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现在也不是鲁迅那个年代,他那时可以靠---自由撰稿来生活,现在你---如果没有一个单位---你很多事情都办不成---恐怕户口都成问题。”
“我爸妈也是这么说,”黄海赞许地说,“别看你小小年纪,考虑问题还挺周到呢,比我强。”
她有点不好意思了:“哪里,我不过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再说我这人也---比较胸无大志---”
他没对她的这个自我评价说什么,只说:“那我听你的,还是把学位拿到手,先找个工作,有了单位再说---”他突然话锋一转,“我到你们学校来教书怎么样?”
她急了:“你到我们学校来干什么?我马上就毕业了,毕业了我就到别处去了---”
他轻轻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她意识到自己有点露了马脚,他说到C 省师院来教书,又没说是为她来的,她毕业不毕业,离开不离开,关他什么事?这不说明她认为他在追她了吗?她马上声明说:“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学校太破了---你---这么有名的大学的毕业生---到这里来太可惜了。连我这个C 省师院的人都不想呆在这里,你---还到这里来干什么?”
她不知道这番话是否把马脚遮住了,但至少他没再那么微笑了,而是关心地问她:“那你毕业后准备到哪里去?”
“我想考研究生,去个好点的学校,把自己的---档次提高一点---”
“那就考A 大吧!”
她还真没想过考A 大的研究生,她觉得A 大的教授们肯定是很看“出身”的,他们怎么瞧得起她一个C 省师院毕业的人?但是她也不想到C 省师院之类的学校去读研究生,本来就是为了洗刷C 省师院的“耻辱”才去读研究生的,如果又考个C 省师院之类的学校,那有什么用?
她这有点象是“高不成低不就”了,所以她心里瞄准的,是E 大之类的学校,也是国家一流,但没有A 大那么“一流”,应该算是全国前十五名吧。即便是E 大,她都没什么把握,所以她同时还瞄准了同在E 市的G 大,是个师范大学,也比较有名气,但比不上E 大。
她嗫嗫地说:“我哪里考得上A 大?别做梦了---”
“怎么是做梦?我觉得A 大很多人都比不上你---”
“你瞎说,你们A 大招的都是各省各市的状元,还能比不上我?”
他急了:“真的!你别看他们是各省各市的状元,其实都是靠运气,读起书来,真的不如你。我跟你一起读了几年书,对你是很了解的,我跟他们也一起读了几年书,对他们也是很了解的,我说的话你还不相信?真的不如你---连我都不如你---”
这话即便是撒谎,听上去也挺舒服的,更何况黄海说话的神情是绝对真诚的。石燕心里滋滋润润的,但嘴里还在反驳。
黄海打断她说:“就这么说定了,考A 大的研究生。只要你想考,你一定能考上。你想考什么专业的?我回去就帮你打听消息搞资料---”
她连忙推脱:“别搞,别搞,我还没想好呢,我真的不敢考A 大的研究生---”
“你怕什么?我说你能考上,你就肯定能考上---”
“那你们A 大的教授---会不会---歧视外校生?”
“怎么会呢?A 大正想杜绝近亲繁殖呢,就是想招外校生---”
她心动了,犹豫着说:“那我就---试试吧。”
“好,一言为定!我也考A 大的研究生---”
她有点不好意思,好像听到了什么爱的表白一样,垂下眼睛,用手指在桌上划来划去地不说话。黄海声明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鼓动你考A 大的研究生,就像赛跑的时候陪跑一样,只是----只是---促进一下---”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心也有点砰砰跳,觉得他太聪明了,太会察言观色了,她心里的每个想法,他都猜得出来。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就勇敢地抬起头,公事公办地说:“我知道,我只是不想把你的前程耽误了,你不是要去当记者的吗?”
