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所言极是。”
“因此,朕决心先下手为强。但岑德举、岑云仁、岑云义三人都在阳城,必须将他们召回才好行事。眼下,契丹大军压境,如何叫他们回来?不可强令,万一他们起疑……”
“这个么”,车骖眼神狠戾:“若要永绝后患,岑家势必得一个不留。陛下也是这意思吧?”
“正是。”
“那不妨给他们造出个天衣无缝的理由来。”
“你是说……”
“请陛下派最为信任的亲兵,打扮成土匪山贼模样,血洗岑府,将府内之人杀个一干二净。再下旨给岑德举,告知他一家老小都被杀吅害,到时,他们父子三人敢不回来奔丧!”
“好计!”安泰帝拍手:“但岑德举历来先国后家,如果战事吃紧,恐怕连奔丧这由头都无法让他立刻返回。”
“我军在阳城集结多日,以逸待劳,以岑家父子的本事,首战必能告捷。臣所说血洗一事,可等边关传回捷报后再进行。”
“好!丞相思虑周全,朕心甚慰。”
“谢陛下褒奖!”
车骖退出大殿后,仰望空中残月,想到死对头岑家不日也将像这残月般凋零,不由得志得意满。更有甚者,等安泰帝殡了天,再无人庇佑车离,自己终于能将这枚眼中钉除之而后快,到那时无所顾忌,可不能让他像他爹死得那样便宜……车骖面上浮出一抹扭曲的笑容。
数旬后,安泰帝病势不止没有加重,似乎还稍有起色,大约是竭力强撑兼车离等太医用吅药得当的缘故。一晚,太监奏报,称车骖、车辕前来觐见,安泰帝心下一喜,急忙传召。二人进殿后面带喜色,下跪道贺,果真是边关大捷。岑德举上表朝吅廷,称契丹在阳城外集结,首战便被大齐军击杀、俘虏三万余人,随后齐军出城追击,将契丹军逼退数十里,想来至少一两个月内无力再来犯。
安泰帝听完奏折,连声说好,传了口谕,令兵部侍郎车辕督促论吅功行赏,随后便叫所有人退下,只留车骖叙话。
当晚,正在甘露宫祈福的皇贵妃岑云贤忽然接到太监传来的口谕,说安泰帝稍后会摆驾来此,叫她速做准备。云贤吃了一惊——自皇帝病重后,已有许久没宠幸过任何妃嫔,而她虽地位尊贵,却并不是皇上最最喜欢的那个。见她发愣,她从岑家带来的贴身侍婢红儿眼珠一转,凑到她耳边说:“主吅子,奴婢听说大将军在阳城打了胜仗,皇上想是因此想起您吧。”
这解释倒是说得通。云贤站起身,忽觉一阵心惊肉跳、天旋地转,但此时容不得她多想,她赶忙定定神,吩咐侍女来为她梳洗。安泰帝到来后,却没和她说半句前朝之事,只匆匆斥退旁人,而后便搂吅抱着她,撕扯她衣衫,事间也毫无温存,神色阴沉,与其说荣宠不如说发泄。云贤不明就里,也不敢多问,只能默默承受。
就在那时,一队骑兵趁夜出宫,再经北门出长安,疾驰向城外密林。半个时辰后,一班身着布衣、头戴方巾、脸蒙黑布的人马从林中冲出,所骑马匹的鞍辎也换成了寻常集市上能购得之物。
这队人奔袭百里后,停在一座大宅前。宅子占地百亩,在夜色中更显宏大,正门上高悬的“岑府”牌匾,字是先帝手书,遒劲有力。
“是这里吗?”领头者问左右。
“回阁领,正是!”
“钱忠!”被称为“阁领”的人十分不满:“临行前再三叮嘱,你怎么当成耳旁风?!早说了没有阁领,都叫老大!”
“是!老大!”
“好了。行动!”
十来人听令后翻身下马,一半冲到岑府正面的外墙下,另一半绕往宅后。墙下的几人甩起飞爪钩住墙头,而后拽紧钩绳,三下五除二翻吅墙而过,一阵兵器碰撞声后,岑府大门被从内打开,蒙面人招呼道:“老大,这边巡夜的护卫已被我们杀光!”
“好!听我号令,大家冲将进去,见人便杀,勿留活口!”
“是!”
一干人等冲入府中,挥刀大肆砍杀,岑家的护卫们难有还手之力,转瞬间便被他们突破前院,进到内堂。
此时,三堂内一名二十来岁的男子领着几人,要往正中的一间大屋去,却见屋门骤开,一个满头白发、气度雍容的老太拄着拐杖走出来。男子赶忙迎上前去:“祖母,山贼来袭,我护送您从后门离开!”
“云礼!”老太喝住他:“你怎敢说出这等胡话!是想欺我老眼昏花么?!”
