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道土而得病,再遇竹思宽而峰死,可见贪淫之妇,无不因淫而死,特死有异同耳。
邻家小厮同昌氏调戏一段,人情入妙,男贪女爱,满心要私合,却都在幼年,又怕羞又胆却,怯人想出法来,先猜枚,赢打手批,继而赢亲嘴,逐渐而入,此调戏彼,彼调弄此,彼此亲厚了,才放胆去做。的是一对孩子行径,看他两个调戏的那番光景,画也画不出,即出无关是处,亦不肯轻意草草写出。
如黑姑子住在一条小僻静巷内,门口一丛黑松树,一个小小的圆红门儿,进去里面甚是宽敞,到听提着一角芦瓶水白酒,肥肥的一段骑马肠儿,两个咸鸭蛋来望他,此所谓像形也,书中似此等趣语不少。
此一回淫妇人则小姑子与昌氏母子,淫男子有名者,则到听于敷道十二三人而已,其余虽多,而和尚则不可胜数,岂独写和尚之恶,实此辈较诸人尤淫毒也。
一部大书二十四回,内中无限的人,头一个就是一个闲汉,这一个闲汉引出莫愁湖闲荡的四五个闲汉,这四五个闲汉又引出同到听斑驳的许多闲汉,这许多闲汉又引出看花的无数闲汉。虽有一个道上,还是闲汉一流,何天下闲汉之多也,土农工商,各执一业,便不是闲汉了,终日游手好闲,不全不做贼不止,这许多闲汉引出后来千千万万的流贼,无非都是闲汉,此是一部书的大呼吸。
此一部书内,忠臣孝子,友兄恭弟,义夫节妇,烈女贞姑,义士仁人,英雄豪杰,清官廉吏,文人墨士,商贾匠役,富翁显宦,剑侠术上,黄冠缁流,仙狐厉鬼,苗蛮獠猡,回回巫人,寡妇孤儿,馅父恶兄,逆子凶弟,良朋损友,帮闲梨园,赌贼闲汉。至于淫僧异道,比丘尼,马泊六,坏媒人,滥淫妇,变童妓女,污吏赃官,凶徒暴客,淫婢恶奴,佣人乞丐,逆当巨寇,不可屈指,世间所有之人,所有之事,无一不备,余阅稗官小说不下千部,未有如此之全者,勿草率翻过,以负作者之。
此一回书虽是正文,犹文之余文也,如傅奇之副末开场一出,虽与正文无涉,然是必不可少者,看者须知。
此开卷说到听,谓他上无父母,中鲜兄弟者,何意后来引出钟生,也是无父母鲜兄弟来。远远相对,这一个便流落做了闲汉,那一个便成了正人君子,愈见钟生之不可及也。又谓到听惟以听新闻说白话为事,近日此辈人几遍于天下矣。
附 接引庵黑尼姑受异术 西湖畔小寡妇纵奇淫
话说前朝有一奇事,余虽未曾目睹,却是耳闻,说起来诸公也未必肯信。但我姑妄言之,诸公姑妄听之,消长昼祛睡魔可耳,【二十四回书,从这两个妄字出生】你道此事出自何时,是当日万历年间,南京应天府有一个闲汉,姓到名听,字图说。【一部书,头一个出名的便是道听途说的闲汉。闲汉一。】家住旱西门内,【旱西门是与街引庵小红门相对者】他上无父母,中鲜兄弟,孤身一人,不事家产,终目无所营为,只在街市闲游,惟以听新闻说白话为事,他有一件奇处,古人是过目成诵,他却能过耳不忘,每常听人说甚演义,千言万语,能一字不遗,他相识甚多,说鬼话也名遍于一城。故此人起他一个混号,叫做毛空。
一日,他在街上闲行,遇着四五个人,说着闲话走来,【又是四五个闲汉。闲汉二。】内中有两三个认得他,【应前相识甚多。】便一把拉住了,道:你说个白话我们听,他故意匆忙之态,挣着要跑。道:“我今日有要紧的事,不得闲,改日来说罢。”那人拉住不放,道:“你有甚么事?对我说了,才放你去。”到听道:“方才几个朋友说,莫愁湖近日出了许多鱼,他们都借网打鱼去了,我回家去取个筐子,要些来下酒。”【原似可信。】说完,忙忙挣脱跑去了,众人信以为实,【孰知竟是假】商议道:“我们何不大家去看看,倘有熟人在那里,落得要些来吃。”遂兴兴头头一齐走出水西门,到了莫愁湖,惟见烟水茫茫,蔬苇布满,半个人影俱无,方知为他所哄。及至走了回家,鱼不曾得了一个,反走得通身是汗,改日遇见了他,说他道:“说白话,我说的就是白话了,谁叫你认真。”【妙极,趣极】众人大笑了一场。
偶然一日,他四处游荡,天色将晚,无可图铺啜之处,意欲归家。不意在途中遇见相好的一个酒友,【这酒友无非也是闲汉。闲汉三】邀他到酒市中坐下,要了两碟子小菜,沾了几壶药酒,二人对酌。说了些无稽的白话,谈了些脱空的俚言,豁了几件无径的拳,唱了几句无腔的曲,多饮了几杯,陶然大醉。遂辞了那朋友回家。
酒醉路黑,一路踉眼跄跄,走到古城隍庙前,一时酒涌上来,见庙门半掩半开,就走入门内,倒在侧进泥马足下,不觉睡去。
