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傍晚,妈妈去上班之后,我把当天该做的暑假作业做完,跑到隔壁的真锅印刷所瞧了一眼,真锅先生不在。印刷机全都停着,寂静无声,卯月君一个人在那里默默地摆弄着机器。我刚想问问真锅先生去了哪里,机器突然轰鸣起来,我只好放弃,慢慢悠悠地转到了后院。
于是,我瞧见那座小屋门上的挂锁被打开了。我知道真锅先生在里面,急忙跑到门前。这扇门如果没锁,肯定会向外打开一厘米左右的缝隙,我把脸凑近那道门缝,看到了两个男人的背影。两人打开了桌子上那台我始终觉得不可思议的黑色机器的上盖,一边向里面看一边专注地说着什么。不过,他们把声音压得很低,那种情景多少有点异样。
突然,机器开始运转。它发出的声音和震动,和工厂里的印刷机很像。虽然动静也算不上很大,但我还是吓了一大跳,差点儿栽到门上。大概是听到了动静吧,两个人如同弹起来一样,猛地向这边转过头来。那种速度简直像是被人打了一样,我被他们的这种架势又吓了一跳。
和真锅先生在一起的是在印刷所里见过好几次面的人。他块头很大,总是有点气势汹汹的样子,因此我不怎么亲近他。真锅先生飞快地冲了过来,一把拉住门,用很快的语速对我说,到事务所的沙发上等着,我马上就来。那种口吻并不是平时那个温柔的真锅先生的口吻,而是带着一种阴暗严厉的、我第一次见到的态度。我微微后退,门在我的鼻尖前面关上了。我听见了关门时发出的一点点风声,以及里面随后传来的插插销的声音。
真锅先生对我这样说话,还是头一回。虽然以前曾有“这样办好不好”的提议,但“去怎么怎么样”的命令还真一次没有过。我由此相信他是个打心眼里善良的人,把他当成真正的朋友。因此,我不知该怎么面对眼前的情况,呆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由于受到打击,我甚至流了一点儿眼泪。小屋里,机器运转的声音仍然微微作响,在外面也听得到。
过了一会儿,我从小屋门前走开,想着是不是要像真锅先生说的那样到印刷所里去而慢慢转到了前门。可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坐到里面的沙发上去,于是就倚着屋角的墙壁站在了那里。那里背阴,还是挺凉快的。我听着蝉鸣,正准备在那里歇一会儿,忽然听到一个尖细的嗓音对我喊道:
“你怎么又在这里闲晃?别净打扰大人的工作,赶紧好好学习去!”
是真由美小姐。她站在真锅印刷所的入口旁,然后慢慢向着我这边走过来。
“这里不是你的家,知道吗?你的家在那边,别老带着像回自己家一样的面孔进来。你怎么总是在玩?没有作业吗?”
“已经做完了。”
我说。虽然没有什么特别想争论的意思,但由于她的质问和平时的妈妈一模一样,反驳的话还是不由自主地从嘴里冒了出来。
“那么预习和复习呢?学生的本分是学习吧?好好学习去!”
真由美小姐的口气更冲了,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反驳吧。对付这种质问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不过现在是暑假,提预习复习本身就够奇怪的。
“怎么着?你还想和大人犟嘴,太狂妄了吧?我们没那么好亲近。我可是个了不起的人。”
说到这里,真由美小姐用鼻子哼了一声。
“我是从宇宙里来的月亮公主。”
真由美小姐说了很奇怪的话。
“月亮公主?”
我说。
“是啊,我在店里用的就是这个名字。赶快回去!你家在那边!”
于是,我把后背从墙上移开,准备迈步回家去。
“真由美!”
就在这时,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真锅先生走出了小屋。只有他一个人。然后,他大踏步向着这边走来。
“你又把气往孩子身上撒!和这孩子没关系吧?”
真锅先生向真由美小姐喊道。
“怎么可能没关系?”
真由美小姐也提高嗓音回敬。
“不就是那个女人的鬼主意吗?哥哥,赶紧醒过来吧!”
“什么叫鬼主意?怎么个鬼主意,你说这上面能有什么鬼主意?”
“就是这个!她就是想挑拨我们的关系。”
“你说这是那个人的计策?你脑子有没有问题?”
“脑子有问题的是谁啊?赶快醒过来吧,哥哥,你被利用了,被那个女人!”
“什么叫利用,怎么利用?”
“不能总是老老实实地给人白看孩子,你得和她要钱!”
听真由美小姐这样大喊大叫,真锅先生好像终于有点厌倦了。呆立片刻后,他把声调猛地降了下来,接着说道:
“你才是忘记了以前的理想吧?钱、钱、钱,整天都是自己的得失,从这里诈到钱你就满意了吗?”
“和哥哥没关系吧!”
真由美小姐嚷起来。
“什么叫没关系啊?那么,这孩子和你也没关系!”
“当然有,这是我的战斗!”
“那也别在这里闹,浑蛋!要闹到自己家里或店里去闹!这里是我的家!”
“哥哥的家?不是那个女人的家吗?”
真由美小姐用最大的声音喊道。真锅先生不由得愣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