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平说:“我估计,左达跳楼的风波马上就要开始了。中午和你姨妈吃不成饭了,颜若水要见我,我现在就去见他。”
徐艺问:“姨妈没手机,我去通知她吗?”
“不用了,姨妈的事情我自己顺道安排,你还是去盯鲁冰吧。徐艺,现在,每个关节都不能再出任何问题了。遇到什么事,多用脑子。”
“嗯。姨父,你是不是觉得……是我害死了左达?”
“我不这么想,你也不要这么想。一个人真的想死,谁也拦不住。对了,稳住你那个记者同学,局面已经够乱的,千万不能让她再进来搅局。千万!”
“我就说采访的事以后再说。”
“不是以后再说,是永远别提了,想办法让她彻底打消采访你我的念头。”
“那……我怎么跟她解释啊?”
“解释什么?需要解释吗?如果需要,也该是你自己来想办法。约鲁冰吃饭了吗?”
“马上约,我就说您有事,您让我代表您请他。”
“嗯,吃饭的时候,他不提,你什么也别露出来。”
张仲平说完转身离去,徐艺不禁有些懊丧。在他印象中,姨父张仲平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他不客气过。自己做错什么了?
张仲平刚才之所以犹豫,是因为颜若水让他这会儿去他办公室的提议将打乱他的计划。二十多年来,每年的这一天,张仲平都要在一家叫枫林咖啡厅的地方为唐雯过生日,享受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二人世界。不过,好在枫林咖啡厅就在去香水河投资担保公司的路上,他可以把有些事情先安排一下,否则,还真有点麻烦。
张仲平觉得,生活中总归有太多的不如人意。人的一生不知道要遭遇多少次意外的打击。每次他都告诫自己,天没有塌下来。就是天塌下来了,只要没被当场砸死,就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与办法。所以,他越是遇到什么事,反而越是从容淡定。
张仲平在路边的花店买了花,进到枫林咖啡厅包厢便忙开了。他用剪下来的玫瑰花摆出了一个心形,心形中间又被张仲平挖出一个小心形,然后有模有样地放上了一盏红心蜡烛,他点燃蜡烛,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他知道这多少有点矫情,但不这样,似乎不足以表达对唐雯的歉意。
接待张仲平的服务员一看就是一个初入社会的黄毛小丫头,她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张仲平忙乎。张仲平忙完,还没来得及自我表扬,她在一边已经兴奋地大加赞赏了:“你可真浪漫。请问,这是什么意思呀?”
“外面的九朵玫瑰叫爱你久久,中间摆出一颗心叫钟爱一生,里面的蜡烛嘛,就叫一心一意为你燃烧吧。”张仲平拍拍手,望着她一笑,问:“怎么样,好看吗?”
“真好看。是为你女朋友准备的吧?”
“是我女朋友,也是我夫人。”张仲平边说边低头写下了一张纸条,递给服务员,“我夫人姓唐,她一会儿就会来。她是大学老师,你应该一眼就能认出她来。认不出来也没关系,她会直接到这间包厢里来,到时候,请你把这张纸条交给她。”
服务员收好纸条,笑着答道:“好的,没问题。”
张仲平环顾四周,满意地走出包厢,突然又回身叮嘱道:“对了,别忘了把房间打扫一下。”服务员微笑着请他放心。
第二章 (二)
如果唐雯早点来这儿,完全有可能与张仲平碰上。但她今天没坐车,想散散步,以便排遣一下心里风起云涌般的郁闷。
她满脑子挥之不去的都是那间空荡荡的选修教室,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哪儿出了差错。怎么会这样?自己精心准备了半年之久的选修课,怎么会连一个学生也没有?她不是没有预计过最糟糕的情况,可她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那么糟糕。
路过一家文具店门口时,唐雯眼睛无意中扫到了那块竖着的广告牌,白纸红字,上书“跳楼价大甩卖,所有商品一律三拆出售”。她的眼光在广告牌上停住了,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那家文具店。
刚走进文具店,里面就窜出来一个嗑着瓜子的小姑娘,嘴里亲热地叫着阿姨,问她想买点什么。
伸手不打笑脸人,唐雯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语气,但话说出来还是硬邦邦的,“你们老板是谁?叫他出来,让他自己看看这广告牌是怎么写的。”
小姑娘见形势不对,奇怪地打量了唐雯几眼。
唐雯气不可耐地指着广告牌说道:“你看看,我问你这是什么字?这是‘拆’字,拆迁的‘拆’,拆房子的‘拆’,不是打折的‘折’,打折的‘折’没有一点,知道吗?你们赶紧改过来,附近就有一个小学,这样的错别字,会误人子弟的。”
小姑娘见唐雯气成这样反倒觉得好笑,忍不住奚落道:“阿姨,你没事吧,一个错别字至于让你这么激动吗?”
