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拜。”
“大宝子，你快点儿长大，妈还等着借你的光儿呢。”
“云南。”凌飞想了想，觉得还是实话实说好，“旅游。”
……
……
“醒了醒了，病人醒了！”
“妈，东北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漂亮吗？”
……
……
“那我八成……哦不，十成十就不会找你了，周航。”
“你脑子就不能按正常频率转动？”
“你他妈起开……”
“滚！”
“来吧来吧。”
男孩儿调侃：“舍不得我？”
凌飞想夸奖一句训练有素，却在对上凌老头儿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时，怔住了。
倒是凌老头儿为其属下打抱了不平，只见他叹口气，一脸无奈：“省省心吧我的祖宗，小廖刚刚联系了另一家私人医院，明天我们就过去。”
“你……”
“行么？”
凌飞想笑，却被眼底泛起的热气烫着了。
凌飞没说话。他把脸埋进男孩儿的脖颈，一个劲儿的蹭。半晌，觉得好受些了，才低声说：“过两天我要出远门了。”
“我不想跟你断。”
“胳膊骨折。”
“滚！”
“你缺个砸场子的？”
“别激动，对肝不好。”
骗鬼呢。
“去你妈的！”
女人尖锐的声音又来刺激耳膜，得，浑身上下彻底不剩一块好地方了。
凌飞都懒得去劝老头子别激动了，毕竟作为罪魁祸首，总以这么假模假式的关心让对方气上一层楼，呃，做太多了他也愧疚。但他这刚醒就要转院……不太寻常。
“那咱俩不就成兄弟了？”
廖秘书从门外走进来，对着凌老头儿耳语片刻，凌老头儿说了句知道了，廖秘书便转身离开，赏都没赏病床一眼。
凌飞看着男孩儿忿忿的表情，心里的花儿忽然开了。他一直没弄明白自己喜欢对方什么，现在想想，可能就是这份真实的喜怒哀乐。于是他几乎下意识的，吻上了男孩儿的嘴唇。
“天哪，我一直以为进产房的是我妈。”
天堂是什么颜色的？金色？白色？透明色？凌飞觉得天旋地转，好多种颜色拥挤在视网膜上，就像小时候玩的万花筒。不同的是万花筒会让孩子快乐，而此时此刻，他只觉得难受。
凌飞想说老头儿你不用这样高度戒备，我现在四条胳膊腿都不属于自己了，也不知道是神经断了还是别的什么，反正是抬也抬不起动也动不了，更别提突出重围了。可他刚一动嘴唇，疼痛便像一根针扎了他的神经。
“宝贝，心肝儿，小飞飞……”
“废话，难道是我过去疗养？！”凌老爷子一直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和自己儿子交流永远都那么费劲。
凌飞皱眉，很不能理解的样子：“我最近好乖好乖的，没做什么人神共愤的坏事啊。”
南丁格尔的声音不敢恭维，但手指很漂亮。
“第一次都疼……”
他想起前阵子廖秘书告诉他要出门小心，后来一直没什么事儿，他就给忘了，现在想想，怕对方还真是蓄谋已久。
第7章
“……”
“那不是在说北京吗？”
“当然，你们语文课上没学主席的那首词吗，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咔嚓！
但这一刻，恨没了。真的。凌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或许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历经了生死，他现在前所未有的平静。刚被撞那会儿，好多事情在脑子里过，他以为自己死定了，于是用零点几秒来回顾自己短暂的一生，发现，屁都没干。按照《士兵突击》里许三多的标准，他这辈子就没做过一件有意义的事儿。而即将苏醒那会儿，好多从前的事情又在他的梦里来了个大杂烩。那些他以为自己忘记了或者压根儿没记住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清晰而深刻。他以为他什么都不在乎，却原来他什么都太在乎。
好在凌老爷子也没打算瞒他，直截了当道：“这次车祸不是意外，有人想对你下手。”
“我想去看。”
“我做那些生意，也是……”凌老头儿很少欲言又止，发生这种情况，大多数都是接下来的话太难以启齿，比如，羞赧。
不过是谁都不想去碰罢了。
……
