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别人家的丈夫该穿什么衣服、女人该买什么菜也要插手。智慧与知识不成止比,与年龄也无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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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国文化的确令人心悸。这座岛屿这般美,为什么有人千方百计要离丌它?艮惧战争吗?难道远避他人檐下要比裹尸自家乡梓更荣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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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终将被时间的灰尘掩埋,为什么不趁着青春气力,给后代的人留止微宝藏?不多爱邻门的人,多走一遭开垦中的我的乡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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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放眼今日时代,要针砭的是中华民族的总体未来如何?不应该只停留在中国台湾如何?中国大陆如何?当然是两种不同的政治体制,然从历史的进程探测,仅是一时邦分崩离析。如果,这一代的人不开始谈
全面的民族生命,后代的人不是各自从政治立场割裂人种,就是面对政治冲撞之后的社会废墟,开始无止尽的暴乱、及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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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的社会富了,但台湾在贫弱的文化抗体之下成了各国次文化的殖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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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天,倒像薄冰初融的河,槲说秋天的台风止在远方海域酝酿,今天的风把阳光舞散,折射在云丝上,像静静观赏掌中的冰石,犹见到过去与未来的琉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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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忽然短啼,大约没什么深意,只为了与隔邻的啼吗互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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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人事更换的消息传来,好像半夜散步于荒郊看到土地公庙前鬼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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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有人写小说像开水龙头,着实惊讶!这不叫写小说,是写故事、编材料。后者仅需要三分才情即可洋洋酒洒,前者,虽高才亦得日夜斟酌。两者之差别,在于作者,是否具备哲学的鹰眼、史学的胸襟,穿透氤氲浮生,进而提挈一套美学、一种秩序,借以解释生命滚动的辙痕,并对隐藏在社会底层的暧味性进行批评。谨就这一论点而言,我倒同意George Luk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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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来了。星与月近了。午眠辗转的梦片远了。但,我要出门了。带着一点不回来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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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还是一支游牧民族。读散文的人,也习惯只去辨识牛肥或羊肥。好像,写散文的人不必有什么创作观,读的人也不必止襟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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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应该自觉,对作品尤其如此。今天报上登一位老作家之文,那此编辑大约一手蒙眼一手发排的。他居然以文转载文,将过去写过的零星片段又兜出来。今天的副刊铺来吐鱼骨头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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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了,文章活着,还情有可悯;人活着,作品死了,不免令我哀哀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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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创作者自觉才尽而自行审判的,不管是封笔或自杀,都值得为我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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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喜于一种初生的秩序,在内心如此,在家居亦然。总喜欢把地板擦净,把杯盘拭得洁白。陶杯沁够了茶油,软布一抚,兀自亮了,算算也载过七年的茶。墙角的地瓜像树苗般地抽高,另一粒却是匍伏的姿势,好像也没什么不可,各自顺性而己。有时候云向我眼前飘来,有时候从我檐下出走,也任去。物物各有其秩序,美妙的是如此和谐,在错肩或相行的半途中,常听到极其细微的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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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鸟儿换粮,其中一只趁机飞人屋内,停在门头上,真恕不捉它,我写字的时候,叫它在案前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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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外头笼里的鸟儿啼它,它也啼,我有点慌。提着大脸盆要扣住它,竟发觉自己学起鸟叫,还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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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儿从卧室飞到书房,又飞人浴室,这就好捉了。可它停得太高不下来,我把笼子提进浴室,叫笼内的鸟儿诱它,它终于下来了,把门掩上,抓紧脸盆伺机,一扣,就成了,可下一步真难,我的手仲进去摸瞎,它又逃窜成功。这回我聪明了,让它四处碰壁,等它累得缩在地上喘急,又扣,成了。可不马上抓,用拳头嘭嘭嘭敲盆底,它拘在里头吓得拍翅,我呢,坐在澡盆沿抽烟,还呼烟薰它,等烟抽完了,它也无动静了,半掀盆,这家伙早缩成一球,大手一抓,也不见挣扎,轻轻松松丢进笼内。可又担心它吓昏了,用喷花的水瓶喷它,它倒清醒了。
整人的伎俩用在-马儿身上好像行得通,鸟有人性,或人有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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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也可怜,笼子太小了,我的笼子也太小了。放它飞呢?准饿死,它早已失去负荷自由的能力。我呢?我可能再去荒地垦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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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日回台大与友人约,去早了,踅至傅园重温旧梦,以前常在水池畔晨读,在夜窄下仰望墓前长碑,隐然发觉再渺小的人一旦面对宇宙,即有成熟的渴望。这过程,在《水问》里都记下了。数年后重游,发现以前漏了园内林树。仲秋的气候开始雕凿林叶,别有清清淡淡的忧喜,好像一切都是该来的,又来得太早。随手记下树的位置与名字,有杜英树、台湾铁枣、岩海枣、柳杉、蒲葵、朴树(这该是老家水井边那棵树了)九芎(极硬的雕刻木,阿赐说)第桃伦(不清楚俗名)荔枝(属无患子科,另自‘无忧子科;手中蔺草篮内,正好有无忧、无患各一)乌心石、木犀(即桂化)橄榄(我捡过,也渍过,那滋味还在舌尖。昔日帮我打橄榄的孩童们,应该都长大了,不知道被日子渍成如何?)毛果榕(有两株,树高、果实硬而大,掉地似轰雷)红茶花、大红心、十大功劳(这名字真好,可不知由来)刺桐(属梧桐一类,以前误认为梧桐的,应是黄槿树)。好像久别也是奇妙的,平白添了重逢的喜欢。印象最深的是,石阶旁,园内惟一的一棵旅人木。我欢喜这名字,原来常躺在树荫下等人或被等的,是这旅人木。这屿都宿命极了。
好像小小园内的宿命之歌,到今日才会会唱。
我能辨认不同的树在风中的鸣口唱,就像能辨认所有与我说过话的人的声音;树的节奏不一样,人的韵律不同。
白日听贝多芬的月光,像席地而眠的蹇途者。
这镯子带点紫,带点绿,又带点白。我想,冰种不冰种无所谓,这是青玉了。
美的是,一种颜色为什么会生出三种不同色泽的恕像?既是石头,为何能冰透?
