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撰仍如昨日的望着表等候。不多一刻,猛听得郑绍畋咳嗽一声。周撰忙收下表下楼。郑绍畋手指着街上走的一个女学生向周撰道:“就是她,快追上去!回头须来这里报告成绩,我和你还有话说呢。”
周撰笑着点头,穿了靴子,追了上去。只见那女子莲步姗姗的往前走,周撰即紧走了几步,挨身过去,却回头下死劲钉了一眼,不觉大喜起来。原来那女子真个淡红浓艳,秀美天成,心中很佩服郑绍畋的眼力不错。走不多远,故意放松了脚步,让那女子走过,却又跟上去,与那女子并肩着走。自此或前或后,直送至渡边女学校门口,望着她进去了方才转身。
回到郑绍畋家,郑绍畋即笑问成绩若何。周撰笑答道:“虽不蒙欢迎,幸未撄申饬。初次得此,就算是好成绩了。只是不知何日方得功行圆满呢。早稻田隔这里太远,每早匆匆忙忙的往来不便。听说大方馆尚有空房,我想现在去定一间,下午即搬了过来。她下课的时候,也得走这里经过,岂不是事半功倍?”郑绍畋赞道:“妙极!我就同你去定了房子,顺便到龙涛馆去看看。”周撰道:“看什么?”郑绍畋道:“前天新到了几个人,每人领了两个月的学费,都想玩玩钱,昨日下午已赌了一场。输家都约了今日原人不散的,要再见个输赢。我昨日已叨光了几块,今天想再去捞几个来。”周撰道:“怎生个赌法?”郑绍畋道:“昨日起首是骰子,后来换了牌九,场面也还热闹。江西有个王寿珊,赌兴最豪,下注最粗,牙牌骰子都是他的。”周撰道:“没有笼子罢?不要着了他们的道儿。”郑绍畋道:“好像没有。昨日他也赢得不多。”周撰道:“既是如此,就顺便去看看也好。只可恶那龙涛馆主人贪心太重,我去年在他家玩了几次,头钱都是见十抽二的办法。要常玩,还是新组织机关的好。”郑绍畋道:“这也怪他不得,他每年送警察的冰炭敬也不少。那馆主还有点担当,不是个脓包。你看上野馆、三崎馆都出过事来,只他是安然无恙。我说与其弄出事来,出钱丢丑,倒不如多给些头钱的干净。”郑绍畋说着,换了衣服,同周撰到大方馆,定了间房子,就同到今川小路龙涛馆来。
原来这龙涛馆,也是完全住中国人的馆子,高耸着三层楼,有数十间房子。馆主于伙食房钱之外,就只拉拉皮条,开开赌局,得些外水,为人甚是和气,所以能和警察猫鼠同眠。见郑绍畋二人来了,知道是入局的,忙笑脸相迎,咬着郑绍畋的耳根说道:“他们已经开场了。”郑绍畋即笑着带周撰上楼。
楼门口站着一人,如警察站岗的一般。望着他们两人来了,即笑道:“快去,正是热闹时候。我已站了五分钟,也要换班了。”周撰点头对郑绍畋道:“这龙涛馆主玩钱,要巡风的做什么?”郑绍畋道:“这不过是有备无患的意思,其实本可以不要。”二人一边说着,到了第二层楼口。只见一人笑嘻嘻的,一边下楼,一边揣着票子,望着第一层楼口的人招手道:“你去,我来换你。”那人听了,真个跑了来,与周撰同上楼。楼口也是一般的有人站着。三人径到了第三层,只见那拐角上一间房子的门外,放着一大堆的拖鞋。周撰先推开门进去,见一房黑压压的都是人,却静寂寂的一点声息都没有。周、郑既进了场,少不得也要来两手。他们见周撰新到,衣服又穿得精致,都要推他做盘。周撰应允了,坐了上去。将牙牌骰子看了一看,说道:“诸君既要我做庄,我却先要附个条件。我们玩钱,原不过闹着消遣,不在乎输赢。输家太输多了,赢家倒觉难为情。并且我们来在外国,手中的钱有限,输烂了,支扯不来,也是困难。我的意思,想定个限制,不知诸君以为何如?凡做庄的,规定只拿出二十块或三十块钱来,凭运气做十庄或十五庄。倘十庄或十五庄数没有做完,而手中钱已不够赔,即将手中的钱,做几成摊派下场。押家不许争多,庄家也不得恋盘。若庄家的运气好,顺风做了下去,也只能照上场定的盘数,数满即移交下手。但所议盘数,最多不得过十五盘。押家下注,亦须有个限制,多不得过五元。下注太大,输赢都有不便。诸君如以为可行,我就拿出三十块钱来,定做十盘。”
各人听了,都同声赞好。周撰即由票夹内数出三十元的钞票来,放在桌上,和牌开盘。顷刻十盘数满,周撰下场。点票子,足足赢了八十八元。江西王寿珊一人就输了四十元,郑绍畋也输了五元。王寿珊等周撰起身,即坐上去,抢着骰盘要做庄。周撰笑道:“足下要做庄,没人和你争,只是也得议定庄数,先拿出多少钱来。”王寿珊听了,即一手按住骰盘,一手从怀中掏票子,掏票出来一数,仅剩了八元,只得说道:“我虽只这八块钱,却要做十五盘。”各人都面面相觑,不好做声。
