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半信半疑地坐了回去,与戏院里的每一个人分享着故事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段心情。甚至有时候,当初我自己觉得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观众也给予热烈的回应。电影结束时,观众不吝啬地鼓着掌。你一定不相信,我多幺希望拿着摄影机把这个场面拍下,给所有参与的工作人员分享。因为我知道,这样的回应不是因为这是场首映,更不是因为他们的礼貌,而是因为他们懂得!我们努力铺造出来的一条特别信道跟观众连接上了。我带着满满信心回到台湾,跟大家分享当时的情景,而我得到的,还是那一句话:”那可能是香港观众特别捧场,但是在台湾,国片已经死了!”
终于有一天,接到一通电影公司的电话,问我接下来行程的状况。说是“征婚启事”准备要上映了。我心里对上片虽然期待已久,但是第一个感觉却是害怕,因为“国片到谷底”了啊!如果还没上片,起码不用面对事实,一上片,结果可能就是无法抹灭的伤痕了。
在我还没把担忧表明之前,公司对我说明了一下这次宣传及售票的方法。我听完,真想起立鼓掌。因为我突然感觉到一股力量,一股不服输、不再只是任“国片不景气”几个字眼摆布而善罢干休的力量。接下来的一两个月,我看到工作小组运用着微薄的宣传资源,从什么都没有到海报的完成(海报上你看到所有的男人,都是人情请来的),售票通路的建立(工作人员自己亲自发送预售票到每一家金石堂),寄发广告传单(要寄给哪一种族群?他们在哪里?地址呢?)
三月一日,台湾电影首次采用预售票的方式正式开始。我心里忐忑了一天,还逼了几个朋友一定得去买票捧场。当天晚上传来消息说,第一天卖了一千多张票,我虽然高兴,但又怕这只是前期的虚张声势。然后接着第二天、第三天……销售稳定地成长。那种感觉,只怕不是现在的文字所能形容。
上片第一天,早场八成满,接下来是场场爆满,还有人因为划不到位置而抗议不走。接下来每一天七点场放映后,导演和演员在观众掌声中进场,我看到一张张或者满足、或者微笑或者坚定不悔的脸时,我想,我终于也享受到做一个电影演员的满足感了。
当然,我知道,“征婚启事”能得到观众的支持,绝对不是一、两件事形成的。我也更清楚,一部片子的卖座对于“国片不景气”这个已经陷入恶性循环的生态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但是我想说的是,我很感谢那些懂得的朋友,因为你们给了我们一次机会去证明,我们对高标准的坚持是对的。
最后,想给那些老给我做“心理建设”的朋友一句话:“嘿!‘国片不景气’这句话已经落伍了!”
梦
从小就爱做梦,有时候晚上做不够,白天睁着眼还要继续做。很怕梦里才有的悸动会突然消失,所以总是嗜睡梦境中。
有些梦醒来怎么也想不起来,有些梦却清楚的令人相信真有另一个空间的存在。
那是一个静谧透明的清晨,空气冷冽的把一切都区隔得干干净净。眼前是一面澈蓝的湖水,流水透着光而发出水晶的声音。远远的我看见一个很老很老的老太太独坐在一张木头长凳上。白发苍苍,脖子上圈着一条灰蓝色的围巾。黑灰交杂的长大衣,一双看起来不知走过多少岁月的平底旧鞋。那是我!!很老很老的我。脸上的皱纹清晰到让我屏气不敢出声,深怕一丁点干扰都会触发那些线条融化。那张脸上的表情,是我这辈子没有见过的表情。即使身为演员的我三番两次在镜子前揣摩,都无法重现。是一种微笑吧。温暖而满足的微笑。昂仰的眼神凝视着远方湖面上的浮雾,好像可以看透一切似的。或者说,她像在看着一部永远也猜不透却百看不厌的电影。
突然一个年轻小伙子穿着背心短裤,遛着一只白色土狗慢跑经过她的面前。
小伙子回头看她,对她点头微笑。她也轻轻地回应,嘴里冒出了一口白雾的热气。
她可以听见那男孩心底的声音,“What a lonely lonely old woman !!!”。
我,清楚的分享了她的感受。她其实一点也不寂寞!
