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部分的人意识到前者,少部分的人也意识到后者,极少人能求
出两者之辩的利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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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及奇迹是因需要而被创造出来的,以担任当时历史性变动的先锋者。我想,当人类发觉三个人的力量比一个人的力量更能击倒一头野兽时,“英雄”与 “兽肉”己然同等重要。英雄的作用力愈人,兽肉愈多,换言之,为了博取更多的兽肉,人类每天都需要“英雄”。
截至二十世纪末的今天,如果重阅人类发展史上的每一位英雄及他所占据的历史位置,将会引发一个有趣的想像,只有换了不同的名字、不同的农服、不同的标帜,为他同族、同时代人争取更多的兽肉及更令人满意的分配,本质上不变。有一点倒是确定的,愈复杂、多元化的社会,各式各样的小英雄人物愈多。而这些人物除了在专业领域尽情活动之外,也被要求跨域演出——就这个事实而言,他们已失去英雄的资格,他们只是傀儡英雄。
只要人的社会还需要真真假假的英雄来作为刺激觉醒、导引前进的话,我就不敢说,这是一个理性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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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纯的蓝色天空及流动的云总引领我进入纯粹的个人世界里,我好像只是个儿童,只要照顾我的喜悦,不需要探问云影游踪影射什么样的无常;只要饮水解渴,不需要寻觅源头及归宿;只要戴花,不需要叩问何以荣华枯槁。
而这一点点仅存的童稚时光竟在午眠时被自己的需梦驱散:我仿佛站在非常高的半卒中,眼前一片空白,我调出浅绿、墨绿、褐绿三色想画一棵心目中的人树,把春、夏、秋交缠于枝叶之间,并在心中规划应该如何画出无私的光芒。当我擎着人笔挥出雄壮的主干,横生低掠的分枝时,发觉我己坐在树杈上正要点叶。突然,树下传来一阵嘈杂声,有人尖叫、哀哭、捶胸顿足,有人逃窜……我己无法从树上下来,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宗命案,凶嫌是我所熟悉的人,那些嘈杂的人也是我的好友,他们纷纷抬头告诉我事件的因由,无助地流泪,而我下不来,坐在自己的人树上眼睁睁看他们头上的伤口正流着血……
当我努力从噩梦中醒来,发觉只是个梦,竟如释重负;那棵即将完成的,同时容纳三个季节的美丽大树,也消逝了。
我再度想睡,并祈求不要有噩梦,寤寐之际,窗外传来一群小女孩合唱的歌声,她们先唱国歌”,又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有个小可爱唱成“好一朵美丽的玫瑰花……’我知道她们就在我窗口下的小草原,有一台秋千架,及一蓬蓬的白芒花。我宁愿不要我的大树浓荫,我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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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下车,看到他与一名女子正在候车,他们没发现我。横过马路,势必得从他们视线所及之处经过,只好装作荒郊野外,晴夜行路。拐过小巷,觉得有火燎过,有水漂过。买了十二支砖红色剑兰,七朵白玫瑰,一碗泡而。两点三十分,冬天有阳光的午后,叫来,烧水,午餐,插好花,坐下来。所有的事好像足前年的事,前年的我还在街头闲逛,至今末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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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梦见两只彩羽鸟翩翩飞出笼子,今天中午喂鸟的时候,笼内只剩一只鸟了。也许,正当我做梦的时节,那鸟顶着栅山,振翅而飞。我不感到惊讶,虽然只是鸟,它也可以选择自由。传说这种爱情鸟是双栖双宿的,飞出去的是雌鸟,今天一整个早晨,鸟声分外啁啾,此刻想起来,才知足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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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拉德(一八五七一九二四),这位波兰抗俄革命英雄之子,十六岁毅然飘泊海洋的作家,他的一生比诸他的作品更让人思索。在波兰祖国与极能激发其内在荣誉的英国之问的选择,在文明的大陆土地与危机四伏的黑暗海洋之问的选择,如果说从小眼见流刑夺去父母的生命此一事实转变成性格中的基础,他的一生也是另一种流刑,包括三十三岁面临船长康拉德及作家康拉德的选择。
“黑暗的心”(Heart of Darkness)与其说航海家马罗发现了他自己的“寇兹(Ku rats成分,不如说康拉德在海洋历险过程中发现人类另一个恐怖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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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一面下面一面哼歌儿,自个儿念出一段词,歌名就叫《丈母骂子婿》:
天寿哦!天寿哦!
