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年轻人都在醉心于争当有钱有面子的白领,像以前那样肯踏踏实实工作的日本人已经快绝迹了。
为此我开设了一个日语学习班教授那些来日本的外国劳工学习日语。我这样做的目的是想帮助那些外国劳工,但我认为这样做的同时也是在帮助日本人。
在上课的时学生们提出的问题让我感到困恼。要说是哪方面的问题,就是有关“見れる”、“来れる”之类的词语,也就是“去ら化”现象。
他们远道而来,对日语从陌生变为熟悉,而这个“去ら化”现象也成为了他们学习日语时的一个问题。
我绝对无法容忍“去ら化”的存在。虽然我知道他们还未能熟练地掌握日语,所以才会使用“去ら化”的词句,但我个人认为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因为“去ら化”的词句是最下流、低级、没教养的语言。
如果有人和谈话时说了“去ら化”的词句,我发誓绝不会再和这个人说话,也绝不会和他继续交往。和这么没教养的人说话简直就是在贬低自己的身份。我简直无法相信,这么没文化没教养的人居然会是自己的同类。
如果平时在广告、传单、或者传阅板、宣传册上看到“去ら化”的词句,我就会感到全身被冷水浇透一样,有一种强烈的不快感游走全身。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这种词句在社会上流通却不会受到世人的指责。
我在因幡沼先生您写的《南方的来客》这本书中发现了“去ら化”的词句,那时我受到的冲击是无法言喻的,让坐着的我不禁站了起来。当时我感觉就像头上被人浇了一盆冷水那样,在房间里站着久久不能坐下。
一个经常写文撰字的日本语专家都可以这样肆无忌惮,不知廉耻地使用“去ら化”的词句,而且出版社也对此视而不见,这个社会到底是怎么了!
《南方的来客》这本书印刷了上万册,遍及全国。这究竟会给那些担负着日本未来的年轻人带来多么恶劣的影响啊!我很怀疑您有没有做人的常识。看来日本的出版界,以及那些被称之为作家的人和编辑的水平都不太高明。
因为这件事,让我意识到我所爱的日本语,美丽动听的日本语已经开始崩坏。作为作家的您应该阻止这种悲剧的发生才是。我希望您要知道羞耻,在这么贵的书里居然会出现这种不堪入目的词句,这对读者来说真是莫大的损失,让他们感觉自己的钱简直就是在打水漂。
这次我实在是太生气了,感觉不写点什么实在无法平息心中的怒气。不过对您来说这也算是一次警告,让您知道自己写出这种愚蠢的词句会让热爱日本语的读者有多么生气,并且有人会当面指出你的错误。
乱笔乱文,望见谅。
草草
笹森恭子
因幡沼耕作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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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虽然这封信写得有些苛刻,但还保持了适度的礼节。因幡沼耕作对这封信的回应并非通过信件寄给笹森恭子,而是以杂文的形式刊登在杂志上。吉敷取过那本封面上写着“小说H”标题的杂志。这本是七月号,他在目录上寻找因幡沼耕作的名字,然后翻开那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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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的无礼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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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幡沼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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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了快二十年的作家,有很多愉快的经验和值得欣慰的成就感,但同时也碰到过很多令人感到气愤的人和事。要问怎样事会让我感到气愤?举个例子,有一次我参加一个名义上是为我召开的书友会。一开始大家讨论的气氛十分平和,但说着说着会场的气氛就开始发生变化,到最后讨论的主题居然变成对我批判。每次只要我不做反抗,一味地谦虚,事态必定会转变成如此。
他们对我的作品吹毛求疵,当着我的面以强硬的态度质问我,只要我一旦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们就会连珠炮似的不停向我发问。我有时真不清楚他们干嘛要这样攻击我。怎么说呢,我的小说是有不足的地方,比如得出的结论牵强,或者某些地方使用的资料过时了等等,这我都不否认。但我想问的是,那些批评我的人,难道在看的作品时没有获得乐趣吗?我写的小说我自己最清楚。而且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们,每一本小说都是我投入时间和精力,花心血写出来了。
但那些人对此却视而不见,他们忽视那些有价值的部分,却在一些极其无聊的繁枝末节上大做文章,死拽着一些小瑕疵不放。一旦找到了让自己不顺眼的地方,他们就如获至宝,并以此为利器向我发起进攻。
我记得有一次,有个读者一脸愤愤然,鼻子里喘着粗气走过来对我说:
“因幡沼先生,你的作品太短了,实在是太短了!”
他说的是我那部小有名气的作品《吾爱说强》。我见他气得脸都青了,而且紧握成拳的右手还在不住地发抖。
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在下何德何能居然写出一部小说把您给气成这样啊?