她不寂寞,因为她心底一直有个秘密,一个关于爱情的秘密。
她曾经勇敢的爱过,也认真的被爱过。她庆幸自己没有平庸的度过她的人生。即使年轻时所有的卤莽及天真,也是她所珍惜的。
由于她心里满溢着激情的回忆,她此时孤独的身影却是笼罩在幸福的光晕中。
时间不断流逝,可是温暖却永恒停驻。她脸上的皱纹是甜美的年轮,是爱情的轨迹。
她松弛的轮廓,是圆满的弧线。
小伙子渐渐跑远了。
她轻轻的扬起了头,再度的微笑了起来。因为她看见,在湖另一边的爱人,也笑了起来了
落叶
四季里唯有秋天是一夜之间说来就来的。当树上落下第一片叶子时,发丝被第一阵凉风吹起时,加上第一件薄衫时,改点第一杯热茶时,叹第一口气时……
秋天树上枯黄的叶缓缓欲坠的姿态令人驻足。它们总是在落地之前,做着垂死的挣扎。至少再做个优雅的后跟翻或是转个圈,才甘心成为人们脚下那一声不经意的脆响,那是一种有所坚持的美感。像人生。
我想起曾经有一个男孩跟一个女孩说,秋天树上的叶子是听声音掉落的。说完便拍起手,果然叶子一片片落了下来。男孩要女孩跟着做,女孩害羞而骄傲,死不肯举起手
经过很多个秋天,男孩已不知去向了,女孩独自经过那条路,抬起头来,又看见那些树上的叶子,想起了那一幕。她突然拍起手来,一声,两声,啪啪啪啪!数不尽的拍掌声。
突然,她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只因为满天散下了绵绵层层枯黄的回忆
鲑鱼头
现在是我的清晨。我一定要把刚刚的惊慌告诉你。我一早起来,就饿得开始把前天买回来的鲑鱼头放进烤箱,打算来个鲑鱼头大餐,然后再出去运动及散步。就在一阵阵香味从烤箱传出,我正赞叹着温哥华名产的物廉价美的时候,我打开了烤箱。再说一次——我‘打开’了烤箱。接着是一阵香味和巨响的警铃声。我仓皇失措地先把烤箱关上,然后用湿毛巾把发出警报的地方(很多人家里都有的天花板上圆圆的东西)捂住。可是它还是响个不停!天啊!这可是清晨五点啊!待会儿担保会有人来敲门救火。
三分钟之后,警铃终于停止。还好,尚未有人来撞门。现在怎么办?警报解除了,那鲑鱼头怎么办呢?还是吃了吧。我毫无戒心的再度把烤箱打开——又响了。真的又响了。天啊天啊!那我不吃了总可以吧!但它还是没商量余地的大声响着。我捶警报器,我捶烤箱,差点没去捶鲑鱼头(是啊,现在想起来,鲑鱼头何辜呢?)。我认命了。好吧!就等消防队来吧。我不过就因为清晨早起肚子饿了,能拿我怎么样。
接着我就笑了。
现在屋子的景象是,一堆湿毛巾摊在地上,一把椅子在房子的中间,一个穿着T-shirt蓬头垢面惊魂未定的女演员站在椅子上,还有一条躲在暗处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的“鲑鱼头”。
我这一笑可就完全停不下来……
信一封
(本信原写于“人间四月天”开拍第???天时)
蕙玲姐:
本来给你写了一封信,正准备发给你时,制片说你已经回加拿大了。所以也就没发了!因为里面还写了“万分感激你留下替我看两天戏”的字句。回大陆后,常常在拍戏时,尤其是在说台词时,想给你写信,可是等收工回到旅馆时,通常是命已经去了半条了。
一直到今天,才觉得有点回过神来。
开镜那一天因为台北有事必须离开北京几天,竟然有些舍不得!这可是我第一次快回家时候心情竟是不甘心的。一路上,下着雪,没一会儿,把前往机场路上一片片早已干枯的树林都盖上了白色的纱幕。我想象着幼仪在德国那几年的冬天,一定更冷!
回去台湾几天,我急着替我心目中的幼仪打点行头。经过上一趟的北京行,我竟然在我祖母提供的一堆老首饰中,一眼便能挑出属于幼仪的东西。甚至在我那学古董的姊姊替我准备的一堆旗袍及西服中,我就能清楚看到各地,各年龄不同幼仪的画面。这种经验真的很神。所以我很想写信告诉你,并且谢谢你在那短短的几天中给我那样确实的方向。也谢谢你跨越了编剧与演员的隔阂,和我们一起那么贴近的沟通每一个细节。
以前拍戏,从来没有演过真实的人物。所以每次设定角色,大部分都从自身的一些感受出发。但是这次很不同。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一个叫张幼仪的女人,努力地活着,本分而又坚强地面对她的一生。每当我读她的经历时,或者顺剧本的台词时,佩服之余又多了担忧。担忧自己真的理解她情感的出发点吗?担忧我真的懂她的感受吗?担忧幼仪眼里的那一个志摩是我能看得到的吗?我深信,一定有一个更大更深的张幼仪是无法完全再现的。如此女子,一个演员如何能体现她真正的生命历程?
当然,我们要拍的毕竟不是张幼仪传。但我诚心相信,如果幼仪的情与痴最终能够透过荧光幕呈现出来,我们也等于为中国人独特的爱情观下了一个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