放阮查某子作你行,
若知影你没心肝,当初不收你的大饼;
阮家的公妈食有到,食到现在搁嘴舌烧。
你没烦没恼作你去,
大子小子靠某饲,
你敢莫知影?
查某人卡贤,放尿莫施上壁!
此丧歌也。奇怪的是,明明高兴,为什么念出来的却是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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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指南客运过桥,自行投币,那司机凶凶地骂,意思是应由他收费、打票。我很客气地道歉,并告诉他车费如数,下次改进。他仍斥责,说无法报账云云,站之遥,到站下车,回他一句:“你也没给我票?”他大发雷霆,冲我骂:“臭婊子!我操你妈……”车门不关,随行大骂十步余。甲生未受此辱,自然自挫。但也想不出什么词骂回去——顿然发现,所有的脏话都是骂女人的,而且是“性”。与其说这人让我不舒服,不如说潜藏在语言背后不公平、不合理的歧视让我极其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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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带恕到英文中的骂词,也不脱“性”及“女人”。好像占今中外最惯用的责骂,无不归到这范围。好像撂倒你的,他的妈,或撂倒你、你的妈,即是最痛快的胜利。这种兽欲的意识形态存在一天(大部分女人骂三字经,也承继此一意识形态!),文明社会、及追求两性和谐、合理的关系,便一大不存在。
我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两性的历史即是一部History 0f Sexual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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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廉?莱斯(Wilhelm?Reich 1897—1957)结合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另辟Ne0一Mariah的理论层面。虽然没读过他的“The Sexual Revolution”,但从介绍文章中知道其学说的焦点在讨论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如何通过家庭的中介作用而成为普遍认同的社会意识形态。因此,莱斯认为家庭是“制造顺从动物的工厂”,家庭中的权威运用乃社会中权威运用的缩影。
他的论点我尚无能力辩解。可是他认为“家庭”乃一中介站的说法我颇赞成,尤其放在两性关系不合理的发展脉络上,家庭”是最初的温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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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萎的一束玫瑰原本要丢的,一转念,将花瓣扯下来,盛在篾盘里曝口。也许再缝一只细麻布袋装好,挂在农橱内薰农。破碎的可以再次圆满,远逝的可能在记忆里复活。有人将委地的裂帛系成黄昏中的酒幡儿罢,那么,险滩覆舟也只是颠倒天地而已,不需要失路痛哭。穿过黑暗的玻璃,那里是不是以死名生,以生喻死;月在昼,日守夜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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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北海岸,大块游移的灰云,临陲翻出白浪的晴海,一科无法逃避的凄清。凄清的景致特别吸引我,也许通过海天一色而看见自己的内在,这内在无疑地直逼生命的本质。
车子攀爬山路时,两道茶树迤逦而行,隐约有白色茶花颤颤于枝。空气变得稀薄、刺寒,一老妇拖着干树枝,车子经过时,她黑色的旧棉袄仿佛进出些棉絮,我的想像仍留在茶花的雪白上,乍见那染尘的棉絮,惊觉从纯白少女到尘埃妇粹,仅仅足一阵风的光阴。
冬茶烹水也足香,枯枝蹿火一样温热,也许在照见生命的本质之后,一阵风的光刚之后,能留给后人一碗热茶,一截火光,也就不辜负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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