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寄情笔墨,无非是含愁蓄怨,并无淫艳之词。她的诗赋颇多,不能尽述。只有《感春词》二阕,更为蕴藉。
调寄《踏莎行》
其一:
意怯花笺,心慵绣谱,送春总是无情绪。多情芳草带愁来,无情燕子衔春去。倚遍栏干,钏易几许,望残山水蒙蒙处。青山隔断碧天低,依稀想得春归路。
其二:
昨夜疏风,今朝细雨,做成满地和烟絮。花开若使不须春,年年何必春来住。楼前莺飞,帘前燕舞,东君漫把韶光与。未知春去已多时,向人还作愁春语。
是日,明霞正与红于在房闲话。忽见葛太古进来,向明霞道:“我儿可着红于将我吉服收拾停当,明早要去接旨。”明霞道:“朝廷有何诏旨?”太古道:“报事的只说有圣旨到来,不知为着何事?”明霞连忙吩咐红于,取出吉服放在外边。
次早,太古穿扮停当,出衙上马,来到皇华亭。只见安禄山并合城文武官员,俱在那里伺候。太古向前,勉强各各施礼。少停半刻,内官赍着诏书已到。众官跪接,上马前导,鼓乐迎进城内。一路挂红结绿,摆列香案,行到教场中演武厅前,各官下马跪在厅下,厅上内官展开诏书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丞相杨国忠专权恃宠,壅蔽宸聪。除越礼僭分轻罪不坐外,其欺君误国,重罪难容。朕欲斩首示众,第以椒房之亲,恐伤内官兄妹之情。几欲削官罢职,诚恐蒺藜之祸难除。咨尔东平郡王安禄山,赤心报国,即命尔掌典大兵,入朝诛讨,以除国难。部下文武,听尔便宜调处,务使早奏厥功。钦哉!
安禄山率众官,山呼万岁已毕,请过圣旨香案,禄山就上演武厅,面南坐下,开言道:“孤家奉旨讨贼,不可迟延,即于今日誓师。孤家便宜行事,今就将你等文武官员,各加一级,荣封一代,你等可谢恩参贺。”众官听了,面面相觑。内中有等阿谀逢迎的,并一班助恶之徒,便要跪下。只见葛太古自班中走出来,厉声高叫道:“安禄山反矣,众官不可参贺。”众皆大惊。
安禄山见太古挺身上厅,便对他笑道:“你是葛佥判么?今番在我手下,尚敢强项,我劝你不如归顺于我,自有好处。若是不从,立时斩首示众,你须三思。”太古道:“你这反贼,还要将言来说我么?我葛太古身受国恩,恨无能报效。断不能屈身顺你那千刀万剐的奸贼。”安禄山大怒,喝叫刀斧手:“即刻推出斩首报来。”刀斧手答应,向前绑缚了。
方要推出开刀,旁边走过尹子奇来,告道:“这厮辱骂王爷,死有余辜。但杀了此人,反成就了他的美名,莫若将他监禁,令彼悔过投顺。一来显大王的汪洋度量,二来誓师吉期,免得于军不利。”禄山道:“卿言甚善。”便吩咐:“将葛太古监禁重囚牢内。昼夜拨兵巡逻,不许家人通信。”左右应了,牵着葛太古去了。
尹子奇与史思明又道:“大王起义兵,锄奸诛恶,宜先正大位,然后行师。”禄山道:“卿言有理,今日我自立为大燕皇帝,册立安庆绪为太子,尹子奇为左丞相、辅国大将军,史思明为右丞相、护国大将军。杨朝宗、史朝义、孙孝哲为骠骑将军。改范阳镇为雄武军都。”
克日兴师,拨杨朝宗、孙孝哲为先锋,自己统大兵三十万,南下武牢,进取东西二京。又拨尹子奇、史思明,领兵十万,南取睢阳。留安庆绪与史朝义镇守雄武根本之地。旨意一下,那各官谁敢不依,只得摆班。参贺已毕,禄山摆驾回去。
次日,禄山与尹子奇,各统军马出城,分头进发,只见:
悲风动地,杀气腾空。剑戟森严,光闪闪青天飞雪;旌旗缭绕,暗沉沉白昼如昏。那巡阵官,巡警官,巡哨官,旗牌官,司其所事;金吾军,羽林军,虎贲军,神机军,水坐军,听其指挥。人绑头,马结尾,急煎煎星移电走;弓上弦,刀出鞘,惨伤伤鬼泣神愁。正是:
万众貔貅入寇来,挥戈直欲抵金台。
长城空作防边计,不道萧墙起祸胎。
那军马浩浩荡荡,分为两路,一路向武牢进发,一路向睢阳而去。安庆绪送父亲出城,然后回去,吆吆喝喝的进城。
行到一个衙门前经过,见有巡城指挥的封条贴着。安庆绪在马上问道:“这是谁人的衙门?”军士禀道:“这是葛佥判的衙门,有家眷在内。”安庆绪道:“就是那老贼的衙门么?那厮是个反贼,恐有奸细藏在里面,军士们与我打进去,搜一搜。”军士答应一声,一齐动手打将进去。
不知明霞小姐怎生藏躲?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碧秋女雄武同逃
诗曰:
云想衣裳花想容,青春已遇乱离中。
功名富贵若常在,得丧悲欢总是空。
窗里日光飞野马,檐前树色隐房栊。
身无彩凤双飞翼,油壁香车不再逢。
话说葛明霞听得安禄山反了,父亲被他监禁,差人到监问候,又被禁卒拦阻,不许通信。衙门又被巡城指挥封了,正在房中与红于忧愁哭泣。忽见外面“乒乒乓乓”打将进来,家人奔进说道:“小姐不好了,安太子打进来了。”明霞惊问道:“哪个安太子?”家人低声道:“就是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明霞听了,大哭一声,昏倒在地。
那安庆绪领着众军,一层一层的搜进来,直至内房,就扯住一个丫鬟,拔出剑来,搁在她颈上问道:“你快快直说,葛太古的夫人在哪里?若不说就要砍了。”丫鬟哭道:“我家没有夫人的,只有一位小姐。”庆绪指着红于道:“这可是小姐么?叫甚名字?”丫鬟道:“这是红于姐姐,我家小姐叫明霞,倒在地下的就是。”庆绪收剑入鞘,喝叫丫鬟们:“与我扶起来!”
