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事情是大不了的,但你为什么不试试再回去念?拿个学位,找个适合你的职业。你不适合当职业小偷。”
“职业的——”他的眼睛又往上翻,“天哪,我拿了几本书,并不表示我就以此为生啊。”
“任何偷了东西去卖的人就是职业罪犯,”我告诉他,“你只是没有以很专业的态度去执行,就是这样。但我是认真的,别干这一行。”我用一只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不要把我的话想歪了,”我说,“真正的问题是,作为一个贼而言,你太笨了。”
第02章
他离开之后,我把那四十美元塞到我的钱包里,现在它已经是我的四十美元了。我把斯坦贝克的价格标成十五美元,然后把它和其他书一起放在书架上,同时又把几本摆错的书放回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顾客来来去去。我卖掉了几本折扣书,还卖掉了一部文化遗产俱乐部出版的维吉尔的盒装版《牧歌集》(盒子因泡水而有点损坏,书脊还有些磨损,标价是八点五美元)。买维吉尔的那个女人自己就有些陈腐过时的气息,她身材粗壮,留着一头橘色鬈发。我以前见过她,但这是她第一次买了东西,事情有进展。
我看着她将维吉尔带回家,然后悠闲地坐到柜台后面,拿起一本格罗赛特和唐莱普出版社①再版的《三个士兵》②。我最近正在读我仅有的几本吉卜林的小说,有的我几年前读过,不过《三个士兵》倒是头一回看。正当我沉醉在奥瑟瑞斯、利罗伊德和马尔瓦尼的角色中时,门上悬着的小铃铛叮咚作响,有客人来了。
①格罗赛特和唐莱普出版社(Grosset&Dunlap),一家美国图书出版社,成立于一八九八年。
②《三个士兵》(Soldiers Thrce),吉卜林的短篇小说集。
我抬头看见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男人拖着沉重的脚步向我走来。他有着一张宽阔、诚实的面孔,不过在我从事的新行业里,一个人很快就会知道不要从一本书的封面去判断书的内容,同样人也不可貌相。我的访客叫雷·基希曼,是最容易买通的警察,有钱的话可以买下他一个星期七天。
“嘿,伯尼,”他说着把一个胳膊肘撑在柜台上,“最近读了什么好书吗?”
“嗨,雷。”
“想读吗?”我把书拿给他看。
“垃圾,”他说,“你有一书店的书,应该读点高尚的。”
“什么是高尚的?”
“哦,约瑟夫·温鲍①,爱德·麦克贝恩②,那些正正经经的小说。”
①约瑟夫·温鲍(Joscph Wambaugh,1937-),美国警察程序小说和非小说类作品作家。
②爱德·麦克贝恩(Ed McBain,1926-2005),美国警察程序小说作家。
“我会记住的。”
“生意怎么样?”
“还不错,雷。”
“你只要坐在这儿,买书,卖书,就能生活了,对吗?”
“这就是在美国生活的方式。”
“是啊,对你来说是相当大的改变,不是吗?”
“嗯,我喜欢有工作的日子,雷。”
“我是说,职业生涯大转变啊,从小偷变成书店老板。你知道那听起来像什么?一本书的名字。你应该写一本书,就叫《从小偷变成书店老板》。介意我问个问题吗,伯尼?”
我介意又能怎样?“不。”我说。
“对书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一直读很多的书。”
“你是说在牢里。”
“在外面也一样,从小到大一直这样。你知道埃米莉·迪金森①是怎么说的吗?‘没有一艘战舰能比得过一本书’。”
①埃米莉·迪金森(Emily Dickinson,1830-1886),美国诗人。
“说得不错。你不会就这样到处买书,然后就开一家书店吧?”
“店早就存在了。多年来我一直是这里的顾客,而我知道店主想把店卖了去佛罗里达。”
“这么说他现在正泡在阳光里。”
“事实上,我听说他在圣彼得堡开了另一家店。就是闲不下来。”
“哦,这样对他有好处。你是怎么白手起家买下这地方的,伯尼?”
“我弄到了一些钱。”
“是啊,某个亲戚死了,或者诸如此类的。”
“差不多是这样。”
“没错。我记得冬天时你有一个月不见踪影。是一月份,对不对?”
“还有二月的一段时间。”
“你是到佛罗里达去做你的拿手勾当了,而且收获颇丰,成功地搞到了不少珠宝。我想你是在那时决定将自己的人生改头换面,罗登巴尔太太的儿子伯尼要改邪归正了。”
“这就是你的推测,雷?”
