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火了,他扔掉手中的荷花,激烈地嚷起来:
“无知之辈,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难道在我谈到娱乐和美的时候,你应该说这是无稽之谈吗?难道这世间除了美和娱乐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目的吗?”
听了同伴这番话,汉弗尔高兴。他把头靠到美人耳旁,美滋滋地说:
“拉蒂斯,凭你的美丽,他说得对。生命就像一场迅速消逝的梦。比如我吧,父亲死的时候,我曾经难过痛哭,但现在当我想起他的时候,就问自己:那个人真的曾经活在世上吗?或者那只不过是闪现在我面前的黑暗里一个幻影?生活不过如此……强者有力量又有什么用?劳动者生产了财富又能怎样?统治者进行统治又得到了什么?他们领导的只不过是虚无,虚无……。也许力量就是愚蠢,智慧就是谬误,财富就是狂妄。而娱乐就是娱乐,不可能被其它代替。凡事没有了美,都是无用的!”
听了他的话,拉蒂斯忽然认真起来,眼中闪出梦一般的光,对他说:
“你怎么知道呢,汉弗尔?美和娱乐就不能同样是荒谬的。你看我,既美丽又富裕、能既安逸又舒服地度日,但我是多么厌倦和烦恼这一切!”
拉蒂斯看见拉蒙·哈特卜心情不好,汉弗尔面有怒色,哈纳闷坐不语,心想这都是自己领头刺痛了他们,于是心中产生了歉意,便改变话题道:
“算了吧,先生们。不管你们说什么,我相信你们仍然离不开艺术和艺术家。你们把幸福本身变成了争执和分歧,你们这些人太喜欢争论了!”
阿纳总督早已经对谈话不耐烦了:
“用你动人的歌声把争论赶走吧,拉蒂斯!”
人们都想听她演唱,于是总督的提议,拉蒂斯同意了,因为她自己也谈够了。在那一天,她被不安所困扰了几次,所以她也想用歌舞来排解这种不安的感觉。于是她走下自己的座位,命令伴奏的姑娘们拿来手鼓、吉他、箫、琵琶和哨子,在她后面站成一排。
她玉手一扬,姑娘们便击鼓抚琴,奏出优美的乐曲,为她那悦耳的声音酝酿着动人的前奏。后来音乐声逐渐减弱,犹如情人的低语,拉蒂斯开始演唱那首拉蒙·哈特卜写的歌曲:
哎,听哲人说教的人们,
请把耳朵朝向我:
自古至今,有多少先人逝去,
人生如梦。
他们历史间的长河中
昙花一现。
世世代代都有他们的
许诺和保证。
法老在哪儿?
政治家们在哪儿?
征服者又在哪儿?
坟墓真的是通往来世的大门吗?
但是从没有使者从坟墓中走出
安慰我们的心!
及时行乐吧,
不要错过良宵美景。
玉壶斟满伴歌醉,
胜过宣教者的叮泞!
美人天使般的歌喉唱出的充满柔情蜜意歌声,使听众的灵魂从肉体中脱离出来,飘向幸福天宇,它摆脱了世间的劳累和忧愁,升华到崇高的境界。在她的歌声停止后,在座的人仍然陶醉不已。歌声使人们的快乐、忧愁、满足、痛苦、赞美和叹息交结在了一起。
人们心中对神的敬畏,早已被爱驱逐了出去,他们狂饮不止,眼睛一时不放地盯着美人。她在众人中间走来走去,不是与这个同饮,就是与那个调情。当她走近阿纳的时候,阿纳在她耳边低语道:
“主赐福于你,拉蒂斯。每当我见到你后就像由一个重担压肩的幽灵,变为一只小鸟飞旋在天空。”
拉蒂斯无语,只是笑笑。她来到拉蒙·哈特卜身旁,又重新送他一枝荷花。他说:
“这个老头荒唐的说艺术是幻想的游戏,难道不令人生气吗?你的眼睛里闪出神灵般的光芒,照亮了我的心,才使我产生出杰作。”
她笑了:“我能够启发你杰作呢?我在艺术上的能力如同一个婴儿。”
拉蒂斯走近郝夫那里,坐到他身旁。老人并未喝酒。她用迷人的眼睛盯着他,他便微微地笑笑:
“你可选错了对象。”
“难道你跟他们不一样,并不爱我?”
“但愿我能够……。我和你之间,就像一个冰冷的人遇到了一团火。”
“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今天很不痛快。”
“你也不痛快?这样的富贵和享受,也会有不痛快的时候吗?”
“哲学家,难道你会想不到这点?”
