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仲尧说起别的事：“过几日你回燕京。”
“自然可以。”俞仲尧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便由着她，“去吧。”
☆、第11章
跟继母说了，继母只是冷笑，说大夫明明说你好了，你怎么还要生事？真当府里有金山银海么？没闲钱供你耍大小姐脾气！
“好啊。但是，不能让我做你正忌口的。”
她的手伤了，起先是整个手都疼，不知道哪儿更严重，后来不需再敷药了，她才发现，自己的无名指已失去知觉，拿筷子、握笔都有点儿受影响，弹琴就更别提了，不能不用到，用到便是因着没有轻重成为乱音。
俞仲尧却道：“若是累了，只管回房歇息。”在他看来，吃饭是小事。
“……”俞仲尧蹙眉，“我忙了几年给他培养出来的心腹，他居然要送我人情？”怎么好意思的？
其实，是挺讨喜的一个孩子。
厨子解释道：“每日一大早，都会有快船送来冰块、食材和其余所需之物。”
“三爷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这件事我不可能听您的安排。”高进态度坚定。
到那一刻，她才明白了什么叫做心寒、心凉。
“看紧他。”
两人说笑着去了厨房，说了原由，在厨子亲自引路下，进到厨房里面放食材的隔间，凉意扑面而来。
“可他要是将我一通辱骂，是该让他生，还是该让他死？”忙一场却大失所望的话，会让人恼火之下恣意行事，而前任首辅骂人的功夫一流，任谁都不能平静以对，“至于你担心的，也无妨，对于章洛扬来说，这只是个要拼凑起来的物件儿而已。所谓的惊天秘闻，于她而言，远不如让朋友吃一餐合口的饭菜。不会在意，更不会传扬出去。”
父亲还不及祖父祖母豁达。
最起码，母亲作为血脉相连的亲人，在她心里远不如云荞。
高进松了一口气，“到时不需灭口就行。”
几年的努力，父亲都没看到。难为她还在盼望一句赞许鼓励的话。
应该是有着很懦弱、自私、墙头草性情的一个为人不齿的小人吧？
高进在门口轻咳一声。
“不累。”章洛扬迟疑一下，问道，“我可以时不时地给沈大小姐做饭菜么？”
所以，有时她会想，母亲是不是因为看穿了这男人的嘴脸，才宁愿付出惨痛代价也要与之别离；是不是因为她有这男人的一半血液，又有着与生俱来的不足，母亲才不肯再回来看她哪怕一眼。
俞仲尧起身到了她身侧，取出一块平滑的琉璃板，压住纸张。又敛目看了看，大约拼好了一张纸的五分之一，满意地颔首，“不错，比我预料的要快。”
“知道啦。”沈云荞拍拍章洛扬的额头，“我们小呆子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瞎折腾呢。”
“那还是算了。”高进可没耐心做这种事情，只是好奇，“真是前任首辅写给您的信？”前任首辅三年前被三爷撵回祖籍种地去了。
两人在里面看了看，挑选了几样蔬菜、肉类，厨子唤人给章洛扬打下手。
以前夸她的都是沈云荞和小厨房里的人，她自然不敢托大。此刻是在想，能不能回报他的照拂、照顾，哪怕一点点——他想吃，她会做，该尝试。而最要紧的，是想借这由头进到厨房，能让云荞每日大快朵颐。
章洛扬因此一笑，眼中流转着喜悦的光彩，“那，我先去厨房了。”
又何尝管过她呢？
人之常情，任谁有了一定的阅历、经历，都不会回头去做小孩子才热衷的事情。
俞仲尧摆手打断高进报菜名，“他又不会做京菜，算了，往后不需再问我。”
俞仲尧看着书页，打个手势。
俞仲尧睨了高进一眼。
“怪不得。”两人异口同声。
章洛扬坐到床畔，大略说了说原委，末了问道：“你呢？这半天都在看书？”
高进提及孟滟堂：“昨夜被您晾在甲板吹了一夜的风，今日到此时还闷在房里，也没召唤过王府侍卫。”
这件事不需再说，俞仲尧没得选择。
章洛扬则看着案上拼好的一小块信纸犯愁，应该固定起来，要是散了，便前功尽弃。
“没。”沈云荞起身下地，抬了抬受伤的手臂，“丫鬟给我换药，随后又跟高进东拉西扯地说了好一阵子话。我跟你去厨房，看有哪些食材再琢磨吃什么。”
“也只对您这样。”
云荞回到章府的时候，已是三个月后。她的禁足还未解除。云荞得知来龙去脉，去找父亲对峙，说你把那个不要脸的珠玉撵出府去，解除洛扬的禁足，我兴许能不计较不宣扬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所谓父亲，不跟别人细说这件事。
高进到了他近前，道：“三爷晚间想吃什么？”
高进就笑，“倒是又找了个做京菜的厨子，要十来天之后才能到，也不知道手艺到底如何。”
