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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文集

作者:曾国藩 | 分类:奇幻 | 字数:6.6万字

第11章

书名:曾国藩文集 作者:曾国藩 字数:3.5千字 更新时间:12-13 21:27

听讼折狱,必和颜任理,慎勿逆诈亿必,轻加声色,务广咨询,勿自专用。吾莅事五年,虽未能息民,然含垢匿瑕,朝为寇仇,夕委心管,粗无负于新旧。事任公平,坦然无类,初不容怀有所损益。计近则如不足,经远乃为有馀。庶亦无愧前人也。"宋文帝以弟江夏王义恭都督荆湘等八州造军事,为书诫之曰:"天下艰难,国家事重,虽曰守成,实亦未易,隆替安危,在吾营耳!岂可不感寻工业,大俱负荷!汝性褊急,志之所滞,其欲必行;意所不存,从物回改,此最弊事!宜念我抑。卫青遇士大夫以礼,与小人有恩,西门安于矫性齐美。关羽、张飞,任偏同弊。行已举事,深宜鉴此!苦事异今日,嗣子幼蒙,司徒当周公之事,汝不可不尽抚顺之理。尔时天下安危,决汝二人耳!汝一月自用钱,不可过三十万。若能省此益美。西楚府舍,略所请究,计当不须改作,目求新异。凡讯狱多决,当时难可逆虑,此实为难。至讯日,虚怀博尽,慎无以喜怒加人!能择善者而从之,美自归已;不可专意自决,以矜独断之明也。名器深宜慎惜,不可妄以假人,昵近爵赐,尤应裁量。吾于左右,虽为少恩,如闻外论,不以为非也。以贵凌物,物不服;以威加人,人不厌。此易达事耳。声乐嬉游,不宜令过。(上艹下捕)酒渔猎,一切勿为;供用奉身,皆有节度。奇服异器,不宜兴长。又宜数引见佐史,相见不数,则彼我不亲。不亲,无因得尽人情;人情不尽,复何由知众事也。"数君者,皆雄才大略,有经营四海之志,而其教诫子弟,则约旨卑思,敛抑已甚。

伏波将军马援,亦旷代英杰。而其诫兄子书曰:"吾欲汝曹闻人过失,如闻父母之名。耳可得闻,口不可得言也。好议论人长短,妄是非政法,此吾所大恶也,宁死不愿子孙有此行也!龙伯高敦厚周慎,口无择言,谦约节俭,廉公有威。吾爱之重之!愿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侠好义,忧人之忧,乐人之乐,父丧致客,数郡毕至。吾爱之重之!不愿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犹为谨敕之士,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者也。效率良不得,陷为天下轻薄子,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此亦谦谨自将,敛其高远之怀,即于卑选之道。盖不如是,则不足以自致于久大。藏之不密,则放之不准。苏轼诗:"始知真放本精微。"即此义也。

气节·傲

自好之士多讲气节。讲之不精,则流于做而不自觉。风节穿于己者也,傲则加于人者也。汉萧望之初见霍大将军光,不肯露索挟持。王仲翁讥之。望之曰:"各从其志。"魏孙资、刘放用事,辛毗不与往来。子敝谏之,毗正色曰:"吾立身自有本末,就与孙、刘不平,不过令告不作三公而已。"家顾消之不肯降意于戴法兴等,蔡兴宗嫌其风节太峻,觊之曰:"辛毗有言:孙、刘不过使我不为三公耳。人禀命有定分,非智力可移。"因命弟子原著《定命论》以释之。此三事者,皆风节之守于己者也。若汲黯不下张场,宋(王景)不礼王毛仲,此自位高望尊,得行其志已,不得以风节目之矣。然犹不可谓之傲也。以做加入者,若盖宽饶之于许伯,孔融之于曹操,此傲在言词者也。稽康之于钟会,谢灵运之于孟觊,此做在神理在也。殷仲文之于何无忌,王僧达之于路琼之,此傲在仪节者也。息夫躬历低诸公,暨艳弹射百寮;此傲在奏议者也。此数人者,皆不得令终。大抵人道害盈,鬼神福谦,傲者内恃其才,外溢其气,其心已不固矣。如盖、孔、稽、谢、殷、王等,仅以加诸一二人,犹用无德不报,有毒必发。若息夫躬、暨艳之褊什同列,安有幸全之理哉?

裴子野曰:"夫有逸群之才,必思冲天之据。"盖俗之量,则偾常均之下。其能守之以道,将之以礼,殆为鲜乎!大抵怀材负奇,恒冀人以异眼相看。若一概以平等视之,非所愿也。韩信含羞于哙等,彭宠积望于无异。被其素所扶持者高,诚不欲与庸庸者齐耳。君子之道,莫善于能下人,莫不善于矜。以齐桓公之盛业,葵邱之会微有振矜,而叛者九国。以关公之忠勇,一念之矜,则身败于徐晃,地丧于吕蒙。以大禹之圣,而伯益赞之,以满招损,谦受益。以郑伯之弱,而楚庄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不自恃者,虽危而得安;自恃者,虽安而易危。自古国家,往往然也。故挟贵、挟长、挟贤、挟放勋劳,皆孟子之所不答;而怙宠、怙侈、怙非、怙乱,皆春秋土大夫之所深讥尔。