“拉蒂斯,所有的人都会有不幸。你可能听到过没有饼吃而叫苦的穷人,你也许会听到统治者抱怨他们的责任重大,或是听过富人过厌了舒适的日子。所有的人都要诉苦,事情就是这样。你应该对自己的命运知足。”
“在奥祖雷斯的世界,人们也诉苦吗?”
老人笑了:“呵……你的朋友拉蒙·哈特卜嘲说那是个无形的世界,可祭司们说那是永恒的来世。耐心点吧,美人,你的经历还很少。”
她忽然想跟哲学家开个玩笑,便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
“我经历的太少?但是,我想我看见的事情,你还没见过呢!”
“会有什么事情我没见过?”
“我看见了这群知名人士、世界强国埃及的出类拔萃的人物跪倒在我的面前,他们甚至忘记尊严,像一群狗和猴子一样!”
说完,她狡黯地一笑,便像羚羊一样轻捷地跑到大厅中央,指示乐女们奏乐。美人轻摇玉体,漫舒柳腰,翩翩而舞。客人们不由自主,随鼓击掌,眼睛里都燃烧起了强烈的欲火。美人舞毕,鸽子似地飞到自己的坐椅上,环视了一下众人贪婪的表情,不由得大笑起来。
“我好像一只被群狼追逐的绵羊。”
醉醺醺的昂奈非常欣赏她的话,他真恨不得自己就是一只狼,那样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向美丽的绵羊扑过去。此时,酒精使他忘乎所以,竟然像一只狼一样,大声嚎叫起来,引起哄堂大笑。他一直叫个不停,甚至趴在地上,在众人的狂笑声中向美人爬过去,直爬到她跟前,然后对她说:
“今夜你是我的。”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把脸转向向她来告别的阿纳总督。她把手伸过去。接着哲学家郝夫也来告别。于是她笑着问道:
“你不想叫我把今晚给你吗?”
“如果这样,那么我情愿跟俘虏们一同到古夫特矿山去服苦役!”他笑着摇摇头。
每人都想使拉蒂斯在这一夜属于他,大家为此而争执不休。这时汉弗尔想出了一个办法:
“把你们每个人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然后把它们放在昂奈的象牙盒子里,由拉蒂斯去抓,抓到谁就是谁。”
大家只好同意这个办法。干是去写自己的名字。只有昂奈,生怕这一夜不会属于他,于是哀求道:
“我的女主人,我是一个旅行中的人,今天在你面前,明天就要长途跋涉。如果我错过了今晚的良机,可能会遗憾终生。”
他的纠缠引起众人不满,群起而攻之。拉蒂斯则沉默不语,用呆滞的目光看着他们,心中感到一阵阵烦躁。她对他们的吵闹不耐烦了,并想从他们之间逃掉。她阻止了他们的争吵,心中怀着希望和不安向他们宣布:
“先生们,你们不要白白浪费你们的时间了,今夜我谁也不属于!”
大家目瞪口呆,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了。接着就是一片抗议和诉苦。她知道对他们讲话没有用处,就站起来,脸上现出坚定的样子:
“我累了……我要休息了。”
她向他们一挥手臂,转过身去,匆匆离开了客厅,她上楼进了自己的卧室。
此时,她为自己的举动感到得意又为自己的解脱而感到轻松。情人们的叹息声仍然回响在她的耳边……。她走到窗前,拉起窗帘,向着漆黑的路看去,看见远处滚动着车子和轿子,载着沮丧的情人们走了。这番情景很使她得意,她嘴角浮起了冷酷而又辛辣的微笑。
为什么她会这样做?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感到了不安和激动。
啊……这种单调的生活有什么意思?她惶惑不解,哲学家郝夫的回答也不能使她满意。后来她躺到床上,很快便进入梦境。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一桩桩又在梦中重现:她又看见了聚集的人群,看见巫婆火一样的眼睛,听到了那令她战栗的丑恶的声音……。后来她看见了年轻的法老,荣耀而又漂亮。再后来就是抢走了她的金绣鞋的那只雄鹰。确实,这一天里发生了太多的事。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感到不安,心神不宁,使情人们沮丧地离去。她的心在激烈跳动,那里燃烧起一股不可名状的火,幻觉带着她在奇异的深谷里徘徊,她隐约觉得自己要从一种生存状况转到另一样的状况。但是什么处境?她什么也不知道。她难道是中了那个老巫婆的魔?
她显然是中了魔,不是巫婆的,就是主宰众生命运之神的。
第四章:塔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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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蒂斯烦躁不安,难以继续入睡,便从床上起来,走到临花园的窗前,打开窗户,她像石雕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