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怎样?”法师以袖子替他抹脸,莱瑞讶异的发觉对方在笑,他竟然笑得出来?!
梅仑嘴角勾起了柔软的弧度,长长的眼睫在眼窝下方带出阴影,苍白的肤色透着一丝红晕,像是十分欢喜。
这法师样貌极好,五官清俊、身形高瘦,四肢修长却也不显得孱弱,苍白肤色给人冷漠的印象,光滑柔软的银色发丝连海瑟兰公主都钦羡不已。
他经常紧抿着毫无血色的薄唇,凹陷眼窝中深沉的黑流露出睥睨生死的高傲,厌恶活物,注意力只放在寻找优良尸体上,可是,这样难以亲近的人,偶尔却愿意对自己绽开嘴角,微笑的弧度像弯弦月。
曾经莱瑞以为,他能住在法师心里唯一柔软的位置。
“我不知道你的感觉,毕竟我从未经历过死亡。”法师将头颅靠在他胸前,侧耳像是要倾听他的心跳。
然而,回荡耳际是不间断的落雨。
他睁着无神的眼,无法回答法师的问题。
法师伸展手臂,掌心贴上他搁在身侧的手,指尖插入指缝勾着,像是情人节的亲昵举动。
“别害怕,我就在这里。我的骑士,我就在这里。”梅仑反复低喃同一句话。
究竟法师是在与他对话,或者癫狂的自语,莱瑞不明白。
“虽然你死了,但不要紧,人类的生命太过脆弱不堪,舍弃了也罢,如今你已是超越生死的尸妖,将以更高等的形式存在。”
尸妖?
“我总担心战争结束后你会离我而去,可是现在已经不会了……”梅仑的另一手拨开残破的衣物,贴在他胸前。
“你现在,只属于我。”他满足的闭上眼。
住手住手住手!莱瑞无声的嘶吼,被绝对信任的同伴背叛,他困惑又愤怒,为何身体不受控制?!一句短促的气音也好,他要跟对方问个明白。
这法师,是他最珍视的人啊……
肋骨底下,取代心脏的艳蓝灵魂光焰激动闪烁,体内里忽然涌出一股力量,让他坐直身体推开梅仑。
“啪嘶!”
动作的下一刻,身体像是塞爆的羊肉肠瞬间迸裂开来。脸皮脱落,惨白的头骨外露,舌头滑入咽喉,眼珠子连着细丝状的肌肉滚出眼眶,他全身的肌肉融化般地剥离骨骼,一片接一片“啪嗒啪嗒”的掉落在石板,剩下连着些许碎肉的骨架。
胸腔中闪动的灵魂蓝焰接触到空气,火光颤了颤。
怎、怎么会?!莱瑞吓得僵住,受到莫大的精神冲击,控制身体的力量消散一空。
“哎呀,你看你又弄得到处都是。”法师皱眉苦笑,仿佛他是满身泥巴恶作剧胡闹的顽童,而非个皮肉剥落的骸骨架子。
“很不容易才修补好的……算了,反正我也不怎么满意。”梅仑拾起他的眼珠子,塞入眼眶的空洞中。
“你躺着吧,别再乱动了。”梅仑将他推回石床上,法师的手掌陷入他肩头软烂肌肉中,抽出时手上沾满暗红已凝固的血液。
浑然未觉——或者是不在意,梅仑将脱落的碎肉搜集成一堆,坐回床边若无其事与烂肉骸骨的自己交谈。
如果能,莱瑞想他会恶心的呕吐,至少用力的闭上眼也好……但他不能动作,意识清醒被迫接受眼前冲击的画面。
“尸妖的魔力比我想象中强悍,人类的肉体承受不住。”
梅仑脱下斗篷,盖住莱瑞外露的灵魂蓝焰,哄孩童入睡似的一下一下地轻拍他胸膛。
“但别担心,我在这里。你先睡一会,等雨势稍减……”
后来的话他没有听清楚,接收到梅仑无可抗拒的指令,精神瞬间陷入完全黑暗的沉睡中。
++++++
这个可以吧?
不太新鲜的样子……
你们小心点!主人的心情很差。
真的不太新鲜……
谁?
是谁在说话,就算他不想听,声音仍不受阻拦的传进脑海。
意识首先恢复清醒,接着莱瑞的躯体睁开眼皮,其实,就算不用这动作,闭着眼睛他仍然能清楚感觉到周围的一切。
洞窟内空荡无人,梅仑不知到哪去了,留下一盏油灯搁在他脚边,昏黄的灯火在石壁上映出晃动的影子。角落有几个麻布袋,传来发霉面包的气味……他竟然闻得到收在袋子里的面包?!
