,当务之急是弄一个没尾巴证明了……再到教室去上课的时候,杨红就觉得男生的眼光都盯在她那个该长尾巴的地方,心想表姐说的一肩高一肩低跟这个相比,真的不算什么了……如果男生都这样推理,心里喜欢我的人也不敢喜欢我了,更谈不上追求了……
杨红就老觉得心里憋得慌,好像老想跟谁吵一架一样,但又不知道拿谁开刀……总不能自己跳出来,发个声明,说自己没有尾巴吧……
有一天,王姐问杨红:“周宁说他挺喜欢你的,你愿不愿跟他接触一下?”
杨红就没觉得这话刺耳,反而觉得王姐这话说得有水平,应该不算是撮合,最多算是传个话,说了周宁是喜欢我的嘛,再说,也只是接触接触……
杨红就答应当晚到人工湖边去“接触接触”喜欢她的周宁……
5
生活中有些事,虽然事后看来都是阴谋诡计,但当时并不让人起疑,或许本来就只是凑巧,不是什么阴谋诡计,圈套是后来被人分析出来的,不是当初设下的,也未可知……
杨红是王姐用自行车带到人工湖边去会周宁的……杨红本来自己有自行车,不过那天王姐坚持要带杨红去,杨红也不想给周宁留下一个“杨红飞车会周宁”的印象,就让王姐把自己带去了,显得矜持一点……
王姐是严格按照当时的约会礼节做的,女方绝不可以比男方早到,所以等王姐把杨红带到湖边的时候,周宁已经坐在石头凳子上抽烟了……看到王姐带杨红过来,急忙扔了烟,站起来迎接……王姐说声“你们都认识的,不用我介绍了”,又聊两句,就匆匆地离去了……
周宁仿佛也懂约会条例,知道自己有维持谈话的责任,就天南地北地扯了一通闲话,不知怎么就扯到人的名字上来了,周宁就极力夸赞杨红这个名字好,好听,又好叫……
杨红倒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名字,觉得周宁讨好得有点过分了,就说:“叫‘红’的人太多了,搞不好就同名同姓……你的名字起得不错,没落这个俗套,看来你父母很有水平……”
周宁就呵呵一笑,说:“我父母都是大老粗,有什么水平?这名字是后来改的,我以前叫周奋钢……”杨红听到“周粪缸”几个字,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别开玩笑了,哪有父母给自己的儿子起这么一个名字的?”
周宁说:“你不相信?可以去问我父母……”然后周宁就把他改名的故事讲给杨红听……“奋”字是他的派,是不知哪一辈老祖宗选好了的,到了他这一代一定要用在名字里的,而且一定要用在中间……这个“钢”呢,是父亲选的……周宁的父亲曾在矿山干过,家里几个儿子的名就都带个金属,“钢”啊,“铁”啊,什么的……也不是父母没把这“奋”和“钢”连起来琢磨过,儿子的名字嘛,父母是想破了头也要想出一个寓意深刻的名字的……
问题是在周宁老家,粪不像别处的粪那么文雅,他们那里的粪粗野一些,只算个“屎”,而且待遇也差些,不用缸盛,只挖一个坑装着就行了,所以周宁老家只有“屎坑”,没有“粪缸”……
在周家冲的时候,虽然老师也号称是普通话教学,但也就是把声调变了一下,发音还照当地话发,所以也没人意识到“奋钢”就是“屎坑”……一直到周宁搬到银马镇了,那里的老师到底是大地方的老师,水平高多了;学生也毕竟是大地方的学生,知道“奋钢”在普通话里就是“屎坑”,就有同学围着周宁“粪缸”、“屎坑”地叫……
周宁跟人打了几架后,才明白为什么别人管自己叫“屎坑”……又打了几架,还背了个记过处分,才认识到“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用在这里不合适,这不是一个夺取政权的问题,而是一个如何限制言论自由的问题……自己能力有限,打遍银马镇也封不住别人的嘴,治标不如治本,所以就闹着要改名……最后请学校语文老师帮忙选了一个名,跑到镇上派出所把名改了……周宁也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为他选这个“宁”字,可能是希望新名字像个紧箍咒一样,把调皮捣蛋、扯皮拉筋的“周粪缸”给镇住……
周宁讲这个故事的时候,用的是“痛说革命家史”的语调,但杨红听着,却一路忍不住咯咯地笑,想不银铃般都不行……心想,这个人挺好玩的,如果是别人,肯定不愿把“周粪缸”的事讲出来,谁愿意屎不臭挑起来臭?不过他这样大大方方地讲了,自己不但没有产生坏印象,反而觉得他诚实,生出几分好感……
两个人扯了一会儿闲话,杨红就起身要走,不想给周宁一个恋恋不舍的印象……周宁也不挽留,只站起来,说:“我送你,我自行车都借好了……”说罢,就把自行车推过来,两腿叉在横杆上,说:“上来吧”……
杨红真是受宠若惊,自己还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唯一用自行车带过她的男孩是她哥哥,而且也不是像坐出租车一样,司机等你上车了才起步,都是哥哥只顾骑他的,而杨红在后面跟着颠颠簸簸地跑出十几米,猛地一跳,才能跳上去……杨红见周宁已经把架势都端好了,又想到自己没骑车来,也不好拒绝,就有几分害羞,也有几分激动,战战兢兢地坐上去,也不敢碰周宁,只用手抓住车座椅下面的铁杆……
哪知周宁刚一启动,车就往右一倒,杨红仰面掉下车来,姿势肯定是不雅观的了……杨红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同周宁见面就搞得这么狼狈,又恼又羞,几乎要哭了……那边周宁也吓了一跳,赶紧把车一丢,上前来扶杨红,一边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没带过女生”,一边帮杨红拍背上的泥土,又一边抓过杨红的手,看有没有摔破……结果还真的破了一点皮,虽然杨红一再说不要紧,不要紧,但周宁坚持要送杨红去医务室,杨红也怕地上不干净,会得破伤风,只好跟周宁去医务室……周宁一路小心骑车,时不时地往后伸过手来,碰碰杨红……杨红问他干什么,周宁说:看看你在不在车上,怕又把你摔下去了……说得杨红竟然有些感动起来……
晚上躺在床上,杨红对经人介绍一节还有点耿耿于怀,心想,爱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呀……再说,自己对周宁差不多都没什么印象,如果喜欢他,在一起同学三年应该早就喜欢上了……但回想起刚才见面的细节,背也被他拍了,手也被他抓了,医务室的人也看到他们俩在一块了,又莫名其妙地感到好像跟周宁已经走得很近了……于是又想起刚才见了面,周宁也没提喜欢她的事,也没说要不要继续接触,知道多半是不会有下文了,心里居然有一点落寞……
第二天是星期天,早上刚过八点,杨红就被敲门声吵醒了……同寝室的姐妹都开始抱怨,“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