直至三鼓,因遍身僵冷,方朦胧少醒,似梦非梦,【此句好,若竟说明明白白看见,便是活见鬼了。】见殿上灯烛辉煌,正居中坐着一坐冕王者,【神】傍传许多官吏,夜叉鬼卒,【鬼】罗列庭下,到听知是神道显灵,吓得汗流浃背,不敢喘息,遥闻得如神问事状,侧耳而听,偷目而视。只见一个黑脸虬髯的判官,上前禀道,地府十殿阎君遣崔判,齐到册籍前若干人犯,送大王发落。那王道叫他过来,随见一个白面圈胡,红袍乌帽的神道:“在檐下参见毕。”立起禀道:“地狱中夏商周三代以前并赢秦时所有轻重罪犯,皆已断旋。自汉室初兴起,从大王归神以后,以至唐宋讫今明朝之嘉靖未。将二千年来,人心不古,犯重罪者甚多。汉朝如王莽董卓梁冀曹操之流,唐朝如李林甫安禄山卢杞朱此之辈,宋朝如王安石贾似道蔡京童贯之徒,明朝如胡惟庸汪广洋蓝玉宸濠之类。有应堕畜道者,已久矣送转轮托生,有永沉地狱者,告发十八司受种种之罪孽,尚有许多疑案,至今尚未能结,昨地官大帝奉天五帝旨,到阴府查核,狱中有沉滞者,可速了结。”因查得各种疑案,命小神将岫籍并犯人送到大王台下剖决。王笑道:“森罗殿上,业镜分明,况且十殿阎君,皆冰心勿面,有何持疑不决之处。”那神又禀道:‘人在世间所犯罪戾,或轻或重,有一定之律,自易分剖,阴府断事,必须情罪俱当,才称得铁笔无私,比不得阳官,胡胡涂涂,可以任己心行事。”诸案中有一种罪实轻而情颇重得,又有情可恕而罪难者,因此故难下笔耳。王又笑道:“这有何难,罪轻而情重者,荣其身而罚于后,情轻而罪重者,亦就其事而断之,何难之有,你将一起起文卷并人犯挨次呈来,听我分剖。”那神呈上一册,道:“此董贤父子一案。”只见一个老儿,一个婆子,一个美男,一个美妇,齐跪阶下。王问那神道:“董贤罪犯甚宝,有何疑处?”那神禀道:“董贤父子,若谓盅惑朝廷,几危社稷,则罪折发难数,然而实未尝杀人害人,若与操莽等同科,似乎太过,若从轻议处,又无以为后来者戒,所谓罪重而情轻者以此。”王怒道:“董恭夫妇不能训子以义方,反藉子之声势赫奕一时,会害人的好处么,却使他妻子建人而假种,虽有子而绝其嗣,这就暗暗的报应了,死后发阿鼻受罪,岂不完他的宿孽么。”至于董贤,治容眩色,几至汉哀帝那昏君有禅代之事,以须眉丈夫而效淫娃举动,情已难恕,且将妻子亦以奉朝廷而博宠荣,此又以龙阳而兼龟子者也,尚列衣冠,晋位司马,更令人发指。仍着他与董恭为假子,使之带一暗疾,专善人淫,其委以妇人而不知三从四德,乃献据要君,今还托生为妇人,与董贤仍配为夫妇,授以不男不女之形。奇异宣淫,后使不得其死,以报其夫妇之罪,使他享福者,情轻之故,受恶报者,偿罪重耳,岂非两得乎。因问那神道:“我断得是么?”那神道:“大王金判,不但小神钦服,即董恭父子夫妇亦无容多像矣。”王吩咐鬼卒道:“此地有一牛姓,两代刻薄成家,素性阴贼良善,【看到此等处当着眼】可使董恭为彼真子,董贤为其假孙,董贤虽育多男,俱非真种,后同归于尽,绝其后而两报之。牛董二家同结此公案可耳,董恭之妻,托生苟姓,仍与作配。喝一声下去,寂然不见。
那神又呈上一卷,就有一个金貂少年,一个珠冠美妇跪下。正看毕,问道:“曹植与甄氏罪状显然,当年萧何之律法三章,不足为据,以今日之大明律断之,叔嫂通奸者,绞,更有何疑。”那神道:“二人私心相爱则有之,然而实在奸情则未有也,况曹植曾为遮须国王,甄氏亦为洛浦仙妃,欲重拟之而不敢,欲轻拟之则不可,所谓情重而罪轻者,故为疑耳。”王勃然变色道:“是何言裁,王子犯法,庶人同罪。”晋六菇坚云:“岂天子儿另有一律耶。阳间断罪以事,我阴曹断罪以理,曹植甄氏虽未成奸,诛其心,岂不欲奸者耶,那一篇洛神赋就是他的罪状了,非我以莫须有三字加入之罪也。”曹植以才美如斯,甄氏已贵为皇后,尚复如是,故罪比愚夫愚妇未成奸者加一等,要说他一为国王,一为仙妃,只可势利凡夫,我这里愿他不得,曹植以如此才华而无行,今着他托生为一美男儿而仍无行,但他生为王死为王,使之为民太卑,令其为官不可,叫他去做个假道姑,庶乎不贵不贱。甄氏初既不能死节于袁熙,后又失贞于曹丕,既云他是仙妃,再世可为佛女,我看得有一蔺姓夫妇,广信佛法,佛法岂谓不好,但佛站中所当行之善事甚多,彼以一己之愚,惟以养僧赠道为善,孰不知僧道中十无一良,故罪比不信佛法者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