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雨丝有如一堵透明墙壁,阻隔洞窟内外,心念微动,他的意识飘出洞口,视野顿时展开,方圆半里的景物全呈现在脑海中。
这感觉很不可思议,神识像是与躯壳相连的一团火炬,以身体为中心扩展开来,火光往四面八方射出,光焰所及之处便是自己的感知范围。
他所在的石穴位于半山腰的峭壁,估计高度超过两百呎,山壁与地面几乎垂直,上头只有些许杂草,没有能供人攀爬的藤蔓或树木,的确是个很好的藏身处。
外头天色灰蒙,哔哔的落雨盖过地表上所有声响,天空破了洞似的不断洒下豆子大的雨滴,若非莱瑞是现在的状态,在大雨中肯定无法睁眼识物。
地面上,隐约有数个黑影往这方向移动,他认出领头的那人是梅仑。法师在雨中急速狂奔,脚下哗啦哗啦的踩出水花,肩头扛着个长条状的物体,竟然是一具敌军士兵的尸体。
不一会梅仑在峭壁前停住,法师缓缓的抬首,暴雨下,他眼皮不住的眨动,身上的深褐色斗篷全湿透了,水银颜色的发丝黏贴额间,掩盖他眼中的光点。
面对高耸峭壁他面色不变,耙了耙垂落的浏海,唇瓣张阖吐出一小段咒语。
抬腿,脚下出现了漆黑的正圆魔法阵,巴掌大小的魔法阵支撑梅仑身体,随着他每一个脚步出现又消失,法师踩着充作阶梯的魔法阵,单手贴在峭壁上保持平衡。,迅速的往上爬。
跟在他身后的人影直接贴着壁面攀爬,每个“人”肩上都扛着个尸体。
“抱歉,我离开太久。感觉有好一些吗?”
梅仑率先进入洞窟,将尸体随手丢在角落,不顾自己浑身湿透,一回来便靠在床边关心他的状况。
凯瑞很想翻白眼,他是个死尸,没有生蛆腐烂已经是万幸,哪能有什么见鬼的感觉?!
跟在后头的“人”接连爬进洞里,他们是死灵术师忠诚的仆役,没有皮肉,没有内脏,只剩下骨架子的骷髅奴。
骷髅奴对死灵术师而言是随处可招的淘汰品,很少有机会修炼成钢铁、白银甚至是最高阶的黄金骷髅。不过梅仑的这些骷髅奴们已经跟随他许久,每个都修炼到了黄金骷髅的阶段,骨头表面覆盖一层无坚不催的金黄物质。
黄澄澄的骷髅奴陆续将尸体抗进洞窟,放下后又转身直接跳出峭壁,到不远处的战场搬运更多的尸体。
“我给你带来新鲜的尸体……雨一直不停,战死的士兵泡在水里大多都开始发臭了,完整的尸体很不好找。”
梅仑低下头,拨开他的刘海,将葡萄藤般微卷的艳红发丝缠绕在指间,亲昵的动作让法师眼睛亮起星光。
雨水沿着梅仑的发梢、袖口落到莱瑞外露的肌肉上,血丝在水滴中溶解,像是他身体渗出艳红的血珠。
梅仑想用袖子替他抹掉,发觉自己身上没一处干燥的,笑了一笑。“你看我这狼狈样。”
他脱下滴水的斗篷,抹了把脸,将湿漉的银发抓成一团拧水。
死灵术师本该穿着全黑的法袍,可法师这战场中的镖靶若是一身显眼浓黑,岂不是告诉敌军该往这集中火力?
故梅仑的法袍是学徒的淡灰色,宽大袖袍,立领开襟,为方便行动,两腿外侧各开了条缝,下摆也未过脚踝,不像平常法师穿着麻袋似的拖地长袍。
腰间的宽腰带上系着一长串龙皮制的方形小口袋,里头是些贵重的施法媒介物,鸟类羽毛、野兽牙齿、不知名生物的一小节骨片等等的炼药材料以细麻绳绑着,也都挂在腰间,走路时叮叮当当的像吊串铃铛在身上,从前常被莱瑞在背后偷笑。
可是此时他一丝想笑的情绪也无,梅仑将手伸入宽大袖摆中,让莱瑞想起藏在袖袍内夺去自己生命的匕首,他灵魂的光焰转暗。
“扔掉。”
接收到指令,一名骷髅奴过来扛走被割去衣物的尸体。
梅仑接着对另一具尸体下刀,割取尸身没有伤口也还未开始腐烂的部分,剩下的便让骷髅奴带走。
尸体一具接着一具送进洞窟又被运出,其中不乏穿着我军军服的士兵,或许其中还有熟悉的面孔,但梅仑一样割下他们的皮肉,眼皮眨也不眨,神情淡漠的犹如屠夫公式化的切割牛羊。
尸体流出的血水体液在梅仑周围积成一滩血之湖,表面漂浮人体的油脂与血沫,血腥味弥漫整个洞窟。尸体中的法师成了个血人,苍白脸庞、水银长发与浅灰袍子全被怵目惊心的暗红覆盖,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低垂着头,莱瑞无法窥得这人面容的情绪。
残酷血腥的画面本该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可法师的神态愈是平静,他的灵魂愈是痛的颤抖,仿佛有只利爪钻入胸膛,撕扯他的心脏。然而他已没有心脏,冰冷的死尸应当感觉不到痛楚。
死尸的眼皮颤了颤,干涸的躯体无法为这人流下眼泪。
梅仑……我的法师……灵魂哀戚叹息。
法师停下动作,猛地抬头张望,“莱瑞?”一愣后,随即他摇头失笑,又弯腰继续切割尸体。
他听不见骑士灵魂的声音,骑士也看不清法师眼中的情绪。
++++++
不知流出多少鲜血切割多少具尸身,法师手边堆起一小座肉块山,这附近也已经找不到新鲜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