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二也知道这道士定不会饶了自己这几人,只是在这道士的淫威之下,他没桑九三那般硬朗,就算知道此理,双脚还是不住发颤。还有两个水手资历比王五二更浅,更没了主意。
那道士听得桑九三喝止了王五二,微微一笑,道:“阁下真是好汉子。”他走到桑九三跟前,王五二和另两个水手不敢反抗,都退了几步,那道士伸手一把撕开桑九三胸口衣服,道:“好汉子,看你能顶到几时。”
桑九三身体甚是健壮,虽然已有四十多岁,身上仍是肌肉虬结,直如一块铁板。那道士将右手中指伸出嘴边,轻轻一咬,已咬破指尖。他在桑九三前心一点,指血点出一个红印。桑九三断臂之下,本已痛得麻木了,这红印一点上,他只觉像有一根极细极长的尖针从他心口刺入,痛得浑身都是一颤,那点红印却如活物一般,哧溜一下没入他的皮肤,眨眼间便消失不见,这一块皮肉却突地坟起,像被一只极大的蚊子咬了一口。只是这块皮肉越隆越高,一眨眼间便已高得像个馒头,里面像是充满了黄水,透明发亮。
王五二和另两个水手已吓得魂不附体。桑九三已痛得不住抽搐,而那块坟起之处里面,隐隐还有个什么东西。他们越看越怕,但见那块皮肤越顶越高,“扑”一声,忽然皮开肉绽,从中竟然探出一个蛇头。
这竟是一条活的蛇!这条蛇黑质白章,蛇头呈三角形,是一条毒蛇。桑九三本在强自支撑,此时痛得再受不了,大叫一声,当即昏了过去,王五二他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软倒在地,一个水手更是吓得屎尿齐流。那道士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道:“三位兄台,这噬心蛇的滋味,你们是不是也想尝尝?”
王五二叫道:“是个道士!他叫无心,就在我们船上!”他已吓得彻底崩溃,纵然桑九三再以大义勉之也没用了。到了这时候,王五二只觉能给个痛快死也是幸运了。
听得王五二的惨叫,那道士皱了皱眉,道:“是道士?”
王五二道:“正是正是,他就在我们船上。道长,神仙,这事跟我们全然无关,你放过我们吧。”虽然眼前这道士跟“神仙”二字根本不沾边,更像是妖魅,但他嘴里只是连声叫个不迭。
道士又是淡淡一笑,又向王五二走来。王五二已吓得腿都软了,哪里还能动弹,那道士到了他跟前,却温言道:“起来吧。”
那道士口气温和了许多,王五二这才定了定神。他哪敢不起来,只是腿脚无力,站起来仍是身体发颤。道士摇了摇头,道:“解开衣服吧。”
一听要解开衣服,王五二险些又要哭出声来。他道:“神仙爷爷,这个……”道士有些不耐烦,喝道:“你解不解?”
被这道士一喝,王五二哪里敢不解。他如同被蛇盯上了的青蛙一般,战战兢兢地解开前胸衣服,露出胸膛。刚一解开,那道士手指忽地在他前心一点。这一点极轻,王王二根本没感到疼痛,但他浑身一颤,直如被判了斩立决,险些儿也要屎尿齐流。但那道士只是在他肩头拍了拍,道:“你叫王五二是吧?”
王五二看看前心,那红点仍然浮在皮肤上,像是用漆点的一般,却并不曾没入皮肉中。他筛糠也似地抖,苦着脸道:“神仙爷爷,小人正是王五二。”
“去见见那无心道人吧。”道士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王五二兄,只消你能将那无心道人带来此处,我便消去你的噬心蛇。”
王五二见到一线生机,没口子道:“是,是,神仙爷爷,小人定将那小杂毛绳捆索绑,带来此处。”
话刚出口,猛然间想起眼前这人也是个杂毛老道,吓得面如土色。那道士却不以为忤,只是微微一笑,道:“这个就不必了。你只消上前拍拍那无心道长肩头,跟他说,净海王设宴,请他前来赴宴,便行了。别忘了,拍拍他的肩啊。”他又笑了笑,道:“另外再告诉你一句,这噬心蛇在两个时辰里就能自行攻心,你想解开也有个法子,便是拿把刀把这块皮肉挖下来,连心也挖掉一块便可,哈哈。”
这道士笑得极是欢畅,王五二却觉得浑身冰冷,苦着脸道:“是,是。”
四 魔物来袭
无心捧了七八个果子跟着莎琳娜上船。莎琳娜恼他方才又涎着脸向那卖果子的冰冰姑娘搭讪,故意买了足足几十斤水果,还尽是榴莲波罗蜜这些带刺大个头水果让无心抱着,一路却理都不理他。到得船上,无心将那些果子往墙角一堆,苦着脸道:“莎姑娘,你还要生气么?”