凌飞那叫一个受伤，既委屈又愤恨地骂：“冷血动物！”
“哦——”凌飞故意拖长尾音，做恍然大悟状。
“腿呢？”
“放心，没瘫痪。”
“哎，在呢。”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
“禽兽！”
凌老头儿那胸膛剧烈起伏，偏还不能对着木乃伊似的孽子吼，只能一字一句咬牙道：“是冲着我来的。”
“老头儿，你怕什么呢？”直觉告诉凌飞，这里面有事儿，且还是他不知道的那种。
“婚礼你来吗？”
一只小手抚上了自己后背，轻轻摩挲，男孩儿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怎么了？”
当凌飞明白过来那个糟蹋他耳膜的女人其实是南丁格尔时，凌老头已经率领几个黑衣黑裤黑墨镜的彪形大汉把他的病床缓缓围住，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把车开离主干道停至土路边的时候，男孩儿警惕起来：“喂，你干嘛？”
“别这样。”
果不其然，男孩儿下一秒就把他脑袋推开了，没好气道：“你他奶奶出去玩儿整什么煽情！”
陷入巨大的黑暗之前，凌飞闪过无数的念头。他希望李闯平安无事，希望自己不要死得太难看，他想起来他还没跟周航那王八蛋告别，想起了那年夏天推开门安详地躺在床上的母亲……
“断掉得肋骨伤了肺。”不知谁那么有眼色给老头儿送来了椅子，于是此刻，老头儿就坐在病床前，而他的背后，则是那道人肉铺成的黑色屏障。
“你总跟你爸较什么劲哪，要是我有这么个爹，早变着法儿的孝敬他了。”
别的父亲是给孩子生活费，他家老头儿却是给他攒着败家费。呵，知子莫若父，老头子对他的没谱儿最了解。就好像那股隐秘的恨意，儿子不说，老头儿就真的感觉不到？
“乖……”
那双属于父亲的眼睛里有太多深沉的情感，复杂而压抑。
“凌飞。”
“周航你他妈找的什么烂宾馆——”
对于凌飞的不正常，凌老头儿已经麻木。以前还会气得跳脚，现在他只盼望儿子平平安安，哪怕混吃等死呢，稳稳当当混一辈子也好。以前他想不开，总觉得自己简直是天底下最悲情的父亲，恨不得把所有好的哪怕自己的心捧给儿子，可人家不屑一顾。这些年却不这么想了，或许是年纪越来越大，人一老，就总喜欢回顾过去，这回顾着回顾着，就不免进行些许反思。后来凌老头儿认了命，觉得自己可能真欠儿子的。
如果不是那道强光和接下来的巨大冲撞，凌飞想，这会是他人生里最美妙的一个瞬间。不，即便他被撞得飞了出去，骨头碎裂，浑身哪儿哪儿都疼，却依然抹不掉上一刻的美好。
无声像荒草一样在两父子间蔓延，明明只一尺的距离，一个俯视，一个仰望，可又好像隔了太多难以尽述的东西。
“我还想再来一次……”
“你又想说也是为了我呗。”凌飞难得这么体贴，“怕啥，大胆的尽情的解释，我听着呢。”
不等惊讶，沾了水的棉签已经来到眼前，然后一点点一点点濡湿了他的唇。
“我们？”凌飞努力捕捉关键词。
“傻样儿，东北的冬天，比那词里说的还要美上千倍百倍。”
凌飞听见老头子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真没指望你多成才，或许曾经指望过，但现在绝对是没念想了。我只是希望将来我没了，我挣的这些钱也够你败家一辈子的。”
凌老头儿叹口气，从凌飞苏醒，他叹气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可这一次，却让人清楚的感觉到叹息者的疲惫与无力。只见凌老爷子轻轻摆摆手，黑衣屏障尽数退去，最后一位离开的还体贴的带上了门。
李闯没有推开他，也没有迎合，只是静静的接受。
凌飞关掉引擎，没回话，只是转身把男孩儿抱了个满怀。男孩儿很单薄，凌飞不敢用力，怕对方忽然就消失了。其实要消失的是自己，凌飞闻着男孩儿的味道，想。
凌飞慢慢地笑起来，偶尔，父子感应这种东西还是很方便的。
“别的呢……”凌飞总算历尽千辛万苦挤出三个字，然后悲催的发现自己的声音成了砂纸。
“随你。”
“你去哪里？干嘛呢？”
放不下，就成了心结。所以他不想恨了。不管是周航，还是老头儿。
他不是第一次吻李闯，却是第一次，带着种近乎虔诚的珍惜。
凌飞想，或许是的。于是他在男孩儿的颈窝里，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