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的行人纷纷朝她投来好奇的目光,她视若无睹,把自己站成一个路标,只为抬头便可看见那一抹恍惚的影子。
从夏天到最寒冷的冬天,再到春天,从她学校到他公寓楼下的路,她闭着眼睛也能畅通无阻地走到。
整整八个月,她真的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一次。
岁岁再见到陆年,是来年初夏,她在半夜忽发急性肠胃炎,被室友送到医院,那个室友是她在英国唯一的朋友,是知道她这段心事的,悄悄打了个电话给陆年。
第二天清晨,她睁开眼,就看到他坐在病床边,她以为自己在做梦,闭了闭眼,睁开,他还在。
她的眼泪哗啦啦就掉了下来。
犯病时腹部那样痛,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可见到他,仿佛这些时日所有的艰辛、难过与想念,都找到了出口。
“多大了,还动不动就哭?”他皱了皱眉,递纸巾给她。
她不接,就那样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仿佛要将他的面孔深深地镌刻在脑海里。
“生病也不知道打个电话给我吗?”
岁岁哭得更凶了,低低的声音里有着委屈:“是你说不要找你的……”
“你……”
忽然,病房门被推开,有人抱着一束鲜花探进来:“赵岁岁,好久不见。”
真的好久不见了,顾婕。她变得更美了,大波浪卷,精致妆容,脸上架着一副大墨镜,看起来就像女明星。
只是,以她们两个的交情,还没到抱着鲜花探病的份上吧?
顾婕放下花,挽起陆年的手臂:“走吧,大家都到了,就等你了。”语气动作都十足亲昵,陆年皱了皱眉,似乎想挣脱她的手,但瞟见岁岁正望着他们交缠着的手臂的目光,便没有动。
“既然你没事了,我走了。”陆年淡淡地说。
顾婕微微笑说:“我们回头再来看你。”那笑容,如同几年前在陆年房间里的那个笑容,一模一样。
我们。最亲密的一个词组。
岁岁望着他们相携而去的背影,恍惚回到了多年前,她站在学校大礼堂最后面,遥遥地看着舞台中央,镁光灯下,他与她,也是这般亲昵。
岁月倏忽而过,无论四季如何变迁,她怎样努力想要走到他身边去,可他身边的那个位置,站的始终不会是她。
自这场病后,陆年倒是偶尔会打个电话给她,虽然只寥寥几句,对岁岁来说,却已觉得无比满足。
这么多年来,只要他给予她一点点的温情,她就觉得那些漫长的黯然与暗夜里无望的想念,都得到了安抚。
岁岁不知道顾婕到底怎么想的,自从探病之后,竟频频约她见面,吃饭喝茶逛街,仿佛她们真的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她不喜欢她,却又舍不得拒绝她。因为从她那里,可以得到陆年的消息。
那年夏天,陆年毕业,与顾婕还有一个英国朋友一起成立了一家艺术画廊,工作室刚起步,他变得特别忙碌,全世界飞来飞去。
岁岁能见到他的时间自然更少了,他是从来不会告诉她自己的行踪的,岁岁得知他近况的唯一渠道,便是顾婕,但她从来也不会对她说很多,只言片语,然后就转移话题。岁岁渐渐明白了,顾婕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微微笑着看她想知道却又不肯开口问她的纠结样子,是她约她见面的最终目的。
真变态。可自己明知她是这个意思,却还是忍受着她胜利者的姿态与嘲弄的目光,不一样变态吗?岁岁自嘲地想。
爱得卑微固执的人,从来都别无选择。
陆年天生会做生意,顾婕大学主修的是绘画艺术,眼光一等一,而英国合伙人在本地有着很好的人脉,才两年时间,他们的画廊从工作室扩大成公司,搬去了更大的场地。
为了祝贺乔迁与两周年庆,画廊举办了一场patry。邀请函与礼服一同送到岁岁手里时,她刚刚结束打工。她拿起那件湖水蓝的长及脚踝的礼服,不得不佩服顾婕的眼光,她从未问过她的尺码,为她挑选的衣服却像是量身打造。
Party就在画廊举行,岁岁到的时候,里面已是人头攒动。Party很随意,有人端着香槟寒暄,也有人站在墙上的油画作品前静静端详。
岁岁站在门口,人潮里一眼就看见了陆年,他今天穿着黑色正装,系着领带,抬手将酒杯送到嘴边时,银白色的袖扣光芒微微闪了闪。岁岁是第一次见他穿得如此正式,微微侧头与人交谈,举手投足间,是成熟男子的优雅。她却忽然想起她十二岁时第一次见到他,他穿着黑色的英伦大衣,系着烟灰色围巾,沉着嘴角坐在他母亲身边,一言不发的样子。
那个冷漠别扭的少年,长成了英俊沉着的男人。
“岁岁。”站在陆年身边的顾婕端着酒杯朝她走过来。“你来了。”
陆年闻声朝她望过来,眼神微微讶异了下,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顾婕将她带到陆年身边,为她介绍了几个朋友,说她是她的小学妹,也是好朋友。岁岁心里忍不住冷笑,真虚伪。