“是啊。”
我思考了一分钟,然后说:“不是在佛罗里达。”
“拿骚,还是圣托马斯?管它呢。”
“事实上,是在加州,橘郡。”
“没什么区别。”
“而且不是珠宝,是钱币收藏。”
“你总是到处搜集钱币。”
“嗯,它们是不错的投资。”
“沉迷进去就不是了,你看起来倒像是个专偷钱币的强盗,嗯?”
“应该说我有先见之明。”
“而且买了这个地方。”
“是的。利泽尔先生要价不高,他的存货价格公道,而且还附赠装潢家具以及他的祝福。”
“巴尼嘉书店,这名字是怎么来的?”
“我保留了原来的名字。我不想忽然冒出个新招牌来。利泽尔先生在泽西海滩的巴尼嘉灯塔那儿有一幢别墅。这招牌上还有个灯塔呢。”
“我没注意。你可以称它为小偷书店。‘这些书都是偷来的’——可以做你的宣传语。不错吧?”
“早晚我会这么做的。”
“嘿,你要发火了吗?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这是个相当好的掩护,伯尼。真的。”
“这不是个掩护。这是我的职业。”
“呃?”
“这是我的谋生之道,雷,是我唯一的谋生之道。我在卖书。”
“当然。”
“我是很认真的。”
“认真,是的。”
“我真的是。”
“是啊,是啊。听着,我来这里的原因是,我有一天正好想起你。我老婆渐渐成了我的累赘。你结婚了吗?”
“没有。”
“你这样忙着安定下来,或许下一步就是要结婚了。没什么东西比婚姻更能让男人安定下来的了。她想要的东西是……现在才不过十月,她就预期今年的冬天会很漫长。你没见过我老婆吧,对吗?”
“我在电话里跟她说过一次话。”
“‘叶子红得真早,雷。那表示今年冬天会很冷。’她这么对我说。如果叶子的颜色变得晚,那也表示今年的冬天会很冷。”
“她喜欢冷天?”
“她喜欢天气冷而她暖和。她渴望要一件皮草。”
“哦。”
“她身高五英尺六英寸,穿十六号衣服。有时减肥后可以穿十二号,有时吃了太多的意大利面胖得要穿十八号。皮革,我想它们不需要像手套那么合身吧,是不是?”
“我对皮草没什么研究。”
“她想要的是貂皮。不是什么野生皮毛或濒临绝种的动物,因为她对这个话题也挺热衷的。貂,可是被饲养在牧场里的,所以没有残酷的捕兽夹,也没有什么濒临绝种的问题。他们只是用瓦斯杀死它们,剥下它们的皮。”
“对貂来说可真好啊,一定就像看牙医一样。”
“至于颜色,我想她一定不会要太鲜亮的。随便哪个时髦的颜色就行。白金色或香槟色,但不要老式的深棕色。”
我点点头,设法在脑子里拼凑出基希曼太太身上挂着皮草的样子。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所以脑海里出现了类似臃肿的伊迪丝·邦可①那样的形象。
①伊迪丝·邦可(Edith Bunker),美国情景喜剧All the Family中的人物。
“哦,”我突然说道,“你告诉我这个一定是有原因的。”
“嗯,我是想,伯尼……”
“我洗手不于了,雷。”
“我的想法是,也许你在干某件事的时候会碰到一件皮草,懂我的意思吗?我在想你和我,像以前那样,我们以前做过很多次了,我们两个,还有——”
“我再也不是贼了,雷。”
“我不会让你白干的,伯尼。可以谈谈条件。”
“我再也不偷了,雷。”
“别开玩笑了,伯尼。”
“我不像以前那样年轻了。没有人会永远年轻,我直到最近才真正感受到这一点。年轻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然而当你越来越老,什么都会让你害怕。我不想再进去了,雷。我不喜欢监狱。”
“现在的监狱都像乡村俱乐部。”
“那么最近几年他们把里面改头换面了,我发誓我不喜欢那里。你在里面碰到的人或许阶层比较高吧。”
“像你这样的人,可以在监狱图书馆里找到一份好差事。”
“可到了晚上他们还是会把你关进去。”
“这么说你改邪归正了,是吗?”
“是的。”
“我在这儿多久了?这段时间里没有一个客人进来。”
“也许是你的制服让他们不敢进来。”
“也许生意不如你想象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