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她在家里和丈夫谈论白天公司见闻,谈得十分亲热,或许他和她上床,卿卿我我,恩恩爱爱,鸳鸯戏水。杰德命令:“刹车!”太荒唐了!
北风怒号,吹散了行人和车辆,挟裹着雪花长驱直入,横扫街道。杰德走到街角,见左右没车,就斜穿马路,朝车库方向走去,刚到马路中央,忽听得背后一声怪响,急转身,只见一辆大型豪华轿车正冲他开来,所有车灯都熄灭,车轮紧紧贴住地面,但是地面上已结了一层薄冰,磨擦力小,尽打滑。眼看车子距自己只有十英尺了。杰德本能的反应是:准是个酒鬼,喝多了。路滑开飞车,会闯祸的,简直是找死。同时他本能地一跃跳到街中央的安全岛上。说时迟,那时快,车头直向他撞来,而且加快了速度。待他意识到司机存心撞他,已迟了一步。
事后他只记得硬邦邦的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在胸部,听到雷鸣般的巨响。黑漆漆的街道顿时亮堂起来,如同许多根蜡烛一齐点燃。在蜡烛照明的那一瞬间,他豁然开朗,答案找到了。他明白为什么约翰和卡罗琳遭到杀害。他感到一阵狂喜,得把自己的发现告诉麦格里维。正这么想着,烛光黯淡下来,只剩下黑夜的寂静。
19警察分局,从外面看,像一所古老的学校,风雨剥蚀,年久失修,显出破落的样子。这幢四层楼的建筑,棕褐色的砖头,正面砖墙涂了一层灰泥,屋檐被陈年鸽屎染成了白色。这警察局分管曼哈顿区,管辖范围从59街到87街,西起第5大道,往东一直延伸到东河。
十点刚过会儿,警察局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报告车祸——司机撞伤行人逃之夭夭。电话通过总机转给侦察科。那夜19分局格外忙碌,警察们简直近乎焦头烂额,穷于应付。天气恶劣,强奸案和抢劫案急剧增加。冷冷清清的街道成了冰天雪地的荒野,歹徒出没其间,专门猎食离群的、孤立无援的路人。
那一夜大部分警员被派到街头巡逻,侦察科显得空荡荡的,只留下安吉利和一名巡官。医院来电话的时候,巡官正在盘问一名纵火嫌疑犯。
安吉利接的电话。对方是个护士,说市医院接受了一个被汽车撞倒的路人,并说他要找麦格里维。不巧麦格里维到档案厅去了。护士报了伤员的名字,安吉利说他随后就去医院。
安吉利刚挂上电话,这时麦格里维回来了。安吉利赶快把电话内容报告麦格里维,并且说:“我们最好立即赶到医院去。”
“不,不忙。他在医院跑不了。我要先跟出事地点的警察分局局长通个电话。”
麦格里维拔电话号码的时候,安吉利在一旁瞧着,心里直纳闷:前不久伯蒂尼队长曾与我谈话,队长会不会把那次谈话内容告诉麦格里维?谈话简短中肯,经过情形大致是这样的:“麦格里维是个好警察,”安吉利说,“不过,我认为他总受五年前的事情左右,影响办案。”
伯蒂尼用冷峻的目光瞪了他好半天。“你指责他陷害史蒂文斯医生?”
“我并不在指责他,队长,我只认为你对情况应有所了解。”
“我对情况很了解。”谈话到此结来。
麦格里维在电话上只说了三分钟,一会儿哼哈,一会儿咕哝,还随手记点东西,在这段时间,安吉利在室内急躁地走来踱去。十分钟后,麦格里维和安吉利坐上警车向医院驶去。
杰德的病房在六楼走廊的尽头,走廊很长,气氛压抑,充满了医院所特有的那股气味。打电话的护士陪着麦格里维和安吉利去杰德的病房。
“他的情况怎么样,护士?”麦格里维问道。
“医生会跟你说的。”护士一本正经地回答。接着,好像有种力量迫使她继续讲:“那人竟然没死,真是奇迹。可能脑震荡,几根筋骨碰伤,左臂受伤。”
“他神志清醒吗?”安吉利问。
“清醒。他躺不住,老起来,叫我们实在难办。”她转过脸对麦格里维说:“他口口声声说必须见你。”
三人走进房间,里面六张床,都有人了。护士用手一指远处角落用帘子隔开的床位,麦格里维和安吉利走过去,绕到帘子后而。
杰德在床上半坐半躺着,脸色苍白,前额贴着一大块橡皮膏,左臂吊着绷带。
麦格里维开腔:“我们听说你被汽车撞了。”
“不是被车撞了,”杰德说道,“有人要杀死我。”他说话声音很微弱,还有点颤抖。
“谁?”安吉利问。
“我不知道,但一切都有了着落,全在情理之中。”他转向麦格里维。“凶手要杀的不是约翰·汉森,也不是卡罗琳,而是我。”
麦格里维瞧着他,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这样想有什么根据?”
