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这声音越来越大,吼叫声,谩骂声,夹杂着纷乱的脚步和利箭发出的「嗖嗖」声。
尹天翊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匡啷一声惊天巨响,马房芭蕉叶搭的屋顶塌了下来,一个人重重地摔落在草垛上。
尹天翊惊得目瞪口呆,因为灯灭了,他也看不清那个人是谁,马儿都受了惊,在嘶鸣踹踏着。
紧接着,一阵箭雨就穿透篱笆墙,密密匝匝地射了进来,尹天翊赶紧搬过马鞍,挡在那个人前面。
「嗖嗖嗖」七、八箭全射在了马鞍上!
男人扔掉马鞍,急退几步,一手抓住赤骥的缰绳,一手抓住尹天翊的手臂,翻身飞掠上马背!
「你干什么?!」尹天翊大叫,那人一拉缰绳,大吼一声,赤骥也一跃而起,如离弦之箭般破马厩而出。
外面是一片刀光剑影,有中州人,蒙面人,也有西州人,尹天翊看得眼花撩乱,因为没有马鞍,他快掉下来,死死地抓着马鬓。
「放箭!快放箭!」
还有叽哩呱啦的外族语言。
混乱中,尹天翊看见无数把刀朝自己砍来,但还没靠近,就被身后的男人一鞭子抽飞,腥红片片。
后院恍若战场,远处火光冲天,男人一夹马腹,同时凌厉起鞭,挡住密集的箭雨。
好几次尹天翊以为自己中箭了,却没事。
男人策马往中庭方向突围,突然,路旁有两把弯刀朝马腿斜劈过来,赤骥依旧疾驰,在刀快砍到的时候,一个飞跃,铁蹄正中杀手的脸面,一声凄厉的惨叫,尹天翊正好看到那爆裂的眼睛和飞溅的血,吓得魂不附体!
哒哒哒!赤骥一直在疾驰,如牠的名字,足不践土,凝香坊偏门也有埋伏,而且是刀箭镖枪,电光石火,非置男人于死地不可!
赤骥很快,男人的鞭子也锐如冷电,招招击中敌人的死穴!
耳边是风声呼啸,身后是杀戮的惨叫与铁蹄的踩踏,尹天翊不敢再看,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呼吸是又急又促!
然后,不知又奔了多久,马蹄声不再清脆响亮,而是越来越闷,尹天翊感觉男人策马忽向北边,又忽向西边,尔后似乎又上了阡陌小路。
尹天翊已经完全记不住方向了,只觉得四周越来越幽静,甚至听到了虫子鸣叫的声音。
尹天翊悄悄地睁开眼睛,看见的是飞速往后掠去的森林的景色,这么一会儿工夫,他们已经到了北郊森林?
追兵已被甩掉,男人却仍旧往前疾驰,天色很暗,道路两边似有魑魅出没,隐隐蓝色的幽光,时明时灭。
尹天翊之前出了一身汗,现在已经冷却,又经深夜里的冷风一吹,更觉得阴冷刺骨。
在一个供奉地藏菩萨的石龛前,男人终于一拉赤骥的缰绳,让牠停了下来。这里远离人烟,这石龛也攀着杂草,男人收起鞭子,厉声道:「快放手。」
这个低沉浑厚的声音似曾相识,尹天翊愣了一愣,忽然想了起来,是大苑王铁穆尔!脸色即刻大变,这是什么孽缘?!
其实他早该想到,能骑赤骥,又把鞭子耍得那么好的,除了铁穆尔还能有谁?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铁穆尔的口气很不好,怒冲冲地,当然了,被人伏击心情怎么会好,尹天翊缓缓地松开僵硬了的手指,刚才他太害怕,差点把马鬓给揪了下来。
「下去。」铁穆尔又命令道。
尹天翊慌张回头,看着铁穆尔,这天寒地冻,渺无人烟的,他怎么回城里?