周撰笑道:“也好。足下就开盘罢。”王寿珊真个聚了牌。押家见他钱少,都三角两角的零摆,场面登时冷落起来,气得王寿珊面红耳赤。正待发作,猛听得巡风的一递一递的紧急暗号传了上来。各人听了都收了钱要走,一间八叠席子的房,除了桌椅,还挤了二十多人,又各人都要找各人的拖鞋,一时间怎能走得干净?王寿珊坐的更在桌子横头,靠着窗户,若由门口出去,必待各人走尽方可。仓卒间急得他神智昏乱,就由窗口往楼下一跳。这楼下是个小小院落,院中一池,池中满贮清水。
王寿珊从三层楼上跳了下来,正正的扑冬一声,落入池内。吓得满馆子的人登时鸦噪鼎沸起来。幸好一个警察眼明手快,忙跳入池内,捞了出来,已跌得人事不省。馆主也慌了手脚,急忙拿了几件干衣服替他换了。那警察即向馆主追问原因。馆主只得推说他有神经病,警察也不十分追究,即叫人抬入最近的病院诊治。幸得池中水深,不曾送了性命。
原来那警察并不是来拿赌的。因龙涛馆新加了许多客,照例的来查查循环簿。他们巡风的误会了,传了个紧急暗号,致弄出这样事来。周、郑二人趁着混乱之际,也不暇顾王寿珊死活,一溜烟跑了。
不知周、郑跑至何处,且俟下章再写。
第四章 打醋坛倭奴上当 写情札膀子成功
活说周、郑二人乘着混乱的时候跑了出来,郑绍畋道:“幸得那江西人跳楼混住了警察,不然我们都危险。”周撰道:“事也奇怪,龙涛馆怎的会跑出了警察来?警察就来了,又何必急得跳楼?那样高的楼,跳了下来,我想必无生理。”郑绍畋道:“管他什么死活。我的肚子饿了,到会芳楼去吃料理去(日本称菜为料理)。你赢了钱要请你做东。”
周撰点头答应,二人就同到会芳楼酒席馆内用午餐。郑绍畋在席间赞说周撰的赌法大妙,周撰笑道:“他们这些人赌钱,最会打死老虎。你做庄的若手兴不好,他们都落井下石的不怕输得你一衫不着。你若手兴好,他们就扭着你不肯散场,定要你倒了出来才止。我的法子即经通过,我就敢放心赌了。后来见他们都是些外行,只得略施手段,补助我的夜度资。”郑绍畋听了,跳了起来道:“了不得,我也上了你的当。还不快退出我的五块钱来。”周撰笑道:“你不说,我也要退还你的。”说着,即由怀中拿出五元,交与郑绍畋。郑绍畋还要吃红,周撰又补了二元。郑绍畋才欢天喜地收了。二人用饭已毕,周撰会了帐,自回风光馆预备搬家不提。
单说郑绍畋得了三元红利,并着昨日的赢项,手头很觉宽舒,乘着酒兴,想去征歌买舞。取出表看,才到两点钟,觉得太早,就顺便到一桥,想找个朋友同去。他这朋友姓黄,名文汉,湖北孝感人。为人颇聪明,知道两手拳脚,来的年数与郑绍畋差不多,有时也去正则预备学校上课。他却有层狠处,于嫖字上讲工夫,能独树一帜。周撰讲的普通嫖资格,就是施耐庵所说的“潘驴邓小闲”五字。他说不然,五字中“潘驴邓”三字非人力所能做到。只“小闲”二字,算不得嫖资格,必能做到“吹要警拉强”五字,方算全副本领。“吹”是吹牛皮,他说大凡女子的见识,多不及男子,只要你吹说得圆满,就没有不上手的。他曾著“牛皮学”讲义万余言,内载有数十种的吹法。说是若能依法吹得圆熟,像中国这种社会,只须一阵牛皮,就能吹上将坛,吹入内阁。些须弱女子,何愁吹不拢来,吹不开去?会过他的人说,虽明知他所说的是牛皮,却能教人不得不心悦诚服的倾听,与湖北普通牛皮大是不同。女人既被他吹上了手,难保牛皮不破裂,女人不生心外叛。到了这个时候,他就有种种要挟的法子,或说要告知其父母,或说要宣布其秘密,使那女人害怕,服服帖帖的跟他。他从前住在山口县的时候,吹骗了个乡绅家女儿,至今尚时常须送衣服零用钱给他。其实那女子恨他入骨髓,只因一时失脚,入了骗局。后来知道他凶狠,不敢翻脸;坏了自己及父母的名誉,故竭力与他敷衍。这第二个“要”字,已是见了实效的。此是对于良家子的说法。若对于卖淫妇,他就串通警察。你肯俯首贴耳的供给他罢了,不然,即叫警察捣你的巢穴,使你做不成买卖,所以第三是“警”字。第四就是拉皮条了,他这拉皮条与人家拉皮条不同。人家拉皮条,是凑成别人嫖的。他拉皮条,是凑成自己嫖的,良家子与淫卖妇,可以上三字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