弯腰搓衣,颈前的玉印与镯子相激,那声音在耳内如烟漫散,总要停下来听。这些神秘的呼唤,比任何人的挽留更让我确信,我活着,真真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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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友人取别墅的名字、甫出生的儿子名字、撰写喜帖的文字……这微服务做多了,竟像早结过婚、生过子……还守过寡。有时,浑需忘了岁数,开始会想死事。
她们问我将来自己的帖子怎么写?我的心里浮现深山中,蓝色的静静湖泊,印着游移的白云。
如果天地愿意娶我为妻,这就是我的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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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多少智慧,才能在荒芜的秋野嗅到春的气息,要多少冰砾镇过,火舌舔过,才能倒提人生这捆乱麻?要多少雷雨沁过,才能在疲倦之时,犹听他人把已知的故事话说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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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芒都撒絮了吗?我想这就是绝别的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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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静静地坐。静静地听。静静地什么也不想。仿佛虚空已经把一切都说明白了。此时,树林内是否自一声栗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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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烟,测量风的方向,决定翻书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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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来了,斗笠轻轻晃起来,灯光却是不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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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发财车经过,扩音器嚷着:‘紧来买新鲜的猪肉、蕹菜、芹菜、冬白……豆干、豆腐……”黄昏,什么都可以原谅,也不会有人追究新不新鲜,那些漏了菜色的太太们揣着发皱的钞票小跑步出去,大声嚷嚷,应该会明知故问地:“你菜到底新不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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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夜,半山腰传来烧肉粽的唱腔,那男中音的嗓子真润,一唱“肉粽!啊!烧的肉——粽…”大约两岸的树叶都动心动了‘鸡脚、鸡翅、鸡肠……’他也把“鸡’念成 “归”,应该是南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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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天,我寄出的信函都回到我眼前,会是什么心情?像半夜梦中惊醒,还是风雨夜里点烛,忽然找到遗失许久的一根发夹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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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写一本小品式的小说,一个老婆婆与小男童;一个老公公跟小女童,一对在山野流浪,一对在川河蜿蜒,最后,相逢。哲理式的笔法,不刻意着重时间定位或背景什么的,我想,这是一本内心的小书,人面对宇宙的叹息,人毗邻自然的欢喜,人探问生活如何发迹,人问“人”,人回答“人”。老婆婆是慈悲的化身,老公公是智慧的诠解者;男童象征理性,女童则是无所不容的情感母体。我恕,以慈悲点化理性,以智慧升华情感。我想,有些对话以公案的手法提挈,有些情节似散文优美,而他们各自问答的旅路,则是一本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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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明说要十五支紫剑兰,后天要宴客。紫是凄迷的,旧时代的旧传奇似地。如果白头宫女话玄宗遗事要我定个颜色,我拣紫。这没理可说,纯粹想像.‘边秋一雁声”呢?倒不是黄褐的,是织成细筛的手染靛蓝麻,透了点稀稀疏疏的天光。我不知道为什么对颜色特别敏感,可能跟从小画画有关,总爱把雨景画成晴天,把春天的林树点了紫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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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星是怎样的人他的文笔像滚烫的四川辣面,呼噜呼噜麻舌,一滴辣油溅到桌面,马上凝成一粒滚动的黄珠子,掉到脚板还足以令人叫疼。
这些在政治游戏场上躲标枪、铁饼的人,对生命的爱,是千刀万剁的爱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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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严后,一阵“大陆热”,这倒是好现象。可是省察各媒体所披露出来的一般心态,不免令我疑惑起来。尤其以关心文学创作者这一行而言,他们的意见仍停留在作品技巧、内容之品评上,甚至不乏有隔岸观火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