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女同事好心安慰她:“曾真,别生气了,头儿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咱们这栏目太难做了,死人不让拍,说太血腥,可活人怎么拍呀?拍谁呀?这死不死活不活的,你说怎么办?你要是不甘心,想出点子来,我们一定支持你。”
曾真说:“实际上,题目我都已经想好了,就叫‘一个死者对生者的访问’。”
女同事张大了眼睛:“啊?曾真,左达跳楼前打来的电话可是我接的。”
曾真说:“你这是哪跟哪儿啊?不瞒你们说,我已经有了一条线索,我相信,我一定能找到一个其他媒体没有的角度。这样,我先出去一下,你们等我的消息。”说着骑上她的山地车出了电视台。
张仲平必须尽快跟颜若水见一面。
颜若水不接他的电话没关系,只要是当面逮着了他,他不至于不理他。
张仲平让江小璐带她儿子继续做各种检查,然后开车去了青瓷茶。他匆匆下车,直到迈进茶之前,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同时故意放慢了脚步。
张仲平一走进茶,服务员便迎了上来:“先生,你好,请问你几位?是坐大厅还是要包厢?”
张仲平问:“怎么,你没见过我?”
服务员说:“很面熟,您应该是张总,您好像经常坐在‘虞美人’包间,对吗?”
张仲平说:“对,阂一起的,经常有位先生,你知道吧?”
服务员说:“您是说颜总吧?”
张仲平说:“是。他这两天来过没有?”
服务员说:“他现在就在,也许,他这会儿正在等着你。”两人来到包厢跟前,服务员敲了敲门,伸进出一个头,道:“颜总,有人找您。”
颜若水在里面回答说:“是张总吗?快进来快进来。”
张仲平赶紧进去,却见颜若水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个身材和面容都很姣好的女子在他对面坐着,为他冲泡着功夫茶。那女人正是祁雨。
这间包厢张仲平已来过多次。这是一个纯中式装修风格的茶搂,包厢内,靠墙有个鸡枳木的老式博古架,上面摆放着几件精致的古玩。茶几上摆着一副围棋。墙角一座老式座钟,发出十二点半半点报时的钟声。
颜若水放下手中的茶杯,示意张仲平在另外一张空着的椅子上坐下,道:“张总不会埋怨我昨天没给你打电话吧?”
张仲平说:“怎么会?颜总运筹帷幄,掌握的是时机,打不打电话不重要。”
颜若水笑了:“哈哈,说得好,最近出了不少事,正好想静一静,所以电话静音,谁的电话都不接。”
张仲平看了祁雨一眼,见祁雨没有回避的意思,颜若水也似乎并没有什么顾忌,便说:“颜总这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呀。”
“过奖。你昨天说,已经拿到了左达的拍卖推荐函?”
“是呀,我给您带来了,请您过目。”张仲平掏出左达留下的那张纸给颜若水看。颜若水接过来,对着灯光仔细地看着。
张仲平说:“昨天下午的会……还顺利吧?”
颜若水说:“昨天我们公司一副总被抓了,人心惶惶的,会议取消了。”
“明白……好在东西我们拿到了。”
“这东西……算什么?左达的绝笔?临终遗言?”
“颜总何出此言?”
“我们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不会在乎这是死人留下来的东西。我的意思是说,它……不会引起别的麻烦吧?应该不会吧?”
“怎么?颜总……担心它是……赝品?”
“这字像是左达签的,可没盖章,我……我是说,它的法律效力……会不会……啊?”
“颜总该不会怀疑仲平敢在这种事情上做假吧?”
颜若水推了推眼镜,笑道:“我当然不会,仲平你想哪儿去了?只是,如果我在会上提出来,万一别人这样质疑,我应该怎么解释呢?”
张仲平说:“会有人提这样的问题吗?”
“嘴长在人家脸上,难说呀,一大笔利润,谁都会虎视眈眈,你说是不是呀?”
“颜总的意思是?”
“不瞒你说,为这事,我征求过鲁冰的意见,他建议咱们这一次最好引进竞争机制。”
“啊,是这样啊?颜总,我不是担心我的实力,可是,如果环节太多,是不是太麻烦了?”