“孙儿不敢!但……”
“够了!想必这就是高人曾说的天大的灾吅祸,今天这宅里的岑家人,一个也不能跑,只有我们全数死在这儿,外面的那父子几人将来才能有所图。云礼,你这就按祖母早前交代你的去做吧,祖母领着你母亲、两个妹妹和几位嫂子、侄子侄女,在这儿等你。”
“是!”云礼转身离开,泪流满面。
☆、灭门(下)
第四章
岑府三堂内,只听打杀声越来越近,似乎已到门前。云礼匆匆返回,见岑老太身边站着两个妙龄女子,正是他尚未出阁的妹妹岑云良、岑云淑。云礼未曾婚娶,但云仁、云义也未开府,因此家眷都在岑府中。此刻,一众人全站在岑老太身后,都是双眼通红,神态却极为决绝,仿佛门外的声音并不存在。云礼低头,面色哀痛至极,却一言未发,径自走到他们身边,与他们并肩而立。
顷刻间,门被攻破。十来人在那位老大率领下涌入,瞧见这班老老少少相依相扶,笔直地站在院落中吅央,倒是微微一怔。
“老身率府内所有岑姓人,在此领死”,岑老太踏前一步,对那老大说:“我等自知必死无疑,只求死个明白。岑家历代从军,战功卓著,这院里的护卫、家丁也都随我儿子、孙子习武,不说以一当十,也绝非区区山贼能对付。老身就问一句,你们可是朝廷派来?!”
“我们……”
岑老太的气魄镇住了来者,有一人竟嗫嚅着要说出实情,老大忙出声喝止:“住口!我们就是山贼,什么朝廷不朝廷,不认得!兄弟们,上!”
眼看几柄钢刀就要朝站在最前面的岑老太头上砍去,云礼急红了眼,朝持刀者撞去,可惜他一丁点武功也不会,这一撞非但没将别人撞开,反而是自己被震得连连后退,跌倒在地,“山贼”们毫不留情,没等他爬起来便就势挥刀,云良大喊着“三哥”,冲去扑在他身上,见这弱质女子以身挡刀,那些人竟下不去手,老大冷哼一声,举起刀冲着云良后颈、背部、大吅腿,连砍三刀,她抽搐几下后,便再也不动了。云礼推开她浸满鲜血的尸首,发狂似的扑向那老大,却被一脚踹翻,接着一刀扎进胸口,当即就断了气。云淑死死护住岑老太,身中数刀仍不肯撒手,待到旁人来拉,才发现她早就没了呼吸。云仁、云义的妻妾、子女更不消说,惨叫吅声都没发出就纷纷被杀。
偌大院内,除了“山贼”,还站着的就只剩下岑老太一人。她扔开拐杖,挺起胸脯,目光如炬地盯着老大,一句一顿:“回去告诉你主子,岑家世代忠良,竟遭此横祸,天理难容!但你们记住,我家只要尚未灭门,只要还有一人活着,就必会为死者报仇!到时,不管是昏君还是佞臣,一个也别想跑!”
她说完后,喷吅出一大口血,圆睁着两眼直挺挺地向后倒下。一人上前掰开她嘴,朝老大摇摇头:“好烈的老妇,竟咬舌自尽了。”
老大闭了闭眼,喃喃自语:“若不是有天大的冤屈,怎会在临死前说出这种话……但这笔账要记也别记在我们身上吧,我们不过是奉旨办事,身不由己”,他说着冲岑老太的尸身作了个揖,才下令:“将他们祖孙几个搬在一处,再去把这府里值钱的东西全拿上。多检查一遍有无活口。”
“是!”
不多时,被派下去的人陆续返回,报称无人漏网,几个企图从后门突围的家丁,也被尽数斩杀。金银、珠宝、字画等财物全部装上了马,老大点点头:“泼油!点火!”
整队人撤到府外,点数后,老大望着冲天大火熊熊燃烧,神情复杂。少顷,他敛容道:“已近卯时,我们速速回去,依旧到那林中把衣服鞋帽、马匹鞍辎换回来,换下的这些带回宫处理。”
“是!”
这夜岑府上下百余口丧命,府内残尸遍地,更被火烧得焦黑,其状惨不忍睹。只是没人注意到,一片混乱中,曾有一枚响箭从后堂门楼上射向府后深山,落在一间茅草屋前。草屋里立刻走出个山民模样的壮实汉子,解下那箭上拴着的一方绢布,转身进屋。
“大哥”,他将绢布交到另一人手中,恨恨地说:“那帮禽兽,果然动手了。”
“樵二,老夫人正是料到有今天,才让我们住在这里。”
“我知道。你听这声儿,老夫人、三少爷、二小姐、三小姐怕是都……”
“哭什么哭!”樵大呵斥道:“这是哭的时候吗?!还不快去收拾行装,即刻上路!”
片刻后,兄弟二人跪在屋前的空地上,朝岑府的方向拜了拜,起身。“大哥”,樵二一抱拳:“我这就快马加鞭,直抵钟山,上清心观将四少爷平安带回!”
“好!我也立即动身,前往关外,将事情始末告知老爷!你我兄弟一场,在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保重!”
“大哥保重!”
安泰帝半躺在榻上,听完回报后,长出一口气,对一旁的车骖说:“拟旨,召岑德举父子三人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