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武则天设在紫微城之前，言：有抱屈人斋鼓于朝堂诉；有冤不能自伸者，立肺石之上。
这些事，在高层之中算一种默契。
“李瑞”的记忆中，倒是有这两样东西。
有人敢直诉神策之罪，本已经令人震惊。
若是后者，足见这位殿下仁心仁德，也不乏机敏。
能削夺景王的王爵，是因为之前的景王，并没有让人在意的资格。
两人打着哑迷一样，边上的素真听得两眼茫然。
谢灵心自己也有点意识到，他以“景王”身份示人时，进入角色竟十分自然。
“若是世家齐心，为国为民，又何必多此一举？”
其种种作为，令得所有听闻之人都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崔承林这时像下了决心：“神都之中，恐怕没有人敢接这桩案子，最终怕是还会被压下，翻不起波澜，”
只能将触角收回，蛰伏以待天时。
居然是百事通连上了！
崔承林见状，更加确认心中所想。
天下名门世家，虽然明知如此，却也不敢反应过于激烈。
百事通的维修工终于觉醒了？
你怎么跟人斗？
景王没有“器”，却有“名”！
再加上有这位景王牵涉其中，那更是名正言顺，将一把“利器”递到朝上诸公手上。
“所以，下官以为，殿下不妨让乔大等人，前往紫微宫外……”
不由大喜，握住崔承林双臂：“孤得崔县令，真如鱼得水！”
无论商贾百姓，士人游侠……
他知道，现在，崔承林才真正愿意为自己所用。
这其中，竟然还提到了那位早已被废的景王殿下！
他也只有一条道走到黑……
如今连王爵都被削夺，处境必是比普通百姓都不如。
谢灵心想到了神皇图……
“孤向来认为，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不管其他，先一通吹捧再说。
若有人问他们，什么是天家贵胄、王者之风，那就是眼前这位景王殿下这样的。
最多不过是换个名目。
谢灵心回过神来，暂时将百事通能网的事放下。
生怕激怒了圣人，惹得她亲自出手。
谢灵心“疑惑”：“县令何出此言？本王可是人尽皆知的废物啊。”
可朝堂上也并非无人可制。
其实倒也简单。
但他知道，从孟津口他站队开始，就已经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崔县令，你说是不是？”
崔承林沉默。
但事实上，他并不是一无所有。
肺石，登闻鼓……
都簇拥在紫微城外，那块大红色的肺石之前。
这个家伙，终于肯张嘴了。
不老老实实躲起来，还敢冒头？
他看似一无所有，虽是亲王，却无权无势，手底下甚至只有一个小小的婢女。
还是临时起意？
“按理说，这天下有崔氏这等名门，名士贤人如云如雨，岂能都没有治世济民之心？”
我只是建议，你搞得像我真投靠了你一样什么鬼啊！
就算这时打掉了，也会长出新的。
可以前的李瑞是个废物，也谈不上什么王爷的威风。
……
果然是名门子弟，思虑就是周全、直指要害！
崔承林神色一震，旋即苦笑一声：“景王殿下，真是做的好大事啊。”
政策是好政策，但任何时代，惊扰“天上”，那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下场一般都不会太好。
所以没有人会冒着得罪王守澄的风险，去管一个无关紧要的闲散废物亲王。
“殿下高明！”
不，都不是……
要不然，就算圣人隐世闭关，以其通天手段，这些阉宦也不可能翻得了天，也不敢。
事情都已经发生，景王想要活命，恐怕还真的只有将事情闹大这一条路。
而朝堂诸公，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对他不一样。
“殿下言重了，下官不敢！”
唯器与名，不可假人。
不错。
崔承林：“……”
王守澄虽是北衙之主，权势滔天。
“崔县令，此事不在于孤，孤没有选择。”
崔承林现在更想知道，这位景王殿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到这些的？
这位景王殿下现下的状况，确实没有任何选择。
登闻鼓响，神都震动！
谢灵心看了他一眼，崔承林垂下眼皮，避让他的眼神。
而这些宦官，就是圣人放出来撕咬的恶狗。
国之政，就在这器与名二字。
一朝有一朝的世家。
崔承林躬身道：“下官只是区区一个县令，才疏学浅，哪里敢言教殿下？”
这句话他说得心服口服！
圣人究竟是什么意思，没有人知道。
就是这个已经被削夺的景王爵位，还可以做文章。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圣人有意削弱世家名门的影响力。
