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桓公马上明白了,申侯才是真的为诸侯联军着想,辕涛涂却原来是为自己陈国打着小算盘,根本没有把他这个诸侯盟主放在心上。于是齐桓公又开心又生气,开心地立马命令郑文公将郑国仅次于国都的重要城邑虎牢(今河南巩县东虎牢关)封赏给申侯,生气地即刻将辕涛涂捉拿归案,罪名很简单,对盟主不忠。
这还不算完,齐桓公余怒未消,是年秋,又纠结了江黄二国,侵入陈国。理由也很简单,陈国对齐国不忠。
是年冬,陈国投降,在承认错误并交出大量战争赔款后,这才将辕涂涛赎回。
齐桓公这件事儿,做得忒不厚道了!辕涂涛之举,虽有损于联军利益,但毕竟是一腔爱国爱民之心,其情可悯,其罪当赦,陈国的君臣百姓更是无辜之极。另外齐桓公慷他人之慨,擅自做主将人家郑国的城池封赏给申侯,这也很是得罪人。且不说申侯人品如何,齐桓公这样随意干涉别国内政就是不对的。
所以《春秋》一书在叙及此事的时候,不称齐桓公为“齐侯”,而称之为“齐人”,一字之差,微言大义,孔子的态度耐人寻味。而《公羊传》直接就说诸侯联军纪律不太好,所以陈人不愿假道,而齐桓公不但不整顿纪律,反而执人大夫,这不是一个霸主该有的行为。
我只能说,齐桓公的确有点老糊涂了,他这样做不仅让诸侯寒心,而且让陈国从此倒向了齐国的对立面楚国,这可真是糟糕透了!在我们通常的印象中,齐国的霸业是在管仲死后瞬间崩塌的,其实事实并非如此,早在此前十余年,一切就已埋下了伏笔。
公元前656年,真是一个多事之秋,这一年齐桓公为自己的霸业种下了危机,晋公子重耳(也就是日后的霸主晋文公)则因为晋国内乱开始了流亡,在此前三年,另一位日后的霸主秦穆公(伯爵)即位,在此后五年,又一位不久后的霸主宋襄公即位,历史的焦点开始悄然西移。
然而这一些,齐桓公并不知道,他仍在为自己霸业鼎盛而沾沾自喜。第二年,齐桓公又在首止(卫邑,近于郑,今河南省雎县东南)这个地方召集了鲁僖公、宋桓公、陈宣公、卫文公、郑文公、许僖公、曹昭公等诸侯举行了一次八国峰会,周惠王之太子郑列席会议。这也就是齐桓公九合诸侯的第六合——首止之盟。
为什么太子爷也赏脸来了?原来,齐桓公发现周惠王在老婆惠后的枕边风吹拂之下,想废长立幼,废掉太子郑,改立小儿子王子带为储君,这可不好,齐桓公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管一管。
这算不算多管闲事儿呢?齐桓公可不这么认为。从辈分上算,齐桓公是周庄王的女婿,周惠王是周庄王的孙子,所以齐桓公乃是周惠王的舅舅,舅舅管外甥,有何不可?再说了,他还是霸主呢?霸主就是负责维持天下秩序的,包括他名义上的主子周天子在内。其实说到底,齐桓公的“尊王”只是扯了虎皮做大旗,借这个幌子为自己的霸业服务而已。要他真的唯周天子马首是瞻,那是不可能的,也是不现实的。周室已衰这是定局,谁都扭转不了。
“废长立幼,这可是违背了老祖宗的制度的,这样不好!”齐桓公在首止国际会议上说。
太子郑带头鼓掌,其他诸侯也跟着鼓掌,心里头却在嘀咕:“好像你齐小白也不是嫡长子吧!”
诸侯中间的郑文公尤其犯嘀咕,当年,他的父亲郑厉公有拥立周惠王之功,两家关系密切,他非常看不惯齐桓公多管周惠王家闲事儿。再加上去年伐楚的时候,齐桓公强迫自己将虎牢封赏给申侯,这也让他非常不爽。
多少年来,郑文公从来就没有彻底服过齐桓公,其他诸侯动不动就去齐国朝见,郑文公一次也没去过。
开会间隙,郑文公突然被一个人叫去密谈了,谁?周天子的上卿宰孔。
宰孔正是周惠王派来的,他的任务就是策动郑文公叛齐联楚,以共同对付齐桓公。
傻子都看出来了,齐桓公所谓尊王,其实只是尊他自己而已。周惠王不甘受制于人,所以决意反击。
郑文公这会本来就开得很郁闷,又见周天子也讨厌齐桓公,顿时被阳光给灿烂了,于是他半途开溜,来了个不辞而别。
继陈国叛齐后,郑国也反水了,他们都加入了南蛮楚国的阵营,后者还是华夏领袖周天子暗中授意的,真他妈的荒天下之大谬!
