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行人来自各个民族,来往的也是日本产的老款车。走在杂乱无章的街道上,他盘算着去给父母和三个妹妹买些什么。现在又不是圣诞,要是把高级牛肉带回家,反而会招致怀疑。
回家之前,年轻人顺道去了一趟那家堪称幸运起点的网吧。他检查了邮箱,发现罗杰又发来了一封邮件,内容再次令他震惊。在“钱已按约定汇出”的通知之下,写着如下文字:你应该也预想到了吧,这次委托的任务具有危险性。所以,我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下面两个选项,你选择哪一个?
1.现在就收手。如果你做此选择,那已汇给你的两亿乌干达先令就归你了,不用返还。
2.继续干下去。在指定的日期,将准备好的四轮驱动汽车、食物及其他物资送到刚果东部的纷争地带。如果你做此选择,我将按照约定,支付剩下的两亿。
性命攸关,希望你在深思熟虑之后做出选择,不可有半点虚假。请速回复。
年轻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倘若选1,自己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得到两亿乌干达先令。他不知道对方怎么会给自己这种选择。难道是为我着想吗?
年轻的乌干达木工离开座位,朝里面的柜台走去,拿起一个装着可乐的纸杯。他一边喝着碳酸饮料润喉,一边思考着自己的名字:萨纽。这是“幸福”的意思。
他下定决心,回到电脑前面,给罗杰写信:我选择2。
大冒险即将开始。
7
星期一上午,研人通过柱层析法提炼出了合成的化合物。将混合物试剂溶解在细长玻璃管中的氯仿里,分离后形成清晰的层次。此外,他还添加了0.2%的甲醇。结果证明他是对的。读了快两年的硕士,他的实验技能的确提高了许多。
去午休一下吧,研人一边想,一边朝储物室走去。将父亲留下来的笔记本电脑放入背包,研人离开了实验室。
前一天,从父亲私设的实验室回来时,他找到房屋中介了解情况。中介告诉他,那座古老的房子已决定拆除,居民正在陆续搬迁。“你现在住进去的话,租金会非常便宜,但两个月后就会被赶出来。”中介说。如此看来,那个地方应该鲜有人至。父亲之所以会在那里租房子,想必就是为了避开旁人的视线。出于某种理由,父亲托付研人做的神秘研究必须秘密进行。
回到宿舍后,研人上网搜索《海斯曼报告》,却一无所获。然后他又尝试搜索“heismanreport”,但依然毫无头绪。如今在网上输入一个语句,很少会出现没有搜索结果的情况。看来,要了解《海斯曼报告》的详情,就不得不去找那个叫菅井的报纸记者。
研人离开药学院大楼,通过运河上的水泥制桥,朝文科校区的学生食堂走去。这是他常年养成的习惯。他边走边眺望学生食堂的窗户,看本科时代一起参加英语社团的女生在不在,这时忽然有人从旁打招呼:“古贺君。”
转头一看,来者是河合麻里菜。一段时间没见,她的短发已经及肩了,但一双笑盈盈的大眼睛还是和以往一样。
“好久不见。”麻里菜微微抬头,看着身材矮小的研人。塞满书的双肩包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过得好吗?”
“嗯,还好。”研人条件反射般答道。麻里菜多半还不知道研人父亲过世的消息吧。研人并不想破坏当下的氛围,于是顺着话头往下说,“河合呢?”
“还是在跟卡罗尔战斗。”
“卡罗尔?”
“刘易斯·卡罗尔。”
“哦。”研人反应过来,应该是《爱丽丝梦游仙境》的作者吧。没想到童话也成了英语文学的研究对象。
“你研究卡罗尔的什么啊?”
“我正在研究的是——”麻里菜露出恶作剧般的表情,用漂亮的英文发音说,“perhapslooking—glassmilkisn’tgoodtodrink……”
“哎?”研人问,“什么牛奶不能喝啊?”
“镜中的牛奶啊。刚才我念的是《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一节。”
“镜中的牛奶不能喝啊。”研人心中一惊。英语文学的世界和化学的世界发生了直接联系。“刘易斯·卡罗尔是化学家吗?”
“好像是数学家。为什么这么问?”