“我知道了,多谢赐教。”我这样回答他,然后打算换一个话题,但他还不罢休,又说了一遍“因幡沼先生的作品太短了,如果写长一点必定是一部杰作。”来表示他的愤慨。
这次轮到我不爽了。你说的没错,那部作品如果写他个十几二十万的,出版后看上去的确很厚实,标题和内容也很吻合。但这只是你的一己之见。你认为写得太短了,到时候写长了难保没有人会跳出来说我写得太长了。所以你让我这个作者除了感谢你的赐教,还能再多说些什么?
难道你想让我把你的意见装在脑子里,并且在写下一部作品的时候拿出来用?说不定我下一部作品还是那么短呢?我有这样的预感。难道你希望我像你保证,下一部作品我一定写得很长很长?
反正就像这样一来一去,我终于搞明白了他们想干嘛。他们不是来找我发表意见的,而是希望我道歉。
说得简单一点,作家这个职业在社会上多少有点知名度,钱赚得也比一般人要多一点。这就难免会让某些心胸狭窄的人感到心里不平衡。他们会在自己的伙伴面前叫住你,因为你多少也算个人物,他们这么做会感到很有面子。然后他们会探探你这家伙好不好惹,等确定你也不是那么可怕时,就开始说些尖酸刻薄的话让你下不来台。一旦你露出惨兮兮的窘相,他们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平日里的那些烦心事儿也一扫而光,真是心情舒畅,心情舒畅啊。
说白了他们就是来找找碴的。所以作家面对这种情况只能像政客那样拼命忍耐,乖乖地露出笑脸,说说客套话,稍有不慎便会被对方当成狂妄之徒。
我是受够了,可不愿再被别人当成白痴耍。所以像这种招待是能不去就不去。碰到不得不去的场合,说话也绝不客气。轮到自己说话的时候,一张嘴底气绝对要足。脸皮厚一点没关系,就把自己想象成什么大人物那样,最好能让底下的人指着你议论纷纷,那你就算成功了。那这样做的效果如何呢?好得你简直不敢相信。接受提问的时候,你看那些人,要多低声下气有多低声下气,脸上都笑呵呵的,对我说话也是客客气气。对此我恍然大悟啊!所谓日本人就是那种不被给他点颜色看看,他绝不会拿正眼瞧你的家伙。一味地尊重对方,到最后对方就会像特价卖场的主妇一样得寸进尺。
唉!作家这类人对一般的日本人来说,是一种微妙的存在。本来也不限于作家,什么政治家啊,大明星啊,反正只要算得上是名人,在日本人看来就觉得不顺眼。而在名人中,作家作为知性的代表,所受到的怨怼也是最多的。如果表现得友好一些,对方就开始找你的缺点,挖你的墙角,盘算着怎么干才能把你拽到和自己相同的地位。如果表现得凶一点呢?对方立刻乖乖地服从统治。
和读者见面或许还能来这么一招,但是书信来往就没辙了。所以我经常为此大动肝火。一般的读者有一种看法,他们认为作家写的书就要和现代国语教科书一样,不能有半点语法上的错误,必须是准确无误的。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据我推测,大概他们觉得同样是写在纸上的字,为什么自己的写的文章没有任何商业价值,而你们这些被称为作家的家伙些的东西却被印刷成书,可以卖很高的价钱?在这个平等的社会中,这实在是太不像话了!由此他们便心生妒意,继而对作家产生了敌意。
但说句实话,如果真的用心去写那种只有语法完美,但内容却奇烂无比的东西,到时候应该不会有人写信来抱怨了吧,因为肯定连卖都卖不出去。
在这种读者来信中,最气人的是女性读者的来信。换成男性读者,就算我这里真的犯了一些不该犯的错误,他们也不会写一些很偏激的话,顶多是指出那些缺点,同时也会肯定我作品还是有很多值得阅读的部分,而且他们信中的措词也十分有礼貌。但女性读者就不这样,只要他们发现针尖大小的错误,就会歇斯底里般的怒不可遏。继而全盘否定我的人格,否定我过去所有的作品,说我没有当作家的资格。反正我在她们眼里只要一个地方写错了,就会被当成垃圾作家看待。那些女人就只会写这种信。
思来想去,我觉得她们会写这样的原因信归根结底还是没有自信的表现。她们大概会像,这种人明明和自己是同样的水平,凭什么他就能当作家在人前这么吃香啊。于是她们越想越气,越想越气。到后来气血冲顶,不写点什么实在难以发泄这股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