“张总主要是担心利润被摊薄吧?实际上,做生意哪有每次冻风顺水的?怕麻烦,做不了生意。你那些同行,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我们无法堵上他们的嘴啊。”
“堵上他们的嘴?我们为什么要堵上他们的嘴?”
“社会舆论力量不能小视,昨天,哦,就是你给我打电话不久,我们公司的副总老朱当着我的面被省集和省检察院的人戴上手铐押走了。这事搞得整个公司人心惶惶的。张总你是不知道呀,人心叵测,很多人就等着盼着事情闹大,说不定就指望我这个头儿也出点什么事。在这种情况下,我还一言堂,你觉得合适吗?我觉得不合适。那样,社会舆论会把我们拖下水的,所以这件事,我想就这么定了,啊?”
张仲平勉强点点头,刚才引导张仲平进来的那个服务员悄悄进来加水。
颜若水说:“下次不叫你,就别进来了。”
祁雨示意服务员退出去。
张仲平说:“您说的有道理。做事不能勉强,社会舆论不能不考虑,可我,怎么说呢?颜总,您是了解我的,我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我来找您就是想向您请教,这事,该怎么解决呢?”
颜若水说:“解决?我可不是诸葛亮,仲平,这事可能得靠你自己呀。”
张仲平说:“颜总,是不是一定要走竞争程序您才心里踏实?”
“我这个人做事你也知道,不该冒的险我绝对不冒,咱们毕竟是老朋友了,我想你能理解我,现在的网络呀微博呀,真是太可怕了,除了单位内部的那点小政治,好多事件,可都是社会舆论搞出来的。有的一开始根本就是捕风捉影。”
“我明白,颜总的意思是,要想拿到你们公司的拍卖推荐函,就要想办法堵上所有人的嘴,对吧?”
“可以这么说。可是,堵上所有人的嘴,能做到吗?仲平啊,胜利大厦不是最后一个项目,何必这么心急呢?是不是担心拍卖推荐函的成本啊?”
“在这件事上,我可以不惜成本。赚钱是一方面,关键在于我得维持在行业中的地位,这对我来说比赚钱更重要。做不了胜利大厦,对我们公司维持行业霸主的地位非常不利,这一点,您应该是能够理解的。”
“我当然能理解。可是,这件事,我还不能拖,真的。要不这样,看在我们多年老朋友的份上,我给你一天时间,最多一天时间,让你想办法,行吗?”
“什么办法?”
“不是说堵住所有人的嘴吗?”
“非得这样吗?行,我……试试吧。”
“好,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谈到这吧,啊?”
“行,不再耽误您的时间了,我去买单,先走一步。”
张仲平起身离开时看了祁雨一眼,祁雨在他们两个人谈话的过程中既没有起身离开也没有插话,这让他觉得很奇怪。她在他起身与颜若水告别的时候仍然没有反应,只欠欠身对着他笑了笑,让他更加觉得奇怪。他觉得这个女人与颜若水的关系非同一般。
颜若水在张仲平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时才再次开口说话,他说:“他是担心我出事了,老朱的事,他一定是听说了。”
祁雨说:“你让他想办法堵上所有人的嘴,他怎么堵呀?”
“说的是,张仲平做事的分寸我一直很欣赏,可这次,他好像有点乱。我呢?总不该直接拒绝他吧?”
“几百万没了,谁都会乱的。”
“钱没了我也着急,但不能乱,任何时候都不能自乱方寸。宁愿放弃,也不能乱。祁雨你记住了,必须走得稳,才能走得长。”
“难为他了。堵上所有人的嘴?这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就不能怪我了。”
张仲平有没有乱方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胜利大厦的业务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能轻言放弃。结账出来坐在自己的车上,他没有着急开走,而是反复回味了颜若水说的最后几句话。
他怎么可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呢?而且,颜若水只给了他一天时间。
张仲平按按自己的太阳穴,伸手调开了广播,习惯性地打开天窗看着天空。
该怎么办呢?
突然,张仲平坐起来看着车载音响,脑子飞速运转着:堵上所有人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