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一派“春意浓”。
望着冷云风的恶心样,谭在春想吐。
冷云风为袁镇辉倒了一杯来自袁镇辉家乡的“草台春”,继续说:“其实,这么好的药,不让夫人知道就行了。您是没试过,服了这药,那夜夜销魂的滋味真是妙,简直是妙极了,就是秦始皇也没用过这么好的灵丹妙药。”冷云风摇头摆尾,似是在有意夸大功效,引袁镇辉接受。
袁镇辉笑笑,指着冷云风的鼻子:“你呀,鬼点子可真多,怪不得整个上海滩叫你镇得服服贴贴。”
冷云风笑着,恭恭敬敬:“这还不都是得益于督办的教诲和威名嘛,就凭我一个地痞混子,哪能有这个本事呀。”
坐在谭在春身边的冷月娥听着大哥的一句句“春言”和讨好,一脸烦意,一脸恨意。显然,她和她大哥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她红颜含羞,低下头去,偷偷注视着英俊的谭在春。看在春正派而座,与她大哥截然两重天,她暗庆自己和母亲的眼光没有错。只是,中间还隔了个林玉凤,这可怎么办?与林玉凤争,凭她哥这“地位”,她自然处在劣势。可是,若不争,看谭在春和林玉凤相亲相爱甜甜蜜蜜的样子,她就是等到石头开了花,只怕在春也不会纳她为妾。况且,她并不想做妾,她要做正式的谭夫人,她要做谭家的正宗少奶奶。
有心事烦扰,冷月娥禁不住端起一小杯乳汁,搁到嘴边轻轻饮了一口。
这时,小道姑正在一点一点往上掀檀木盒盖……
看那意思,是想打开后,用手捧着它让冷云风亲自查看。
就要打开檀木匣时,小道姑却轻迈一步,与袁镇辉几乎是近在咫尺。这一细节,无人注意,无人多想,就连马彪也以为这是小道姑在让冷云风看得更清楚些。而袁镇辉为了近观美人,也是很高兴。他眯着眼,凝望着一脸秀色,“吃”得津津有味。
匣盖终于被渐渐打开,但就在打开的这最后一瞬,小道姑却突然从里面取出一支精巧的手枪,冲爱江山更爱美人的袁镇辉开枪射去——袁镇辉毫无防范,还沉浸在迷色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坐在袁镇辉左侧的谭在春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顾不上多想,口里喊着:“督办,快闪开!”,伸出右臂遮挡飞来的子弹。叭一声,子弹射穿了他的右臂。袁镇辉大惊失色,瘫坐在地。立时,客厅里一片惊慌失措。客厅外的护卫听到枪响,立即纷纷喊着抓“刺客”,堵住客厅门口。
慌乱中,冷云风喊着朝三暮四,让他们一定要捉住刺客。
几拳过后,小道姑终因寡不敌众,被团团围在客厅中央不能脱身。
冷云风吓飞了的魂又飘了回来,他大喝一声:“给我拿下!”
小道姑被朝三暮四绑了起来。
马彪将袁镇辉搀扶起来,舌头尖打着颤:“督办,您、您没事吧?……”他检讨着,“都是属下失职,让督办受惊了。”
袁镇辉仍旧惊魂未定,他见抓住了刺客,迅速压着心头的惶恐,开始恢复他的督办尊严。他拖着长调骂道:“狗日的,这点波澜就想吓倒我袁某,真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身后,冷月娥心想,还得意呢,若不是谭在春的“举手之功”,他怕是早就去和阎王爷称兄道弟喝“花”茶去了。
冷云风知道自己保卫不利,可能会遭受责怨,甚至会大祸临头,于是,他赶忙瑟瑟发抖着站到袁镇辉的面前,一连声地说:“督办,让您受惊了,让您受惊了,都是我大意,都是我大意,幸亏谭在春出手,幸亏谭在春出手。”
袁镇辉面沉如石,一派怒而不发的严肃,他戴上象征他军人的白手套,冲冷云风一摆手,“算了。”但下一步,谁也不敢揣测他会不会因此而整治冷云风。
谭在春的手臂在不停地往外流血,冷月娥心疼不已。她一把拉过在春,双眸里含着泪:“在春,你没事吧?走,到我房里去,我去请医生。”冷月娥刚要带谭在春去后院,副官马彪拦住说:“冷小姐,不用去别处包扎,我们督办有随身军医,让他处理一下就行了。”说着,马副官冲门外喊道:“王军医!”
门外立刻传来一声:“有!”
