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一琮一拳回了过去。
穆明谈笑风生把佟一琮和程小瑜带进了小包间,举起酒杯,自己先干为敬,二两白酒先是下了肚。看得程小瑜直了眼,佟一琮说:“没事,这点酒对他来说是小意思,他的绰号一斤半,喝完一斤半什么都不影响,该干什么干什么。”酒过半旬,穆明劝佟一琮:“毕业你就回来得了,你知道不,现在岫玉行情看好,据我观察,前景十分可观。现在缅甸的翡翠都成天价了,那老坑的翡翠可真漂亮,红翡绿翠,那叫一个美!还有和田玉,都卖疯了。咱们岫玉也不差啊,价格咋就差那么多呢?是差了哪儿呢?你从小就喜欢岫玉,别白喜欢了一场,回来琢磨琢磨。兄弟我就这点出息了,怎么变也离不开吃,谁让我好这口呢,你得干点大事!”
程小瑜说:“我俩准备去上海发展。”
穆小让从坐到桌边脸色一直沉着,穆明和佟一琮怎么逗也不说话,这时突然转向佟一琮,眼泪在眼圈里打着转儿,声音发抖:“小哥,你真不回岫岩了?”不等佟一琮回答,起身就出去了。
穆小让的举动让穆明和佟一琮都是不解,佟一琮问:“小让怎么了?”
穆明怔怔地看看穆小让的背影,“谁知道哪儿惹着她了?我说都是让咱们俩给惯的,你是不知道,小脾气一上来,也就你能收拾,偏你还不在,我是倍受这丫头的压迫。不用管她,一会儿自己就能回来。”
穆明说的没错,一会儿功夫,穆小让果然回来了,欢欢乐乐,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好好的一顿饭,菜倒是香,可佟一琮老觉得差了点什么,是因为穆小让还是为了什么,心里说不出来。
回到家,听到了佟一琮和程小瑜准备去上海发展。安玉尘手里端着的水果盘“咣当”掉在了地上,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话是程小瑜说出来的,安玉尘的眼睛却盯着佟一琮,眼泪成线地涌了出来,“儿子,你决定了?”
佟一琮没见老娘这样过,上大学送自己上车时,老娘也舍不得,眼里有泪,可脸上带笑。现在程小瑜只是说两人要去上海发展,没说什么时候去,没说要去多久,还什么都没讲,老娘怎么就是这样一副表情?望向程小瑜的眼神里冷冰冰地冒着寒意。以往老娘生气,眼睛都是弯成月牙,可今天却瞪得圆圆的,里面的光是尖尖的,能扎人。佟一琮觉得古怪,扶着安玉尘的肩,亲昵地说:“老娘,咱上那屋说去,行不?”回头对程小瑜挤了挤眼睛。
佟一琮把安玉尘拉到了前趟房。佟家住的平房,院子大,前面一趟四间,后面一趟也是四间。刚关上房门,佟瑞国进来了,问:“为啥事惹你妈生气了?你小子,到家就惹事。”
安玉尘坐在凳上说话,眼泪还是一个劲地往外涌着,像是流不完了。
大夏天的,本来就热,再一紧张,佟一琮脸上的汗水淌成了溜儿,身上的汗水紧紧粘着衣服,读高中之后,老爹再没打过他,可是见了老爹发火,他还是心里哆嗦,自己清楚,那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但老娘生气真是没来由。简简单单讲了事情的经过,言语里全是委屈。
佟瑞国瞧着安尘玉,像在看着小孩子。逗她:“多大人了?还哭鼻子?”
安玉尘一拧身,歪头,眼睛看着墙角,“反正我不让儿子去外面,当年也是讲好的,读完大学就回来。”
佟一琮记得那个约定。就像现在弄不懂老娘的态度一样,他也没弄懂,为什么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老娘会要和自己讲这个条件,还说,如果不答应就不让读大学,当年无论是自己还是老爹答应下来,也都是权宜之计,时隔四年了,老娘却记得这样清楚。
佟瑞国向来是哄着顺着安玉尘的,今天却一反常态,绷起了脸,“到外面闯荡闯荡有啥不好?好男儿志在四方,不经风雨,那叫爷们儿?”佟瑞国慷慨陈词,激情勃发,斗志昂扬。“咱们佟家人缺的是什么,就是这份闯劲儿,非得守着一亩三分地,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非得辈辈都当琢玉匠?”
安玉尘的目光从墙角转到佟瑞国身上,圆眼一点点变窄变细,从十五变到初十变到初五,泪水成串地滚下来,突然眼睛全闭上了,嘴角紧紧地抿着,嘴唇嘟成一个小包子,隔了会儿,睁开眼睛,盯着佟瑞国说,“佟瑞国,你是在害我儿子,你明知道孩子出去要受苦的!”
佟瑞国愣了愣,底气不足地说:“在外闯荡哪有不受苦的?在家呆着享福,那还是个爷们吗?我佟瑞国的儿子,不能没志向。”
安玉尘站了起来,指着佟瑞国:“你……你太自私了!”转头对着佟一琮,两只重新睁大的圆眼睛盯着他,“儿子,你非去不可?”
