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也像是喜欢的点了点头。我扑在他的身上哭了起来,第一次,他没有话语安慰我……
就在那几天中,家里人告诉我,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那棵跟我公公聊了一辈子天的桂花树枯死了。
一九九八年八月二十二号上午十一点多,他终于不愿意再跟机器作战了。荧幕的画面归零。
过了几天,在替公公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用过的牛皮纸袋,上头写着“刘若英小朋友收”。旁边公公还用毛笔附加写上,“代若英孙女保存之邮票”。我都忘了自己曾经收集过邮票。打开来看,全是一些完完整整一套一套的旧邮票,还有几张我在读幼稚园时老师发的只有手掌大般的,上头印着“奖”的纸片。所以将军公公毕竟不是无时无刻只有民族大义,孙女也是很宝贝的。望着这几个简单的毛笔字,我仿佛不意窥见他坚毅的躯壳里那柔情的心灵。而牛皮纸袋,每一个珍惜使用的纸袋,原来可用来包装他无微不至的心意。
我带着这份再珍贵不过的牛皮纸袋走出门,看见那棵确已枯掉的桂花树,竟闻到扑鼻的桂花香。只是,今年满溢的香气不再出自院子的桂花树,而是从更深更远的地方飘过来,穿过千山万水,从我公公所在的地方飘过来。
1998夏
Magic hour in Canada
说实话,要不是担心电脑的电池不足,我应该到海边来写信的
昨天下午大约六点半一拍完,我就和品源道别,一个人回饭店。大伙儿本来要约我去吃晚饭的,我说不饿,晚点再说吧!其实我是有预谋的。我回到房间就换上我的球鞋,戴上耳机,往饭店后面的Stanly Park出发,一路上我目不暇给的不时发出惊叹号!我带了我的照相机,在我认为的第一个景点就猛拍个不停。
现在对我而言,那只不过是一泓湖水,一群“野雁”,和几座因阳光而展现不同面貌的“小山丘”罢了。而我当时却已经觉得那是美不胜收了,于是不仅自己拍,还请路人替我来张“Cheese”的傻照片。现在想起来,那个路人一定想:“这个路边有什么好拍的?我家后院都比这里漂亮!”。
是的!如果他耻笑我也是应该的。因为接下来的小路上,不时有松鼠衔着花生痴痴的望着我,有成熟的新鲜桑果等着人去采食,还有你在色卡上都难以找寻到的各式花朵的色相,当然配合着这一切的是一片蔚蓝天空,和AVEDA般的轻香味。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你都可以感觉到他们的自在悠游,像是一家人。这里就是这家人的花园。
这里的人很喜欢滑直排轮,骑脚踏车。当然慢跑的、快走的也是很多。但最有趣的是有人穿着直排轮遛狗,遛他们的小baby!怎么样?!有趣了吧!
他们有一种婴儿车是三个轮子,比一般的婴儿车的轮子稍大些。而椅背上给大人握的把手也较长,以致于高度可以让穿了直排轮鞋的人方便掌握。当然所有的安全措施也比一般的婴儿车讲究。于是大人可以在享受速度的同时,也可以将小孩放在前方一起飞翔。那种愉悦,我真希望我也可以马上生个小孩来试试。
大约走二十分钟便是海边了。如果让我买房子的话,我想那里应该是我的不二选择。你会先经过一块草原。那里有很多年轻人打排球,野餐,烤肉,反正就是电影里的那种“不写实”画面。虽然加拿大人都长得不怎么样,但背景就是衬着那“天”、那“海”、那“夕阳”,我想任谁都可以想象自己是荧幕上散发青春活力的帅哥美女。草原边有一家人正在替一个大约十岁的小朋友过生日。一群孩子,一堆家长,还有一旁的陌生人都默默的等着小女孩许愿。在这种场景和气氛下的愿望比较起台北喧闹的餐厅,好像比较容易实现。
越过这一片和谐,来到了铺着细细白沙的海边。那沙子温暖着很多人的脚和身子。一些人做着日光浴,一些人戴着太阳眼镜看书,一些情侣眼看着天,手却在身旁的人身上爱抚着、游移着。没有对象的就忙着喂海鸥、野雁、鸽子。海的另一端衔接上一个半人工的游泳池。它的水是从海边流上来的,所以是海水。很大!很多人在里头。是公共的,不需花一毛钱的。我用手碰了一下,天啊!冰到……可是里头的人看起来却像是玩得开心的流了一身汗似的。我常常羡慕西方人就是比较自在。一些大胖子,照样穿比基尼上阵。一些身材烂到我觉得根本应该少出门的人,照样是穿著荧光泳衣晃荡来晃荡去!