紧跟着,跑进来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军医。
冲督办和马副官行过军礼后,王军医提着药箱来到谭在春近前,根据马副官的指引,迅速撩起谭在春的衣服,为谭在春处理弹伤。好在,子弹只是穿过肌肉而没有伤及骨头。王军医取出镊子夹了一团药用棉絮,沾上酒精,一遍遍,小心翼翼地清洗谭在春的弹伤。
清洗完后,用纱布包扎好,王军医速又向马副官复命:“报告马副官,病人已无任何危险,只需在家安养几天即可。”
马副官说了声:“好,你回去吧。”王军医行了个军礼退出客厅。
镇定下来后,袁镇辉非常感谢谭在春的出手相救,并许诺,日后谭在春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去找他,到时候,他袁镇辉若有半点犹豫,甘愿任谭在春大骂三天三夜。
谭在春倍感惶恐,急忙说不敢,督办言重了,督办乃沪宁父母,换了谁也会舍命相救。
袁镇辉哈哈大笑,非常高兴,赞赏谭在春有远见卓识,将来一定能做出经天纬地的大事。
谭在春小心谨慎,退后一步说:“督办过奖了,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小记者,没什么才略,督办才是大智大勇,能做大事的人。”
袁镇辉捏着油光光的粗脖,哈哈大笑,称赞谭在春气宇不凡,必成大器,并问他愿不愿意辞去记者,暂时先做他的一名随身副官,等日后有机会,一定重用!
谭在春考虑到自己看不惯政界、军界的污秽、肮脏和勾心斗角,就婉言谢绝了袁镇辉的一番好意,但他仍留一活口和给袁镇辉以在众人面前一足够的面子。他说,将来他若做够了记者,一定会投到袁督办的身边,鞍前马后,任督办差遣。
袁镇辉对谭在春的答复很满意,他拍拍谭在春的左肩:“好,山不转水转,我期待着谭老弟的早日到来。”袁镇辉很会利用人和收买人,他居然在众人面前开始称谭在春为“老弟”。这让一贯受宠和长期欺负谭家的冷云风心生嫉妒和怯意。
谭在春笑面应付,感谢督办的厚爱。
冷云风瞅着面前这个小道姑刺客,开始审问:“好大的胆,你竟敢刺杀袁督办。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一记耳光下去,小道姑粉嫩的脸庞上印出了几道很深的血痕,嘴角上也渗出了血丝。
小道姑横眉冷目,咬牙切齿,她充满敌意地瞪视着袁镇辉和冷云风,一言不发。冷云风“啪”又给她来了一记耳光,厉声问:“说!是谁主使?说!谁是你的幕后老板?”
小道姑的青色道帽已被打翻在地。她乌发凌乱,绝不说出受命于谁。
“妈的,还挺倔,看来,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是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冷云风在袁镇辉面前显得很无能,他的怒火在腾腾直升,他挥动着手,招呼朝三暮四,“给我狠狠地打,用皮带抽,我就不信,一个弱不禁风的小道姑,还能顶得住皮肉之苦。”转身,他冲袁镇辉赔罪地笑着,“督办,你放心,我一定会审出她到底是受谁主使。”
袁镇辉绕过冷云风阻挡的视线,上下审视面前这个小道姑,越看,他越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女孩。他近前半步,再次仔细审视,并自言自语:“我怎么看她这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回头,他问马彪,“你呢?”
马副官摇摇头,想不起来了。
冷云风怕落个嫌疑,吃不了兜着走,就急忙表白:“督办,我冷云风对天发誓,这个小道姑绝不是我们帮内的。”
袁镇辉笑了:“冷兄,你多虑了,我说眼熟,不代表就是说她是你们蛇帮的。”
冷云风一阵冷汗从头淋下,如释重负。
副官马彪靠近袁镇辉耳语:“要不要把她带回去让冯三刀审问,我看,这小道姑的背景不浅,很有可能是受哪派军阀的主使。”
袁镇辉闪着一双奸猾的眼神,看了看冷云风,又看了看小道姑,没有言语。
马副官心领神会,知道督办自有督办沉住气的理由,便退到一边,未敢再言。
冷云风似闻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他心里暗叫:“完了!袁镇辉很可能要拿我开刀!”于是,他嘴上急忙喝令朝三暮四:“快!把这个臭道姑给我押入后院水牢,晚上我要亲自审问,我一定要把她审得口吐白沫,说出受谁主使!”回身,他又讨好地对督办说,“大人,您放心,我一定会给您出出这口气!”