“我是想当记者,但是我---考研究生也不影响当记者呀,我可以业余为报社写稿。正好我爸妈都想我考研究生,这下他们---高兴了---”
那天他送她回学校,她叫他只送到车站就行了,他没反对。两个人一起走到四路车站,虽然已经是晚上十点左右了,但还有十多个人在等车,仍然是站在路中间等。过了一会,车来了,其实车里挺空的,如果一个一个上,可能都能坐上位置。但D 市人好像挤惯车了,不论多少人,都是不排队的,而是拼命往上挤,而且是不等下车的人下车就挤起来,结果搞得份外混乱。
石燕平时没怎么挤公车,也不想在黄海面前显得太不“淑女”,就等在后面,想等人家都上车了再说。但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她上车,司机就把车开走了。她喊了两声,司机也没停车。她气昏了,差点追着汽车大骂司机一通。
黄海走过来安慰说:“没事,我们等下一趟。可能司机见你没跟着挤,以为你不上车。大概这就是D 市的风俗,我们还是入乡随俗,下一趟也跟着挤吧。”
下一趟车搞到十一点左右才来,这次等车的人更多了,可能是因为钢厂上中班的工人下班了,也可能是因为是末班车了。等车的一个个都是归心似箭、摩拳擦掌的样子,大有不挤上车不罢休的气势。石燕没办法了,只好放下淑女的架子,跟着去挤车。她发现黄海也跟在她后面,她问:“你---也上车?”
“我送你一下,太晚了,而且----上车也不容易----”
挤了一阵,石燕已经不知道是谁在挤谁了,只是身不由己地跟着大家乱挤,到了车门边,她好不容易踏上了一级台阶,但怎么也挤不动了,就那么一只脚在车上,一只脚在车下地夹了好一会。然后她感觉车在开动了,她生怕自己会被夹在车门那里拖死掉,急得大声喊:“等一下!等一下!我还没上呢---”
没谁理她,司机仍然在开车,挤在门边的人也没谁给她让个空,她正急得要命,就感到身后有人推了她一把,她两只脚都上了车。她听见黄海在身后说:“对不起,只好这样了,不然---上不了车----”
她猜他刚才一直看着她自己挤车,没出手帮她,是因为不好意思碰她,现在已经山穷水尽了,只好丢下君子风度,推她一把。她扭过头看了一下,发现车门还没关上,他正站在开着的车门那里,一手紧抓着车上的一个铁栏杆,另一只手抓着车门,可能既想不掉下去,又想尽量不贴着她。她很感动,主动说:“你往上站一点,当心掉下去了。”
他靠近了一点,车门终于关上了。他们俩紧挤在车门那里,她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这还是她第一次跟一个男生挨这么近,第一次被一个男生这样保护着,心里有种温暖的感觉。
车开了一会,车厢慢慢松动了,他们俩终于离开了车门那里,挤到车厢里来了。黄海很自觉地离远了一点,但仍然站在过道那边,抵挡着其它人的推搡,为她创造了一个安全岛。快到C 省师院的时候,终于有了一个空座位,黄海示意她去坐下,而他则站在她座位边,两手撑在两排座位的扶手上,帮她把那些乱挤的人隔开。
她坐在座位上,从他敞开的衣服那里看见他里面穿着的毛衣,有时挤得太厉害了,他的脚还站在过道,但上身却被挤到座位这边来了,他的毛衣有时擦着了她的头和脸,她闻到他身上一种男生特有的气味,有点晕乎乎的感觉,心里乱乱地想:原来男生的气味是这样的,挺好闻的,以前一直以为他们身上都是臭臭的呢。
车到了C 省师院那站,已经不那么挤了,但两个人不敢怠慢,仍然拼命挤下车去,一直到公车在一阵人为的、不必要的混乱中开走之后,两个人才相视而笑,大舒一口气。
黄海说:“真惊险哪,没想到四路车这么挤。你真不简单---去的时候居然还---挤上去了---”
她脱口说:“其实---我今天去的时候是坐的十五路---”
她生怕他猜出她为什么坐十五路,但听他说:“那你太聪明了,十五路好像没这么挤---”他提议说,“现在---挺安静的,我把你送到宿舍门口吧。”
她没反对,一是校园的确挺安静的,没什么人走动,另一个原因,她也好像希望再跟他一起呆一会一样。两人默默地往她宿舍走,到了宿舍楼下,他站住了,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想请你---跟我一起去采访一个煤矿工人的家庭----那个工人已经---在矿难中死去了,只剩下妻子和孩子,我一个男的单独去采访不大好,想请你---一块去---,如果你不方便就算了---”
“什么时候?”
“你看你哪天有空?”
她想了想,说:“后天吧,后天我下午没课---”
他见她答应了,好像很高兴,很喜出望外,连声说:“谢谢你,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