而她手指的伤已经成了死伤，无法医治。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也不算大事，可惜还有后续——
章洛扬摇了摇头，敛起心绪，专心做着手边的事情，通过碎片的切口长短和字词能否连接来判断可不可以拼起来。
这种事，其实可以当做一个需要耐心亦或闲情的游戏，只是多数人没有那等闲心，便不肯做，例如俞仲尧。
每次提及她的断掌，父亲的言辞都是晦涩模糊，似是比她还觉得羞耻。
俞仲尧跟他摆道理：“刚站稳脚跟便离开一年半载，于前程有害无益。”
父亲对她愈发失望、嫌弃，问过两次便放弃，说你就自生自灭吧，我也懒得管你了。
他没有章家人的骨气。
沈云荞也帮不上忙，便转身去了甲板看落日，遇到了高进。
到了父亲的书房外，却听到他正向珠玉的父亲赔礼道歉，说我们这些年的交情了，我那个女儿木讷蠢笨至极，你都心知肚明，这次必是发疯了，才会伤到珠玉，你放心，我等会儿就去教训她。
俞仲尧兴致缺缺的样子，“你就说厨子要做什么吧。”
她自知没得商量，便自己想法子请大夫，到那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个穷人，没银钱请大夫。犹豫几日，硬着头皮去找父亲，想向他说明实情，让他帮帮自己。
“嗯！”章洛扬脚步轻快地走出去。
高进就笑，“皇上已传密旨给我，要是您为着我前程将我赶回去，一定要及时报信给他，他会派身边最得力的金吾卫来服侍您。”
章洛扬将两人的话清晰地听到了耳里，轻声道：“三爷，我会做京菜，只是，厨艺可能很一般。”
俞仲尧无奈，“感情用事。”
食材准备好，章洛扬在灶台前熟悉了一阵子，才生火做菜，又往外撵沈云荞，“快出去吧，这里热。”
她想通过努力得到的父爱，他一分一毫都不肯给，不给父爱，也不给让她时日安稳的银钱，都交给他的继室打理。
“明白！”
除了除掉或是收买知道她断掌一事的人，除了每隔一两年就让继母把她房里的丫鬟换一批，还因她做过什么？
高进笑嘻嘻的，只当没留意到。
“荷叶粉蒸肉、西湖醋鱼、杭三鲜……”
俞仲尧抬手一挡，“想看？给我把余下的拼好。”
没过多久，父亲气冲冲到了她房里，劈头盖脸一通训斥，走的时候发话将她禁足。
是因此，父亲才委婉地将珠玉打发出府，解除了她的禁足。
高进沉吟道：“那这封信算得至关重要，万一他告诉您的是惊天秘闻，别人看到反倒会惹祸上身——按说您该亲力亲为才是。”对于寻常人来说，知道的越少，日子就越安生。章洛扬在他心里，始终是初见时那个单纯无辜的小公子哥儿，他不想她惹上祸事。
高进走到桌案近前，想看看拼好的纸张上写着什么。
俞仲尧看着她的背影，不自觉地弯了弯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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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做的，跟小孩子解九连环之类的游戏差不多吧？
做不到因此嫌恶母亲，也做不到理解，她对母亲只有疑问。若能相见，她想亲口询问、得到答案，若不能相见，也不会视为生平憾事。
她匆匆地回了自己的房里，躺在床上，第一次万念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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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进哈哈地笑，“皇上这不是怕您路上过于辛苦么？”
从那之后，她不肯去习文练武，只闷在房里，跟云荞的丫鬟学做针线、下厨。她穷，她需要银钱，她抵触父亲想让她学的任何东西。
“是真的？”高进先一步道，“那就要辛苦你几天了。”
她对他颔首一笑，道：“是不是出边关之前，都会有专人面面俱到地照顾你们的衣食起居？”
这样的季节，并且是在航程中，这房间里已放了足够的冰，以供食材保持新鲜。
不知不觉间，已是霞光满天。
要不是亲耳听到，都不能相信自己在父亲眼里是那样的一个人。
俞仲尧颔首，“是他的字迹。”
章洛扬满心愉悦地去找沈云荞，“快说说想吃什么，我等会儿要去厨房，能给你做几道合口的菜。”
她起先兴许是父亲握在手里向母亲示威的工具，到后来，变成了他的累赘、污点。
只是她很喜欢这类事，不知不觉就能消磨大把时间，何乐不为。
沈云荞正窝在床上看书，是跟高进借来的一册史书，她笑着招一招手，“先跟我说说，这半晌都忙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