那几个老外言语直白,直夸岁岁漂亮,有一个法国男人甚至执起她的手吻了吻。
岁岁脸微微红了。
陆年端着酒杯抿一口香槟,视线轻轻地笼在她身上,他第一次见她穿长裙,湖蓝色很衬她的白皮肤,长发柔柔地披散着,她微微低头羞涩的样子,与印象中那个总是爱流泪在他面前怯怯的小女孩,宛若两人。
他才想起来,她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二十一岁,到了女孩子的适婚年龄。他又想起外婆那个荒诞的遗言,他的脸沉下来,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岁岁,陪我上楼去补个妆好不好?”顾婕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
如果能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再不好拒绝,岁岁都会果决地说NO。
当走到二楼楼梯口的顾婕忽然扯了扯她的手臂,然后尖叫着从楼梯上直接后滚下去的时候,岁岁仿佛被人重锤击了下,脑海中一片空白……
Party乱成一团。
岁岁茫然地下楼,扒开人群,走到顾婕身边,只见她头破血流地躺在地上,见到她,颤抖着手指指着她,声音痛苦吃力:“岁岁……你想让陆年做你的舞伴,你可以跟我直接说啊……你为什么要推我……”说着,她的眼泪就掉下来。
屋子里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无数双目光朝她望过来。
岁岁脑子一懵,然后,便明白了过来。
她嘴角扯起一抹冷笑,想说的话被陆年大声打断:“快叫救护车!”
他抱起顾婕,离开时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冷,很冷。
好好的一场庆祝Party,最后以惨剧收尾。
顾婕不仅脑震荡,还摔断了腿,需要住院一个月。
岁岁坐在病房外,面无表情。
陆年从病房里出来,她站起来:“陆年……”
他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去。
她走进病房,顾婕醒着,她腿上吊着石膏,姿势怪异,她头上也缠着白色纱布,脸色苍白,再也没有往常的明艳动人。可岁岁知道,这个样子的她,足够让陆年心疼,足够让他相信她。
岁岁看着顾婕,她也正抬头望着她。
良久。
岁岁冷笑着说:“你不觉得这样的手段很低下吗?”
顾婕淡淡笑着:“虽然低下,但很有用,不是吗?”顿了顿,她说:“反正他很讨厌你,我不过是让他更讨厌你一点而已。”
岁岁咬牙:“你以为你赢了吗?”
说完,她转身就走出病房。
她依旧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没有离开。
一个小时后,陆年拿着顾婕的衣物回来,她站起来,拦住他,第一次用那样冷的声音对他说话:“陆年,你说过会娶我,这个承诺,还算数吗?”
Part 3.短篇
1.今生已到不了乌斯怀亚
他离开后,我总是做同一个梦。他在苍茫的雪地上疾走,我追在他身后,不停地喊他的名字,让他等等我,等等我。可他却置若罔闻,将我远远地抛在身后。
我追得气喘吁吁,最后跌倒在雪地里,望着他的身影愈来愈远,渐渐消失。我坐在冰天雪地里,绝望地哭。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我母亲的婚礼上。
那是一场非常寂静的婚礼,空荡荡的教堂里,除了证婚的神父与新郎新娘,只有两位观礼嘉宾。
那天我穿了一件鲜红的外套,戴着一顶圣诞红的毛线帽,脚上是一双红色漆皮鞋,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团会移动的红色火焰,但母亲很满意,因为喜庆。
红色火焰面无表情地坐在长椅上,看着穿着白纱的母亲挽着傅叔的手走向神父,在心里想,这一段婚姻,又会持续多久呢?
他是在仪式正要开始的时候才姗姗来迟,一路小跑着进教堂,微微喘着气对傅叔说:“哥,对不起啊,从机场到这里塞车实在太厉害了。”
我看到母亲望向他的眼神里有感激,松了一口气般。她到底还是在意是否能得到傅家人的祝福的。
傅叔也是,欣慰笑道:“还好,赶上了。”
母亲比傅叔大了四岁,有过两段短暂的婚史,还带着我这么大一个拖油瓶。而傅家,在本城是有头有脸的生意人。这桩婚事,自然遭到了强烈反对,听说傅父甚至扬言要跟儿子断绝关系,可最后,母亲还是如愿嫁了。
姗姗来迟的人在我身边坐下来。
我侧目看了他一眼,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脖子上缠绕着黑色的毛线围巾,将半张脸孔都遮住,只露出短短的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