“汉森被杀害,因为他当时穿着我的黄色雨衣,一定有人见过我穿那件雨衣进大楼,当汉森穿着它走出我的诊所,就被误以为是我。”
“那是完全可能的。”安吉利说。
“当然可能,”麦格里维评了一句,转身对杰德说:“当他们发现杀错了人,就冲到你的诊所,扒下‘你’的衣服,一看原来是个小黑丫头,这下子可气坏了,恼火极了,直到把‘你’打死,才消气解恨。”
杰德不与麦格里维一般见识,继续摆他的道理。“卡罗琳之死,是因为他们找我算帐,可是我不在。卡罗琳做了替死鬼。”
麦格里维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几张纸片。“我与出事地点的警察分局局长谈过话了。”
“事出有因。”
“根据警方报告,你不遵守交通规则乱穿马路。”
“乱穿马路?”杰德无力地重复,两眼瞪着麦格里维。“当时没有汽车过呀,所以我……”
“确有一辆汽车,”麦格里维纠正他,“只是你没看见。那时下着雪,能见度很低,你蓦地跑到马路中央,司机刹车,刹不住,轮子打滑,往前冲,把你撞倒。司机见势不妙,慌忙逃跑。”
“不完全符合事实,那车的前灯没打开。”
“你认为那就是杀死汉森和卡罗琳的证据?”
“有人千方百计要杀死我。”杰德一再重复。
麦格里维直摇头。“讲不通,不能成立。”
“什么讲不通?”杰德追问。
“你真的想要我相信你编造的那一套鬼话?什么神秘的凶手,别装蒜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可怕。“你知道卡罗琳怀孕了吗?”
杰德闭上眼睛,头重重地落在枕上。原来卡罗琳要跟他说的就是这件事,其实他已猜中几分。他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不,我不知道。”
杰德的脑袋又开始嘣噔嘣噔直跳,好像有东西在敲打,浑身痛得难受,感到阵阵恶心,正要按铃叫护士,可是转念之间,把手缩回去了。他决不能让麦格里维称心如意。
“市府大楼的档案卷宗我都查阅过了,”麦格里维洋洋得意地说,“你那位聪明伶俐的、怀孕的接待员早先是娼妓,对不对?”杰德的脑袋嘣噔嘣噔跳得更厉害了。麦格里维接着说:“她的身世你过去知道不知道?你不必回答。我替你回答吧。四年前她以拉客的罪名被捕受审,那晚你从法庭把她领走,这个你不会不知道。试问,一位体面的医生雇一个娼妓在高级诊所当接待员,岂不有点奇异?简直是海外奇谈。”
“没有哪个人生下来就是妓女,”杰德说,“我是想帮助一个十六岁的孩子重新做人。”
“顺便沾点便宜?”
“你这个卑鄙的家伙?”
“那晚你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的寓所。”
“她过夜了吗?”
“过夜了。”
麦格里维咧嘴笑了。“好小子?你白白捡了个俊婊子,带到家里过夜。你要她干吗,陪你下棋?要说你没有同她睡觉,那么你准是个同性恋。这就把你跟汉森联系上了。如果你同卡罗琳发生关系,很可能你们一直继续下去,终于你把她打中了。现在亏你有脸胡扯这种荒诞不经的故事,叫我相信什么疯子开着车到处杀人!”麦格里维一扭头,大步走出病房,满脸通红,怒气冲冲。
杰德的头阵阵抽痛。安吉利望着他,心里很着急。“不要紧吧?”
“你得帮我的忙,”杰德说,“现在有人要杀死我。”这话听着好像耳边响起一曲挽歌。
“谁会有杀死你的动机呢?”
“不知道。”
“有没有仇家?”
“没有。”
“跟别人的太太或女友姘居过吗?”
杰德摇摇头,刚摇头就懊悔做这个动作。
“亲属中有没有人为了钱财而要你的命?”
“没有。”
安吉利叹息不已。“好吧,就算任何人都没有杀害你的动机。病人呢?最好你给一份名单,我们可以逐个调查。”
“不能照办。”
“告诉我病人的名字就行了。”
“对不起,”他说话相当费劲儿,“如果我是牙医或手病脚病方面的医生,名单没问题,一定给你。可是,你明白我的病人都是有问题的,大多数人问题严重。你去盘问他们,不仅毁了病人,也毁了我,往后我没法再替人治病了。所以,名单是万万不能给的。”说完他往后一仰,倒在枕头上,显得精疲力竭的样子。
安吉利默默地望着杰德,好一会儿才说:“一个人以为别人都要杀他,在医学上叫什么名堂?”
“偏执狂。”他注意到安吉利的脸部表情。“你该不会认为我是……”
“设身处地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