铁穆尔却不理他,抓住他的肩膀,就这样把他扔了下去。
「喂,我好歹还救了你一命!」尹天翊摔得好痛,满手是泥,膝盖也青了。
「你是我买下的,就算为我死了,又怎样。」铁穆尔冷淡地说,一手拉着缰绳,也想下马。
可是他的动作很钝,几乎是摔下来的,砰的一声,第二次落在尹天翊面前。
尹天翊瞪圆眼睛,才看到他背上有一大片血红,那伤口触目惊心,还在往外渗血,普通人流那么多血肯定昏迷了,铁穆尔却还有意识,他皱着浓眉,坐在地上,从手腕到胸口,一连封了四、五个穴道。
「你……你受伤了。」尹天翊小声说,换来铁穆尔阴冷地一瞪,意思是,「废话!」
「那……」尹天翊咽了一下唾沫,声音更是细如蚊子,「会、会死吗?」
铁穆尔定定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头怪物,冷冰冰的,愠怒的。
「我不是在咒你。」尹天翊吓白了脸,同时还打一个大喷嚏。
铁穆尔嫌恶地避开脸,中州人久居于室,体质孱弱,不像大苑,妇女儿童都能走上十天而不做一顿饭,只吃些干奶酪,腌牛肉来维持生命。
他不喜欢中州人,可就像水克火,火克金,偏偏遇上了贺兰隆,有贺兰隆在,他就打不下嵩阳关,可同样地,贺兰隆也奈何他不得,不然两国也不会和亲。
铁穆尔低头察看自己的伤势,手臂上是刀伤,背后是箭伤,箭有毒,他发现行气不顺才封住了经脉,后背钝痛,得先去毒。
至于这次被人突袭,虽然暗杀者使用的是中州弓箭,可那拉弦的姿势明显是西州人,大苑大大小小六十二个部落,各有各的矛盾,想杀他的人,不少于二十个。
不管是谁,被他查出来,杀无赦!
尹天翊见铁穆尔眼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不由得站开了一些以免惹祸上身,铁穆尔脱下裘衣,低沉地道:「你过来。」
「我?」尹天翊轻声应着,缓慢地挪动了一步。
铁穆尔浓眉深蹙,这杂役怎么这么笨,一步一个指令,「生火、拿刀、取药,箭我之前已经折断了,但箭头还在里面,你不是要我自己把它从背上取出来吧?」
「哦……是这样。」原来不是要拿他泄愤,尹天翊松了口气,走近铁穆尔,可是也很发愁,他什么时候生过火,什么时候替人治过伤?
他呆呆地看着铁穆尔,手足无措。
「先把我的衣服脱下来。」
尹天翊小心翼翼,又笨手笨脚地脱下铁穆尔的衣服。
「生火。」
尹天翊拿过火折子,拾了一些树枝树叶,第一次,没点着,树枝太潮湿了;第二次,干燥的松果点燃了,可风一吹,又灭了;第三次,尹天翊有了经验,守着微弱的火苗,并拨开潮湿的草皮,可他动作太大,这一拨,火星就散了。
尹天翊涨红了脸,铁穆尔已经想要杀人了,第四次,火又灭了以后,他粗鲁地夺过火折子,三两下,就把火生了起来。
笨,罕见的笨,简直是天下第一笨!铁穆尔狠狠瞪着尹天翊,他怎么会买这样一个小厮?
对了,听说是和什么王爷长得一样,铁穆尔仔细看着火光下尹天翊困窘的脸,不免有些失望,平庸的五官,脏兮兮的样子,一丢进人群里,就看不见了,不过他是杂役,那王爷应该没那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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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铁穆尔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个没完,尹天翊的心也跟着上上下下,忐忑不安。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用这样鄙夷地看着他吧,人丑,怎么着,你也不见得俊!
尹天翊一生气,抬起头直瞪回去。嗯,斜飞入鬓的剑眉,浓黑深透的眼睛,鼻梁挺直,嘴唇像利刃一样薄而锐利,最重要的是,身上那股傲视群雄的凛然与霸气,是他学不来,更比不上的。
越瞪,尹天翊就像霜打的叶子,越泄气,眼帘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
铁穆尔也在反省,不过,是在反省自己怎么会和一个下人较真。他皱了皱眉,拿出一直随身携带的金创药和小刀,丢了过去,「快点把箭头取出来!」
「这……怎么取?」尹天翊慌慌张张地拿起小刀,刀口向外,不像是救人,倒更像是要杀人。
「用火将刀消毒,在创口上洒上药,把箭头剜出来就是。」铁穆尔淡淡地说,一动不动地端坐着。
「哦……」尹天翊照着做,消毒,敷搽伤口,然后,有点发抖地下刀。
挖……
怎么会有怎么多血?
再挖……
奇怪,怎么箭头不动?
再下刀……
铁穆尔的肩头微微一震,脸目森冷,他一直在忍,身上是大汗迭小汗,痛不堪言!
「我想,快好了,你再等等!」尹天翊也是满头大汗,其中一大半是紧张,怕铁穆尔忍无可忍,一掌劈了他!
「啊。」
箭头松动了,尹天翊一兴奋,这锋利无比的柳叶小刀,哧地陷入铁穆尔的后背,登时,箭头没剜出来,血是涌流如注!
「对不起!对不起!」尹天翊哭丧着脸说,扯下衣服边角,赶紧止血,可是没什么用。
尹天翊吓得脸都白了,铁穆尔如果死了,那十万骑兵打进城来,自己不就成了千古罪人!不,还不止,他可是杀人凶手!不等那十万骑兵,铁穆尔的亲信,就会把他杀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