我这一路走出来都是处在夕阳时刻。大部分像我这样从亚洲来的人都不得不对这里的“夕阳”致敬。中国人所谓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是形容夕阳虽美,但是转眼间便逝去。但是这里的太阳却喜欢挂在水平线上舍不得离去。所谓的“魔术时刻”充足到可供你沉思完你的一生。我找了个木头做的长椅坐下。等着看太阳落入海里,可是我耳机里的歌手嗓子都快唱哑了,太阳还是挂在半空中昏柔的陪着海上的船帆。面对此景,难免怨叹老天偏心的非常彻底;这里的人,连拍电影都可以捕捉到比较好的画面。在台湾,每每为了拍下那十分钟的日落时刻弄得大家紧张兮兮。在这里,摄影机架好,你可以慢慢的培养情绪再跟夕阳谈恋爱。“谈”的不够浪漫,没关系,我们再来一个。
回忆
最近常常“回忆”。
年纪小的时候,没什么可回忆的。年少时,总是活在当下。直到最近,忽然发现,“回忆”竟不知不觉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该是有点年纪了吧!我好笑地想着……
然后想起许多更好笑的事。那些曾经让自己死去活来的事,现在想来也不过是些茶杯里的风波。那些曾让我颠笑狂哭的事,如今看看也只是惨绿年华的点缀。唯有想起最当初爱我的那个人……
回忆的当儿很想对他说几句话。
谢谢他丰富了我年少的空虚岁月。谢谢他没有嫌弃我脸上的伤疤,并且忍受我那土不拉叽的粉红色近视眼镜。
谢谢他让我在这么多年以后想起他,还感受得到那质朴无邪的温暖。
谢谢他,让我在回忆的荒原中,竟保有了一片绚烂的花园。
傍晚
她说她必须承认,她是不常思念的。
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忙碌、匆忙的。穿梭在不同的人群中,被遗忘在陌生的城市中,沉浸在麻木的情绪中。
她从小就害怕傍晚。傍晚的空气中总有着一种炊烟的味道,夹杂着从各个温暖的餐桌上的菜肴,混和成一种特殊气味。这种味道,不仅是嗅觉经验,还是一种触觉、一种心理经验。它总是暖的、踏实的、团圆的。这种味道之所以存在于这世界上,就只是为了要提醒她,以及千万个像她这样的游子,傍晚是一种威胁。
在她看起来,傍晚总是没有分界的感觉。天,要黑不黑;灯,该开或是不开?窗帘要拉上或是不拉?车窗外迷蒙混浊的空气及车声,令人想逃。即使车窗全部紧闭着,她还是害怕呼吸。旁边的人会怀疑,她的焦躁是洁癖使然。
大部分这个时候,她总是在外头。在片厂等着放饭,或者正开着车听着自己的DEMO前往录音室,又或者口沫横飞地在为自以为是的人生做最后的坚持。
曾经,她一如惯性地跳过“傍晚”。早早把灯开开,推迟黑暗的到来,或是早早拉上窗帘,催促夜晚的来临。“不面对”和“避重就轻”,是她的拿手好戏。
某日某个城市的某个人发现了她怪诞的行径。某个傍晚,当她正想把墨镜戴上,遮蔽暧晦的黄昏时,他突然站在她的身后,将双手放在她的肩上用一种温柔低沉、却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别怕别怕!白天与夜晚的交接是如此短暂,万事万物都是若隐若现,只有用心体会的人可以看得见、可以感受得到!如果你的世界永远只有黑与白,光明与黑暗,那么,你失去的将是中间那些最丰富的层次。我知道你已经逃避很多年了,但是如果你愿意面对自己所惧怕的,你将会更加的勇敢而快乐,我希望你能,‘勇敢而快乐’!!”
面对这样的声音,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颤抖。声音所负载的讯息只能存放在一边。当下,她无法反应,无法感受,除了害怕还是害怕。
于是又一头栽进了忙碌的生活中,继续的开行李箱关行李箱,起落在各个不同景色的傍晚,仿佛没有选择地回到常态。只是,只是隐约中那个低沉坚定的声音并没有完全淡出,仿佛什么在作祟似的。
是想念!每当傍晚来临时,又想逃离时,那存放在记忆抽屉里的声音便会适时的突袭来她的耳边:“要勇敢而快乐!”每当她想起这一句话的时候,傍晚,不再是她恐惧的时刻了,而是想念的时刻了。
虽然她总是说,她不常思念!
只是在傍晚。
她三岁,她的骨头是软的
带着三十九度半的体温和简单的行李,我到了纽约。我计划来上一个半月的暑期课程。
进宿舍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当我看到那小到仅容转身的房间时,意志力告诉我,比起非洲,这里该是天堂了吧!但紧接着这苦中作乐的念头之后,我必须马上战胜病痛,时差和离乡之苦。
隔天,打了针吃了药,医生问我是不是之前太劳累了,还是憋尿,我的画面一下子回到了一个礼拜前在南苏丹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