莎琳娜扭过脸不理他。无心拿了个山竹,笑嘻嘻地道:“莎姑娘,我知道你在怪我跟那冰冰姑娘说话。只不过一句话么,别那么小心眼了。”
莎琳娜怒道:“也不看看你方才什么样子,看见人家姑娘好看,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无心忙道:“天地良心,她哪有你好看。你眼睛比她大,皮肤比她白,头发比她……那个长。来,吃个山竹吧,这果子冰冰凉凉,甜甜的很好吃。”他捏破了手中的山竹果,涎着脸递到莎琳娜嘴边,拿腔捏调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小道说的句句是真。今生今世,只娶莎姑娘一个!”他虽然也是出家人,不过他出身正一道,正一道的道士名谓“火居道士”,喝酒吃肉嫁娶一概不忌,与在家无异。至于“不打诳语”,那更是无心做不到的。无心见莎琳娜仍然扭着头在使小性子,索性做个十足,扑通一下跪倒,拿着调子道:“娘子,你吃了我这山竹果吧。”
这是顺着《活捉张三郎》里阎婆惜勾引张文远的戏词说的,莎琳娜当然没看过这部戏,见无心说得有趣,“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无心见她笑了,心知已到火候,正要再粘上去,门忽然“砰”一声被推开了。无心吃了一惊,一跃而起,挡在莎琳娜跟前,喝道:“什么人?”
方才他还一副嬉皮笑脸的惫懒模样,眨眼间便如换了个人。门开了,进来的却是个水手。一见无心,这水手叫道:“无心真人,谢天谢地,你总算在这里。”
这人跑得满头大汗,无心认得他是方才随陈耠一同去拜谒那个什么净海王的其中一个水手,道:“老哥,有什么事么?”这水手突然冲进来,吓了他一大跳,他自然也没有好脸色了。
这水手咽了口唾沫,道:“无心真人,是这么回事,净海王听耘公说起真人之事,大为赞赏,想要结识无心真人,请你前去赴宴。”
一听“赴宴”二字,无心登时来了兴头,道:“是么?净海王府远不远?”
“不远,不远,”那水手听得无心要去,长吁一口气,“无心真人,净海王与耘公都已等急了,快点走吧。现在起了风浪,船上也很不舒服,净海王还说要大大赏赐于你。”
无心道:“那好。老哥,怎么称呼?”
那水手似是急不可耐,见无心还在唠唠叨叨地说着什么,忙道:“我叫王五二。真人,快走吧。”他想起那道士所言,上前一步,便想来拍无心肩头,身后忽然有人叫道:“五二哥,你怎么回来了?”
那是小汪。小汪从他伯父汪大渊的《岛夷志略》中见到说单马锡十分繁华,大有兴趣,可下船一看,不过是一个寻常小港口,居民也以中原人居多,不禁大失所望。他还是初次出海,囊中无钱,也不能在岸上买笑买醉,便早早回来了。上了船,却见王五二回来,便叫了他一声。他与王五二很是相熟,便伸手来拍了拍王五二肩头。哪知他的手刚拍到王五二肩上,却听王五二惨叫一声,前心忽地有个黑乎乎的东西裂体而出,直向前面飞去。
那是一条黑白花的大蛇!
王五二正对着无心,这条大蛇冲破王五二前心衣服,直扑无心面门。眼看便要咬到无心了,无心右手食中二指往袖中一探,已摸出一张符纸。这符纸贴在他的掌心,一把握住了那条长蛇的七寸,左手戟指喝道:“天雷赫赫,龙虎交兵。日升月落,照我分明。天兵天将,符到奉行。五雷兵马雷电大将军,急急如律令!”
咒声甫落,他的右掌中忽地闪过一抹电光,那条长蛇被这道电光一激,一下伸得笔直,发出一股焦臭,被烧得化成一团血污。这是正一道五雷破的五雷太乙咒,王五二过来说什么净海王有请,无心实是将信将疑,但还没有多想。若不是那水手先行拍了王五二的肩头,只怕措手不及之下,便要着了道儿。
小汪已吓得张口结舌,他做梦也想不到拍一下肩头居然拍出这等祸事。见无心思虑了那蛇,他这才结结巴巴道:“道……道长,五二哥是怎么了?”
王五二前心破了个伤口,血却流得不多。无心吹了一下掌心,他的掌中腾起一团小火,那团血污一下烧得无影无踪。他又摸出一张符纸,手一抖,这符纸眨眼间燃尽,将纸灰往王五二伤口一洒,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五二已倒在地上。只是他尚存一线神智,听得无心的声音,惨然一笑,道:“道长,快……”只说了这三个字,便已没气了,也不知要快些什么。
小汪在一边惊叫道:“道长,你快救救五二哥吧!”他的声音已是不住发颤。无心拉开王五二衣服看了看,摇了摇头道:“不成了,他中了邪术,浑身精血都化成这条毒蛇,已是没救。”
船上还有几个留守的水手,听得惨叫声都跑了过来。见此情景,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小汪指手画脚地解释了一通,一边说,一边牙齿还咯咯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