众婢将明霞扶起。庆绪向前一看,见明霞红晕盈腮,泪珠满颊。呜呜咽咽,悲如月下啼鹃;袅袅婷婷,弱似风前杨柳。安庆绪这厮看得麻了。忙喝军士:“退后,不要上前惊吓小姐。”自己走近前来,躬身作揖道:“不知小姐在此,多多惊动得罪。”
明霞背转身子立着,不去睬他,只是哭。庆绪道:“早知葛金判有这等一位小姐,前日不要说骂我父王,就是打我父王,也不该计较他。如今待我放出你令尊,封他作大大官儿,我便迎小姐入宫,同享富贵。明日我父王死了,少不得是我登基,你就做皇后,你父亲就是国丈了,岂不妙哉!”
明霞听了大怒,不觉柳眉倒竖,星眼睁圆,大喝一声道:“呔!你这反贼,休得无礼。我家累世簪缨,传家清白。见你一班狗奴作乱,恨不得食汝之肉,断汝之骨,寝汝之皮,方泄我恨。你这反贼不要想错了念头。”庆绪见她如此光景,知道一时难得她顺从。待要发怒,又恐激她寻死,心中按下怒气,来到中厅坐定。明霞在房里只是大哭大骂,庆绪只做不知。
在中厅坐了一会,吩咐:“唤李猪儿来讲话。”军士应着去了。一面叫军士将葛衙里一应什物细软,尽行搬抢,把许多侍女一齐缚了,命军士先送入宫,又将他老幼家人一十八名,也都下了监。军士一一遵命而行。
不多时,李猪儿唤到,向庆绪叩了头,问道:“千岁爷呼唤,有何令旨?”庆绪道:“葛太古的女儿葛明霞,美艳异常,我欲选她入宫。叵耐这妮子与那老头儿一般的性格,开口便骂,没有半毫从顺的意思。我想,若是生巴巴的抢进宫去,倘然啼哭起来,惊动娘娘知道,倒要吃醋拈酸,淘她恶气。我故此唤你来,将葛明霞与侍女红于交付与你,领回家去,慢慢的劝喻她。若得她回心转意,肯顺从我,那时将那娇娇滴滴的身体搂在怀中,取乐一回,我就死也甘心了。你这李猪儿,不肖说,自然扶持你个大大富贵。”李猪儿道:“千岁爷吩咐,敢不尽心。正是得她心肯日,是我运通时。”庆绪道:“好!好!须要小心着意。”说罢,将明霞、红于交与李猪儿,自己上马回宫去了。
看官,你道那李猪儿是谁?原来是个太监,当日明皇赐与禄山的。庆绪要将明霞、红于二人托人劝喻,思量:“别的东西好胡乱寄在别人处,这标致女子岂是轻易寄托的。”所以想着这个没鸡巴的太监是万无一失的,故此叫他来,将明霞、红于交与他。
李猪儿领命,就叫军士唤两乘轿子,将她主婢二人抬进李太监衙内来。原来,这李猪儿生性邋遢懒惰,不肯整理衙署。衙里小小三间厅堂,厅后一边是厨房,一边是空闲的耳房,后面三间就是李猪儿睡觉的所在。
明霞、红于被猪儿锁在耳房中,两人相对哭泣。坐了半日,看看夜了,也没人点火进来,也没人送饭进来。明霞哭向红于道:“安庆绪那贼今日虽去,日后必再来相逼。况我爹爹平生忠鲠,必死贼人之手,今生料不能父女团圆了,不如寻个自尽吧!”红于道:“小姐不可如此,老爷被贼监禁,自然有日出来,小姐岂可先寻死路。况钟郎花下之盟,难道付之东流了?”明霞道:“若说钟郎,越发教人寸肠欲断。我想他谪贬万里遐荒,云山阻隔,未知他生死如何?想起三生夙愿,一笑良缘,天南地北,雁绝鸿稀。我如今以一死谢钟郎,倘钟郎不负奴家,将杯酒浇奴坟上,让他对着白杨青冢哭我一场,我死亦瞑目矣!”
红于道:“小姐为钟郎死,死亦何恨。只是老爷又无子嗣,只有小姐一点骨血。小姐还是少缓须臾之死,以图完聚。”明霞道:“我自幼丧了母亲,蒙爹爹劬育,岂不欲苟延残喘,以事严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