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邦再将现代电子地图与明代海图一对,见大体轮廓相近,但《筹海图编》中的图例极其简略,无法像现代电子地图一样精准。但萧邦发现,泉州府前方明确标有“祥芝巡检司”字样,前方正是大捕山。比对现代地图,祥芝巡检所应为祥芝镇,永宁卫应为永宁镇。从电子地图上看,离祥芝镇最近的海上岛屿,就是大坠岛、小坠岛和乌屿等有标记的小岛了。
莫非《筹海图编》上的“大捕山”、“小捕山”,就是现在的“大坠岛”、“小坠岛”?萧邦将这个判断告诉了一姝。一姝伸过头来,也细细作了比对,认为从方位上讲应无问题。那么,费教授说的“大捕山”旁的“珍木山”,就是“大坠岛”旁边的某个小岛了。
一姝一阵兴奋,对萧邦说:“看来,我们可以去这个大坠岛看看了。”
萧邦低头沉思。半晌他才说:“一姝,如果宝藏就在这片海域,你说我们得来的线索是不是太容易了?”
“这还容易呀?”一姝说,“咱们已经费了很大的劲儿了。”
“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对头。”萧邦摇摇头。
“为什么?”
“因为直觉。”萧邦说,“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我只能相信直觉。”
“那你的直觉是什么?”一姝问。
“宝藏不在泉州。”萧邦将电脑和书都合上了,“我想,是有人要我们去泉州。”
“谁?”
“老船长,张耳东。”萧邦说,“当然还有一个人,不过这个人已经死了。”
“你是说费教授?”一姝一惊。
“是的。”萧邦叹了口气,“教授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死,因为他认为以他的智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一姝还想说什么,萧邦却阻止了她:“别忙,等我先去找点儿东西来,咱们再慢慢说。”
第十八章 珍木疑云
一会儿,萧邦从楼下上来,找来了一盒红印,一块半干的萝卜头,一把尖尖的小刀。
一姝不知他想干什么,好奇地观看。
但见他先将萝卜削成方形,将底切平,再用小刀在上面刻开了。不一会儿,他铺了张纸,再将刻好的“萝卜印”蘸了印油,盖在纸上。
一姝一看,上面是四个古体字,字迹稍显模糊,不过仍算工整,只是她并不认识。
萧邦再将张耳东给他的章拿出来,也蘸了印油,盖在“萝卜印”旁边。
纸上是两个看起来形状极其相似的印。
一姝再仔细端详,自然是张耳东刻的印棱角分明,精美绝伦;萧邦刻的“萝卜印”,顶多算是形似,但这么一来,一姝亦知道萧邦是治印高手——毕竟用萝卜瞬间刻就。
“这是小篆印。”萧邦指着其中一个印介绍,“张船长刻的是‘潜龙勿用’四个字,是《周易》上的卦象。这字体就是小篆。当然,你已经看出来了,旁边这萝卜印,跟老船长的相比有天壤之别,但你可知我为何要做这个实验?”
“因为你想看看,你与老船长刻功的差距。”一姝说。
“也有这个意思,”萧邦没有否认,“生活中我的爱好不多,刻章治印,倒是非常喜欢,因为雕刻能使人内心平静,而且能保持手的稳定性。不过,这次实验我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事。”
“证明什么?”一姝不解。
“证明张船长与费教授之间的关系。”萧邦肯定地说。
“他们会有关系?”一姝大惑,“难道说,费教授也跟你们一样,喜欢刻这些东西?”
“费教授不会。”萧邦说,“一姝,你还记得教授在抄录你拓印下来的诗句时,曾经盖了一个人名章吗?”