佟一琮眼睛和安玉尘对视着,他实在想不出老娘为什么在这件事要这么坚持,父母完全相反的态度简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他的心里也生了气,“早和小瑜商量好的事了,我们就去闯几年。难道非得让我窝死在岫岩?”
安玉尘起身,拿起插在一只仿制青花瓷瓶里的鸡毛掸子,眼睛喷出的火光噼啪作响,“你……你就这么和我说话?”
佟一琮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梗着脖子,“我非去不可!”
安玉尘举得高高的鸡毛掸子抡向佟一琮,挨近他的身子时,鸡毛掸子停在了半空,佟一琮再看去,安玉尘眼神里的光一下子泄了火。
第二章 海派玉雕
儿大不由娘,儿有儿世界,这话一点不假,佟一琮坚定不移要和程小瑜去上海。安玉尘连着两天在家里应该做什么活儿做什么活儿,就是不说话,也不看人,家里的人和物全部变成透明状态。佟瑞国屋里屋外来回转,故意挡在安玉尘面前,安玉尘转个弯绕过去。佟一琮跟在她屁股后面,安玉尘端盆,他给递水,安玉尘洗脸,他拿毛巾。可安玉尘就是不说话,应该说的话,她用眼神说,用行动说,就是不从嘴里发出声儿。佟一琮低声下气说,“您老人家好歹说句话,行不?”安玉尘瞪了他一眼,眼神对眼神,蹿出噼啪作响的火苗子,佟一琮没敢接那火苗子,眼神朝下。
佟瑞国眉毛立着,一脸凶相,要吃人的样子。
佟家的鸡鸭鹅伸着脖子东看西看,不叫唤,不爱吃食儿。那只老花猫变得更懒了,趴在窗台上晒着太阳,一动不动。佟家偌大的院子,安静得吓人。
佟一琮嘴角起了一堆小泡,程小瑜趴在他肩上,对着小泡轻轻吹气,说:“按中医的说法,这是急火攻心,要不然咱们来个先斩后奏?三十六计走为上?”
佟一琮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绝对不行!”他没招了,求助老姐佟一琪。佟一琪进屋瞧了瞧安玉尘的架式,张了张嘴,没出音儿。
第二天晚上,程小瑜走进了安玉尘的房间。安玉尘正在洗脚,程小瑜扑通跪在地上,小手伸进洗脚盆,抓住安玉尘白净细嫩的小脚,抬头直视安玉尘,“妈,您成全了我们俩吧,我们闯几年就回来。”这是佟一琮和程小瑜商量的一招,佟一琮说,“老娘心软,别人是刀子嘴豆腐心,老娘的心肠可是豆腐脑儿做的。”
豆腐脑儿心肠的老娘这次心没软,她硬生生从水盆里拔着脚,洗脚水溅了程小瑜一身一脸。程小瑜擦都不擦,抱住她的腿,脚还泡在水盆里,“我和虫虫是真心喜欢,我们俩只是想到外面闯一闯,妈。求您同意吧!”
安玉尘挣了挣,没挣出来,冷着脸说:“你别那么叫我,你不是佟家的人。”
程小瑜仰起脸,“可我真心想做佟家人,想做您的儿媳妇,想和虫……想和一琮到上海闯荡。”
安玉尘说:“你非要做佟家的媳妇?”
程小瑜说:“我愿意做佟家的媳妇!”
佟一琮推门进来,和程小瑜一起跪在安玉尘面前,“妈,求你成全我俩吧。”
安玉尘沉默,脚盆里的水温渐渐凉了,泡在水里的脚丫子起了褶儿,像是一张被揉皱又打开的白纸。安玉尘终于开口,语气软绵绵,提出的条件硬邦邦:“要想出去行,但得先结婚,而且得立刻办喜事。”
佟一琮心急,嘴角的小泡更多更密。他的脑袋一直耷拉着,不知道怎么回复老娘。这事不怪他急,换成谁都得急,安玉尘提出的要求违反常理。这是程小瑜第一次来佟家,哪有第一次进门就让人家从姑娘变媳妇的?人家程小瑜可不是童养媳。何况佟一琮还没见过程小瑜的家人,虽说不是封建社会,但婚姻大事总得征求下双方父母的意见吧,双方父母总要见见面吧。结婚不是小事,再匆忙也得准备准备吧,就算不隆重,不奢华,也要说得过去才成吧。
程小瑜说,“我就觉得你老娘和别人不一样,你还不承认,估计这种招式只有你老娘能想出来,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话换别人讲,佟一琮得跟人抡刀子,从程小瑜嘴里说出来,他也不爱听,但觉得真是有些道理,这样的事老娘怎么想出来的呢?这不是明着逼人吗?他在自己屋里拿墙出气,右手握拳咣咣捶开了,关节处打得出了血。
程小瑜站到他对面,他的拳头变成了掌,抚在程小瑜胸前,脑袋也靠在了程小瑜胸前。程小瑜哄孩子似的抚着佟一琮的头,说:“你也是,脑子不能拐个弯?”
程小瑜的弯子是把结婚宴变成定婚宴,岫岩有这个风俗,定婚和结婚没什么差别,也算是昭告天下,佟一琮和程小瑜从此以后就是两口子了。
这个弯把事情转成了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