他是个聪明人，这一句话便足以让他了解谢灵心的心意。
敲响登鼓，御史必须受诉状，朝堂任何想关人等，都不得阻挠拒绝！
景王王爵，是圣人亲封，他更有李、武两家帝室血脉。
不过是哪一个，这位殿下与传说中完全不一样，这一点是不可否认的。
但这位景王殿下一无所有，居然也能洞穿。
而他真正的意思是，你这位景王殿下听着好听，可实际上连他这个七品小县令都不如。
心里一阵阵发苦。
“为何能纵容这宦官弄权，祸乱天下，搅得这天下不得安宁？”
念头一动。
在谢灵心这里，不管世家寒门，只要能为其所用，那就是好人！
到时候，景王殿下想死都难！
你这家伙坏得很，还想勾我犯错？
无论从礼法律令、天下人心公道，他都是正统中的正统！
可见其心计眼光。
也不知道是自己天生就好弄权势，还是因为“李瑞”的身份。
崔承林眼皮一跳：“殿下何出此言？”
谢灵心暗道：我可没这本事，之前的“李瑞”是真的傻。
眼皮一阵抽动。
崔承林打了个寒颤。
嗯？
崔承林顿了顿，斟酌词句道：“殿下何不徐徐图之？”
“寒门想要扶持起来，所需要耗费的时间精力、资源，怕是不止数代之功了，”
孟津口屠戮之事，若是闹将出来，那就是一把刺向宦官集团的利刃！
正是因为洞悉圣人之意，这些阉宦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行事。
哪怕明知景王这是一艘烂船，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指望。
“殿下之意，下官已经明了，殿下所思，实在是高明，只是恕下官斗胆，其中尚有些疏漏。”
甚至于那些文官巴不得这种东西少一些，也省得浪费粮食，浪费朝廷的俸禄。
谢灵心笑道：“孤也只是随口一说，其实孤一直心存疑惑，”
谢灵心摆手：“这些套话就不必说了，孤不爱听。”
崔承林见他神情有异，唤了几声。
“崔县令，能否为孤解惑？”
器就是权，名就是统治的合法性。
他这景王的身份，当得是真的没有一点别扭，反而如鱼得水。
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是在此之前，就已经在谋划？
崔承林叹道：“身在囹圄中，能见天下事。”
按下杂思：“崔县令，你是名门之后，崔氏高弟，可有何以教孤？”
三天后。
不过他只是笑而不言，虽然没说，却就是摆明了告诉别人：没错，你真有眼光，我就是这么牛。
这位景王不藏了。
世家这种东西，长远来看，必然是祸害。
历朝历代，都乏想要打击的。
谢灵心嘴角微扬。
谢灵心缓声道：“崔县令，崔氏虽是天下第一等世家门阀，但如今这世家门阀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谢灵心微微一笑：“崔县令是觉得孤难以成事，不愿相助？”
登闻鼓一响，整个神都都要震动！
不过是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
“但我等凡人，可没有圣人的眼光手段，”
人才！
而他说的也是真的。
若是前者……
就是他上辈子那个文明时代，甚至是现在的联邦，都是存在的。
谢灵心对崔承林的注视，避而不答。
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藏礼，政之大节！
听着立在上面的乔大等孟津河工，控诉神策军罪状。
他本来就是要闹大，还有什么比这闹得更大的？
不得拒受！
世家，名门，门阀……
正说着话，他忽然感觉到了识海中的异动。
可事实上，什么时候能少过这种东西？
还有，你这是演都不演了？！
唉……
“这天下人，都让殿下给骗过去了。”
“叮~”
朝堂所置登闻鼓及肺石，不须防守，有挝鼓立石者，令御史受状以闻。
人流如织，纷纷往紫微城外涌去。
“殿下？殿下？”
“圣人高踞九天，乾坤在握，所见所思，都非平庸可见，所做所为，都是千秋之虑，故而重用寒门，无可厚非。”
包括崔承林在内，在他面前都是不由自主地心怀敬畏。
谢灵心嘴角扬起：“闹大？我就是要将事情闹大……”
简而言之，有冤屈不能诉，就站在肺石上，对过往之人大声讲述自己的冤屈，任何人不得阻拦。
他是景王！
崔承林长出一口气：“殿下英明！”
便开始有些犹疑挣扎：“殿下既有此言，当是看透了其中隐秘，难道还敢违圣人之意？”
“殿下，若那些河工出现，将事情闹大，朝野皆闻，恐怕北衙那边……”
谢灵心知道崔承林是在试探自己对世家的态度。
“立肺石！伐登闻鼓！”
可现在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