史书记载,在这一年秋九月,很多地方发生了日食,连老天爷都觉得荒谬。
齐桓公于是愤怒了,第二年(公元前654年),他率领诸侯攻打郑国进行报复,郑国向新主子楚国求援,楚国不敢与诸侯联军正面交锋,竟转而去攻打许国,来了个“围魏救赵”。
齐桓公有点手忙脚乱了,他赶紧带着大家又去救许,楚王祸害了许国一番,便在诸侯联军到达前撤回了楚国。许僖公觉得自己左摇右晃实在不是个事儿,于是干脆彻底倒向了楚国的怀抱。许近楚而远齐,指望诸侯次次及时来救,太难了。
若是有选择,谁愿不顾华夷之辨而屈从荆蛮,但是没办法,一个蕞儿小邦,想要在大国争霸间苟延图存,还是那句话,太难了。
接连被荆蛮耍弄,齐桓公很愤怒也很无奈。借势伐楚吧,没有必胜的把握;就此退兵吧,又很没面子。他最后决定掉过头再去一门心思攻打郑国,其他什么事儿都不管,一直打到郑文公服为止。这次楚国摄于齐桓公豁出去的劲头,没再敢出兵捣乱了。
少了楚国这座大靠山,郑文公当然抵挡不住诸侯联军的进攻,于是他一刀把亲齐派领袖申侯给砍了,然后硬说申侯是亲楚派的头子,是他蛊惑自己叛齐的,他罪该万死!
可怜可笑的申侯,死得真是可怜可笑,谁叫他当初陷害辕涛涂巴结齐桓公出卖郑国利益的,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郑文公憋了一肚子火,正好趁此机会发作。
痛诉完申侯的罪行后,郑文公又对自己做了深刻的自我批评,表示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听信小人谗言背叛齐国了,而且以后所有的大小盟会,郑国绝不会再缺席迟到早退,他要矢志不渝坚定不移地拥护齐桓公的领导,一万年不动摇。
齐桓公还能说什么呢?申侯已死,死无对证,郑文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只要他表示服从齐国的领导就行。至于那个申侯的死活,齐桓公才不管呢!所以,撤兵吧!
杀死了一个自己想杀的人,并且用这个死了的人,解了国家的危难,看来郑文公颇有几分小聪明,而且聪明得有点过头了。
齐桓公死后第二年,郑文公就去楚国朝见楚成王了。
12 群山之巅的空虚
公元前653年秋,齐桓公召集鲁、宋、陈、郑四国在宁母(鲁邑,位于今山东省鱼台县境)举行盟会,商量如何处置郑国。这也就是齐桓公“九合诸侯”的第七合——宁母之盟。
经过郑文公这件事儿后,齐桓公也觉得自己的霸位有些不稳了,于是他接受了管仲“礼待诸侯”的建议,向与会诸国大肆送礼(据《管子》一书载为“虎豹皮文锦”),胡萝卜政策果然奏效,在它的感召下,大家伙又更加紧密地团结在了齐桓公周围。
楚成王以刀服人以力服人,齐桓公以德服人以礼服人,还有后来宋襄公的以仁服人以义服人,其实都失之片面,只有三管齐下,才是春秋称霸之大道,所以后来的晋文公与楚庄王总结前辈经验,终于在此基础上建立了晋楚长期而稳定的霸权。
这一年的十二月份,阴谋破产、羞恼交加的周惠王总算是在失意中悄然驾崩了。太子郑害怕惠后与王子带趁机造反,遂秘不发丧,而使人密告齐桓公为他做主。
很好笑,天子居然还要诸侯为他做主。
次年春,齐桓公召集鲁、宋、卫、许、曹、郑六国在洮地(今山东甄城县西南)举行盟会,共同拥立太子郑为周天子襄王。这也就是齐桓公“九合诸侯”的第八合——洮之盟。
周襄王吃了定心丸,这才松了一口气,为父亲周惠王发丧。
“尊王”尊到这种境界,全天下都明白,齐桓功业之盛,以臻至登峰造极了。
齐桓公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决定举行一次规模最大的盟会,以彰其名。
于是,齐桓公三十五年(公元前651年)夏,春秋史上最重要的盟会,葵丘之盟,在齐桓公的组织下胜利召开了。葵丘在今河南兰考,也就是人民公仆焦裕禄曾经战斗过的那个地方。
这是一次天下之盛会,不仅中原诸侯全部跑来捧场,就连周天子也派了“钦差大臣”宰孔前来祝贺。
从不参加中原盟会的北方大国晋国国君晋献公,也拖着病体前往凑热闹,却在半路上被老爱坏人好事的宰孔拉住一通劝,说什么齐桓公乌云盖顶,将有乱,你们晋国也会有乱,还不快回去稳定大局?不要去葵丘瞎掺和。真不知宰孔是先知还是乌鸦嘴?
晋献公闻言,马上掉头回家。
顺便说一句,晋献公早死的正妻齐姜,正是齐桓公的亲女儿。
刚死了老爸(宋桓公)即位为君的宋襄公,也强忍悲恸来到了葵丘。按道理,宋方新丧,宋襄公其实完全可以请假,但他还是穿着丧服就去了,因为齐桓公是他的学习榜样,也是他的超级偶像。
其实诸侯们多来一个少来一个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关键的关键,是周天子的“天使”(不是angel)宰孔来了,他的任务就是代表周天子,赐予齐桓公无上的荣耀:一块肉、一些弓箭,还有一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