唐雯见这小姑娘写了错别字还不以为耻,语音更加严厉了几分,“你这是什么话?文具店是学生常来的地方,要是被不认识这个字的小学生看到了,会害人家一辈子当白字先生的,你跟我赶紧把广告牌换掉。”
“好好好。”小姑娘懒得跟唐雯争执,拿着大毛笔把那一竖加粗了,勉强把“拆”字的一点遮住,“这下可以了吧?您老顺心了吧?”
唐雯看了看,还是忍不住说道:“这样看着还是不怎么舒服。为什么不重写一张告示,干净清爽的多好呀?”
唐雯话还没说完,小姑娘忍不住了,声音扬起来好几度,“行了行了,差不多就行了呀。天不管地不管,你以为你是城管啊?别给脸不要脸的,故意找碴还是怎么的?”话音刚落,一大群围观的群众跟着哄笑起来。
唐雯脸上一红,说:“你个小姑娘怎么这么说话呀?我这不是为你好,为你们店里好吗?你不嫌写错别字丢人现眼呀?”
“丢人现眼?我看你才丢人现眼呢。你以为就你一个人知道这是错别字呀,别人也知道,可别人不说。那是什么?修养。你为我好,为我们店好,我还有我们店谢谢你。你教第一遍我是不是改了?我改了。改了就可以了嘛!你还在这儿叽叽歪歪、左一句右一句的,干什么啊?阿姨,这个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不是你觉得好才是好的。看着不清爽我也知道,可是,一张这么大的红纸要几块钱,买颜料又要几块钱,我写好重新挂起来要不要时间?要,那也是要算成本的。我们是做小本生意的,不是参加书法比赛的,这样遮一下可以了。你放过我,去教育别人好吧?我就怕没人听你瞎掰。”
小姑娘没去当演说家真是可惜了。其实也怪不了她,她刚才还在电话里和男朋友吵架哩,这会儿气全撒唐雯身上了。她噼里啪啦说完把手里瓜子壳一丢,对围观的群众挥挥手说“散了散了”,便自顾自地走进了文具店。
唐雯被小姑娘彻底击垮了,居然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独自站在那儿,愣愣地看着那个扎眼的广告牌。
唐雯压根儿不会想到,自己的窘态居然从一开始就一直被一部单反相机记录着。
大街上堵车,曾真在车内对准唐雯不停地“咔嚓”按着快门。这姑娘,哪儿热闹往哪儿凑,算是当记者的职业病。
坐在副驾驶座的同事有点不耐烦地催促曾真:“行了行了,就是普通的口角,你怎么什么事都当新闻啊?咱们还是赶紧回电视台讨论左达跳楼的跟进方案吧。”
一语点醒梦中人一般,曾真马上收拾自己的相机,“你们先回台里,我先去有点事。”说着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同事问道:“你去哪啊?”
“跟头儿说我去找线索了。”曾真边说边伸手挡的士,火急火燎地打车离开了。
她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任性,怎么没等徐艺说一句话就把电话给挂了,她得去3D拍卖公司堵张仲平或徐艺。他们也太欺负人了,竟招呼都不打一个便飞车从她身边擦身而过,什么意思?!
算她运气好,刚到3D拍卖公司楼下,便碰到了徐艺。
徐艺可没想到曾真会追到这儿来,见她没皮没脸地对着自己笑,不禁像根木头似地杵在那儿,倒把什么都给忘了。实际上,他那会儿正一边走向自己的车子一边拨打着张仲平的电话。
张仲平这时已到了香水河投资担保公司地下车库,徐艺电话打进来,却没说话。他还以为是地下车库信号不好哩。他喂了好几声,见徐艺一直没应答,便把手机挂了,先拨了颜若水的电话。
这是他的习惯,每次去领导办公室拜访,他都要在楼下报告说自己已经到了,看方不方便上来。他不太愿意在领导办公室碰上别的人,尤其是他那些做拍卖生意的同行。
颜若水的电话占线。那是因为他此刻正在跟鲁冰通着电话。
鲁冰是南区法院院长,管执行局,胜利大厦的案子就是他直接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