一姝点点头,但说实在的,她当时没有注意。
“在费教授死亡现场,其书桌上的那首诗,盖了费教授的印。”萧邦说,“当时我默记了诗文,同时也记住了那方印。那方印也是用小篆,是‘费龙潜印’四字。要说这小篆,其特点是上紧下松、笔画匀称、分割均衡;而费教授的这方印,笔势奇倔,中锋骨感颇强,因此当时我就有似曾相识之感。后来一想,觉得是我认识的一个人所刻,这个人就是张耳东。于是我在你做笔录还没完时,给张船长打了个电话,请他帮助我用小篆刻‘潜龙勿用’四字,说是要送领导的,比较着急,请他赶紧完成,我晚上去取。到了晚上,我突然想起你拓印的诗文,便将两件事并作一件事,带你去找他。你可能注意到一个细节,我从张船长手里接过印后,并没有看它就直接把印揣了起来。刚才,我找了块干萝卜,凭记忆将费教授的字形字体刻了下来比对,因为‘费龙潜印’和‘潜龙勿用’八个字中,‘潜、龙’二字完全相同。现在,纸上的两个印虽然差距颇大,但我已确定费教授的印就是张耳东所刻。”
“可是,张耳东本来就是刻印的,就算为教授刻个印,能证明什么?你不是说过,你还为他介绍过生意吗?”一姝不解。
“是的。”萧邦没有反驳,继续说,“如果仅从刻字上来讲,还真有可能是教授托了别人找张耳东刻的呢。但是,当我们将所有的事情都联系起来时,就不对劲儿了。”
一姝抱膝静听。
“我们不妨用逆向思维来推断一下。”萧邦轻咳了一声,“刚才我们查对了费教授透露的泉州海图的情况,教授的意思是说泉州海域的‘大捕山’附近有个‘珍木山’,但在后来的图例上消失了,就是在暗示那里有可能藏宝对吧?可是我们只费了一会儿工夫,就从地图上找到了相似的大坠岛。为什么这么容易找到呢?两个原因:一是教授提示过,二是张耳东从你拓印的诗文里通过专业分析确认过。那么,连我都觉得这谜真是解得恰到好处,没有丝毫破绽。但当我仔细看了《筹海图编》的图例后,就觉得很不可靠,也有两个原因:一,林道乾活动据点主要在广东潮州、澄海一带,也就是他的家乡,而不是在泉州。虽然他祖籍是泉州,但当时海上十分混乱,倭寇还没有清剿,朝廷的海上巡逻也从未间断,他要将大批宝藏运到泉州藏匿,是要冒很大风险的。二,《筹海图编》泉州图例部分,标明了当时的泉州府设有永宁卫、芝祥巡司以及大小营寨、烽堠等,证明明代的泉州港作为‘东方第一大港’,不仅商客往来频繁,而且有重兵把守。林道乾通晓兵事,精通商道,会傻到把重宝送到泉州港附近埋藏起来吗?”
一姝脸色微红,她刚才还着急去泉州探寻呢,听萧邦一分析,觉得颇有道理。
萧邦继续说:“既然林道乾不会将宝藏埋在泉州湾,那么为什么张耳东却从你拓印的诗文里解读出‘海上有珍木,美人何所慕’这样的句子?说真的,当时我还真的就信了他,因为我的业余爱好就是雕刻,深知老船长的鉴别功夫十分独到,雕刻上的造诣更是炉火纯青。但我后来又仔细过滤了他的话,其中一句是‘雕刻这首诗文的人,手指纤细,思维缜密,心如止水,而且是左手执刀’。从字体中判断作者左手执刀和思维缜密,是有可能的,但他却说作者‘手指纤细’,就太匪夷所思了,因为即便是书法鉴赏大家,能够鉴别王曦之的真迹,但没有人能从王的书法中确定他的手指是粗还是细。鉴定这种学问,有句话叫‘一处假,处处假’。所以,他这四个画蛇添足的字,恰恰暴露了他是在卖弄自己的学问,意在取信于我们,好上他的当。”
一姝大为吃惊,倒并不是佩服萧邦的分析,而是佩服他过人的记忆力——从默记费教授图章到记住了张耳东的谈话细节,居然丝毫不差!她忍不住说:“难为萧大哥记性这么好,我真是太佩服了。”
“没有这个本事,怎么会有人出百万年薪请我?”萧邦也开了句玩笑。
一姝咯咯一笑:“现在看来,这百万年薪,成了空头支票。”
萧邦在活跃了气氛后,继续说道:“我们再往前反推。张船长抓住了我对他专业非常了解的这一点,鉴别出在漆盒上雕刻的人的性格特征。因为先前费教授曾向我们介绍过道乾公,那么张船长再通过专业鉴定加深了这一印象,我们就很容易信以为真。大凡人的思维和认识,总是通过不同的信息得以强化,所以,那些恐怖分子在危害这个世界时,在他们的思想认识中,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是无比神圣的;还有,中国近年来通过传销骗取钱财的案例时有发生,未加入时多数人都不会相信,但一旦进入那种洗脑的精神强化环境,就很难摆脱了。同样,如果我们对某个事物关注度过高,那么,凡是与这个事物有关联的信息,都会引起我们的极大兴趣。因此,费教授作了铺垫,张船长再强化这种印象且用专业知识注解,我们就只有顺着张船长的思路,认定‘珍木山’确实存在,因为你拓下的诗文中暗藏了这个信息,两相印证,我们只能相信宝藏很可能就在那里。”
“你讲的很有道理。”一姝说,“可是,我觉得还是不能足够地证明费教授和张船长就是一伙的。而且,在费教授被杀的当天早上,你就给张船长打电话,请他刻章,他不会怀疑吗?”
“一姝,目前我们只是推测。”萧邦说,“至于你说的张船长有可能怀疑我请他刻章的问题,我也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