一旁,谭在春看着小道姑一下下地挨着皮肉之苦,他心里很不好受。都是人生父母养,这简直是畜牲行为!若在那个腐朽的前清王朝,这样的恶行或有一语之解,但在全民都提倡追求人权、追求民主的今天,这也实在有损“民国”二字!这种无法无天的年代,不知还要持续到哪一天。但他也明白,自己也仅是上海滩的一个豪门公子,自己没有多少能力去阻止这些丧尽天良的毫无人性的恶行。他能做的,也只能在万般无奈中尽量去拯救,尽量去减少。人生一世不容易,做人不能太绝情!
客厅内,气氛有些紧张,空气里,有种食人恶魔的味道。
随即,小道姑要被押往后院。
谭在春的心再次被触动。
就在小道姑被押出客厅的最后一瞬,不知为什么,小道姑突然回首,冲谭在春神秘地一笑,笑意中,似包含着一种恐怖,一种暗示,一种恳求,一种憎恨……
谭在春毛骨悚然,胳膊上的枪伤在剧烈地疼痛,仿佛要瞬间吞噬他的生命。他对小道姑的这一神秘的笑,感觉不解,她在笑里究竟隐藏了什么呢?
好奇怪!这比密电码还难破译!真后悔自己没去国外学个间谍学。
形势危机。谭在春脑海里多少掀起几丝胡思乱想,不过,还在逻辑之内。
人世间,一切都是从未知到可知,假如预先知道了一切,那也就停止了探索。
谭在春决定,要解开这个“神秘的小道姑的笑”。
但是,就在刚才小道姑那蓦然转首冲谭在春一笑的时候,不远处,一双神秘的眼神,也注意到了这一切,并把这一切,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而这些,谭在春皆毫无察觉。
客厅里开始恢复正常,大家陆续又坐了下来。
袁镇辉重新坐定,沉了沉气,脸上挂着极大的不悦。显然,他对自己这次屈尊来冷府所遭遇的这个突如其来的“事故”,不是十分满意。再看桌子上,花了冷云风不少“心血”的人乳,谁还肯动,任由那腥气在空气里四处飘浮。
客厅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为了化解这个危局,冷云风心怀忐忑,不时给谭在春使眼色,那意思,是恳求谭在春赶紧给他在督办面前说几句好话,别等着哪一时手握重兵的袁镇辉翻脸怪罪,他不好收场。
谭在春淡淡一笑,暗暗得意,心想:你冷云风也有害怕的时候呀,早知如此,你整别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也有可能会遭报应。
但为了应付这场面,也为了自家的一切平安,他还是忍着心中的气,心中的谜,转身,冲袁镇辉礼貌地一笑,给冷云风求情:“督办,您大人有大量,江南英豪,非您莫属,这次意外,是您久经沙场的一个小插曲,您不会放在心上和冷老板过不去的,是吧?给小弟一个薄面,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
袁镇辉多狡猾,看谭在春突然为冷云风求情,这是个很好的台阶,把事情弄僵了,对谁也没好处。对冷云风来说,倚着大树好乘凉,对自己来说,冷云风这条小河干了,自己这条大河也就枯了。于是,他效仿历史上的曹操,哈哈大笑:“谭老弟,冷兄,你们都多虑了,虽说是冷公馆防范不严,放进了刺客,可我的人也是酒囊饭袋,没有早些察觉,这事不能怪你们。”
谭在春在心里暗骂:袁镇辉真是个奸猾老将,他是在利用春风化雨安抚冷云风。不,与其说是安抚,还不如说是安稳。
危机化解。冷云风很感激谭在春。可是,袁镇辉的不风不火,绵里藏刀,更让他心生忧恐。这鬼世道,这龙蛇混杂的上海滩,脑袋虽然长在自己脖子上,可其实呢,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都说伴君如伴虎,今天,他算是遇上了,也彻底从灵魂内外领教了。在这黄浦江畔,只有真金白银的利益才是永远最第一位的,其它的,都不可靠!俗话说,无底洞越深,就意味着危险越高。为了将功补过,也为了让脑袋在脖子上多存在些时日,他一招手,命有财无财速速去捉拿何仙姑,他一定要撬开这师徒俩的嘴,问出个名堂,以表对督办的肝胆忠心!
两个打手,各答应一声,挎枪去了。身后,一桌子的丰盛的人乳宴,就这样不欢而散。
不多时,袁镇辉起身告辞,走出冷公馆,临上车前,他没再理冷云风。
冷云风缩着脖子,一副奴才相,一个劲儿说“督办走好,欢迎下次再来。”
街上行人稀少,袁镇辉的小车气势汹汹地扬尘而去。
目睹这一切,谭在春很觉好笑,这就是虎狼之交,有利则合,无利则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