研人立刻抓住时机,给她的研究提供建议。“刚才那一句,说的是对映异构体。拥有手性中心的化合物,可以形成形状完全一致、但却无法重合的两种结构,就像右手和左手一样。换言之,它们就像一对镜像。只有右手性物质可以作为药物,左手性物质则有毒,例如可导致胎儿畸形的反应停。‘镜中的牛奶不能喝’,说的就是这个吧。”
麻里菜呆呆地听完,支吾了一句:“嗯”,然后问,“古贺君现在在研究什么?”
“该怎么说好呢……”研人推了推眼镜,尽量简单地说明,“我正在学长留下的‘母核’结构上,添加各种‘侧链’,比如氨基、硝基。”
“这样啊。真辛苦。”
“嗯。”
“那我去图书馆啦。”麻里菜换上刚碰面时的笑脸走开了。
研人目送她离开,不禁有点后悔。如果说“研制治疗风湿病的新药”,也许会更容易理解吧。
研人闷闷不乐地走进食堂,买了一张套餐饭票。食堂里,文科理科的学生都很多。学生们普遍认为,文科院系食堂的饭菜更好吃。
从配菜窗口取过套餐,刚走几步,研人就看见一个坐在窗边的学生朝他招手,是本科时代认识的土井明弘。他如今分入临床系,在实验室里重组大肠杆菌的基因,制造特定的蛋白质。
“好久不见。”
研人坐到土井对面,土井会心一笑:“我在这儿全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研人不解地问。
“那是文科的女孩吧?你们在交往吗?”
这本来是个吹嘘的机会,但研人还是实话实说道:“若即若离吧,像靠范德华力相连的两个分子。”
“哦……”土井呻吟道,“真可怜。”
“实验室里有个不错的女孩,但我们都是金属原子,靠稳固的金属键相连,动弹不得。”
“真想共价键结合啊。”
“是啊。”
两人沉默地吃了一会儿各自的肉饼套餐。
“不过,”土井将味噌汤一饮而尽道,“女孩子都喜欢会说话的男生,而我们这些人却被训练得笨嘴拙舌。”
“我们受过这等训练?”
“你们实验室也有研讨会吧?”
“当然。”
研人的实验室每周会举行一次“论文研讨会”。由事先指定的学生在大家面前做最新论文的解读。只要稍有未经证明的结论或是逻辑错误,就会受到猛烈的批判,所以发言者必须字斟句酌。如果不经过这番锻炼,就当不了合格的科学家。父亲生前经常抱怨:“在文科领域,擅长花言巧语、弄虚作假的人也可能混出头,但在理科领域就不能有半点虚假。”
可是,这种训练也会造成副作用:在社交场合过分深思熟虑,习惯性地发表科学见解。比如一群人正兴高采烈地谈论美味蛋糕的话题,自己却在思考味觉受体的作用机制。
“我知道土井你想说什么。”
“不敢说错话,就会不敢说话。”土井接着又说道,“何况文科的女孩子,是不会找三k男友的。”
研人被戳中了痛处。所谓“三k”,是指“辛苦”“肮脏”“危险”,而基础学科研究室,能找到三k的最好例子。研人他们每天工作十四小时,同刺鼻的试剂打交道,必须穿着运动鞋,以便发生事故时逃跑,被称为“三k”也是在所难免吧。
“女孩不喜欢‘三k’,喜欢‘三高’。”
“‘三高’是什么?”
“高学历,高个头,高收入。”
自己充其量只满足“高学历”这一条吧,研人想。
土井哀叹道:“女人真是可悲。”
“是吗?”研人说。
土井惊讶地问:“难道你赞成女人这种选择标准?”
“你想想看,雌性总会选较强的雄性做配偶,这是生物学规律,人类也不例外。如果世间的女性都不想跟非‘三高’的男性结合、繁衍后代,那文明肯定会衰退。”
“话虽如此,但世上有种东西叫爱情。”土井似乎比研人浪漫,“你这种歪曲的价值观,只会让你更加不受女生欢迎。”
“我的价值观很歪曲吗?”
“是啊。”土井点点头说,“实在有点孤僻。”
研人之前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尽管不愿承认,但自己的确完全继承了父亲的乖僻性格。
“做个更阳光的青年吧,那样才能泡到文科女生。”
研人向土井投去怨恨的目光,但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正是自己寻找的人才。
“对了,我有事想问你。”研人说着取出父亲的实验记录复印件,“我要制作gpcr的激动剂,按以下顺序操作是否可行?”
土井仔细阅读了递过来的复印件,说:“这是在制作激动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