文字者,以代语言,记事物名数而已。其留〔流〕别大率十有一类。著作敷陈,发明吾心之所欲言者,其为类有二:无韵者曰著作,辩论之类;有韵者曰词赋,敷陈之类。人有所著,吾以意从而阐明之者,其为类一,曰叙述注释之类。以言告于人者,其为类有三:自上告下,曰诏谐檄令之类;自下告上,曰奏议献策之类;友朋相告,曰书问笺读之类。以言告于鬼神者,其为类一,曰祝祭哀吊之类。记载事实以传示于后世者,其为类有四:记名人,曰纪传碑表之类;记事迹,曰叙述书事之类;记大纲,曰大政典礼之类;记小物,曰小事杂记之类。凡此一十一类,古今文字之用,尽于此矣。其九类者,占毕小儒,夫人而能为之。至词赋敷陈之类,大政典礼之类,非博学通识殆庶之才,乌足以涉其藩篱哉?

造句约有二端:一曰雄奇,一曰惬适。雄奇者,瑰珠俊迈,以扬马为最;诙诡恣肆,以庄生为最;兼擅瑰玮诙诡之胜者,则莫盛于韩子。惬适者,汉之匡、刘,宋之欧、曾,均能细意熨贴,朴属微至。雄奇者,得之天事,非人力所可强企。惬适者,诗书酝酿,岁月磨练,皆可日起而有功。惬适未必能兼雄奇之长;雄奇则未有不惬适者。学者之识,当仰窥于瑰玮俊迈,诙诡瓷肆之域,以期日进于高明。若施手之处,则端从平实惬适始。

友人钱塘戴醇土熙,尝为余言:"李伯时画七十二贤像,其妙全在异端一笔,面目精神,四肢百体,衣裙靴纹,皆与其鼻端相准相肖。或端供而凝思,或歌欹以取势,或若列仙古佛之殊形,或若鳞身蛇躯之诡趣,皆自其鼻端一笔以生变化,而卒不离其宗。"国藩以谓斯言也,可通于古文之道。夫古文亦自有气焉,有体焉。今使有人于此,足反居上,首顾居下。一胜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则见者谓之不成人。又或颐隐于齐,肩高于顶,五管在上,两髀为胁,则见者亦必反而却走。为文者,或无所专注,无所归宿,漫衍而不知所裁,气不能举其体,则谓之不成文。故虽长篇巨制,其精神意趣之所在,必有所谓鼻端之一笔者。譬若水之有干流,山之有主峰,画龙者之有睛。物不能两大,人不能两首,文之主意亦不能两重,专重一处而四体停匀,乃始成章矣。

知道者,时时有忧危之意,其临文也亦然。仲尼称:"《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又曰:"放稽其类,其衰世之意邪?"盖深有见于前圣之危心远虑,而揭其不得已而有言之故,即夫子之释《咸》四、《困》三、《解》上等十一卦之(一撇一捺)辞,抑何其惕历而深至也!盖饱经乎世变之多端,则常有跋前(嚏之右)后之惧;博识乎义理之无尽,则不敢为臆断专决之辞。自孟子好为直截俊拔之语,已不能如仲尼之谦谨,而况其下焉者乎?后世如诸葛武侯之书读,纤馀简远,差明此义;而曾子固亦有宛转思深之处,外此则辞与意俱尽,尚何谦谨之有?或辞之所至,而此心初未尝置虑于其间,又乌知所谓忧危者哉?

敛·侈·伸·缩

凡为文,用意宜敛多而侈少;行气直缩多而伸少。推之孟子不如孙子处,亦不过辞昌语快,用意稍侈耳。后人为文,但求其气之伸。古人为文,但求其气之缩。气恒缩,则词句多温,然深于文者,固当从这里过。

功效

天下之事,有其功必有其效;功未至而求效之遽臻则妄矣。未施敬于民,而欲民之敬我;未施信于民,而欲民之信我。卤莽而耕,灭裂而耘,而欲收丰穰十倍之利,此必不得之数也。在《易·恒》之初六曰:"浚恒贞凶,无攸利。"胡瑗释之曰:"天下之事,必皆有渐,在乎积目累久,而后能成其功。"是故为学既久,则道业可成,圣贤可到;为治既久,则教化可行,尧舜可至。若是之类,莫不由积目累久而后至,固非骤而及也。初六居下卦之初,为事之始,责其长久之道,永远之效,是犹为学之始,欲亟至于周孔;为治之始,欲化及于尧舜。不能积久其事,而求常道之深,故于贞正之道,见其凶也。无攸利者,以此而往,必无所利。孔子曰:"欲速则不达"也。是故君子之用功也,如鸡伏卵不舍,而生气渐充;如燕营巢不息,而结构渐牢;如滋培之木,不见其长,有时而大;如有本之泉,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但知所谓功,不知所谓效;而效亦徐徐以至也。

嵇康曰:"夫为稼于汤之世,偏有一溉之功者,虽终归于焦烂,必一溉者后枯,然则一慨之益,固不可诬也。"此言有一分之功,必有一分之效也。程子曰:"修养之所以引年,国作之所以祈天永命,常人之至于圣贤,皆工夫到这里,则自有此应。"此言有真积力久之功,而后有高厚悠远之效也。孟子曰:"宋人有闳其苗之不长而握之者,谓其人曰'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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