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下来宫里的形势变得愈发明朗起来,皇上并不算贪图女色之人,这一个月只有十天左右的时间流连后宫,玖妃娘娘占了六次,然后便是锦美人三次,已被封为湘美人的陆婉两次,杜美人一次。
玖妃娘娘盛宠不衰,但是大家都知锦美人和湘美人交情匪浅,若把她们视作同一阵营,倒是隐隐与玖妃有分庭抗礼之势。大家观望着,各自心中都有了盘算。
这天皇后娘娘请妃嫔们一起到畅音阁听戏,花团锦簇的各色美人坐在一起,戏台下的粉黛佳人倒是比台上更精彩。
皇后首先点了一出“满庭芳”,热闹也是应景,她目光在席间扫了一圈,还是不见钱沅的身影,于是问道,“钱才人的病还没好全吗?”
“回娘娘,”流苏屈膝应道,“怀束院的宫人说钱才人因为时气反复,病势缠绵,身上还是不大好。太医看过也说脉象极为沉浮,须得好好静养。”
“这都是六月天了,春气时症若是拖到了夏天,恐怕更不好。”皇后微微蹙眉道,“让太医尽心照料着,这病可不能久拖。”
“是。”流苏答应着重新站回到她身边。
孙青窈心想着,皇后这态度已经是表面上的关心了,一个久病不愈的才人,又没有圣宠,哪里再值得她费心。她自琼花宴后也只见过钱沅一两次,她的精神头还好,脸色却显得苍白了些,却也不像是久病缠身的病态,难道真的是什么疑难杂症吗?
她轻绞着手帕,钱沅天真单纯,对她倒是如姐姐一般的真心,如果真的红颜早逝,她心里也是觉得惋惜的吧。
“皇后娘娘凤仪庇佑六宫,钱才人必定能感怀娘娘恩泽,早日康复。”宜妃得体的笑道,她似乎对皇后很是恭敬,却又在妃嫔争夺里置身事外。自从生下二皇子后,她更是深居简出,整日吃斋念佛,她点了一出“慈航”,便安静的坐着不再言语。
玖妃依旧是那副寡淡的令人倾心折服的模样,她今日也只是简单装束,却有着飘然若仙的美感。她扫了一眼戏文,点了一出“游园”。
李乔珂倒是没想到玖妃会点这样的戏,游园惊梦,倒是一段风流的良辰美景。这个出尘谪仙,看来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嘛。
接下来点的无非都是些寻常的戏文,或是乞巧,或是拜月,都是热闹或欢喜收尾的文戏。到了李乔珂时,她点了一出“山门”,虽然是一场武戏,唱词却优美非凡,倒也不显得十分闹腾。她看的津津有味,一时不妨,碰翻了茶盏,茶水一下子溢出。
许充容见此,掩帕笑道,“锦美人倒是看的认真,这鲁智深是借着酒醉夜打山门,锦美人可不能找茶啊。”
这话说的倒有趣,有几人掌不住,一下子笑出了声。
“许娘娘有所不知。”云嫔笑着搭腔道,“锦美人宫里的茶可是有酒味的,皇上就是觉得特别,所以才赏了锦美人那么多美酒佳酿呢。”
这话既是讽刺,又是给她稳稳的拉了一次仇恨,果然大家都看向李乔珂,眼神或嘲笑,或嫉妒,更多的是等着看好戏,看她怎么应对。
李乔珂听了这话,推开了太监忙要换上的新茶盏,举起只剩一半的茶盏,向许充容和云嫔一笑,眼里却写着警告和威胁。
“一蓑烟雨,”她边说边将剩下的茶水倒下,升腾起的茶雾和流泻的茶水还真有些烟雨的味道,“平生吟啸徐行,谁怕!许充容不会听戏,这才是山门最精华的一句戏文。”
她“砰”的一声将倒完的茶盏放到太监托着的茶盘上,自取了一杯新茶,“既然茶都送上来了,当然不能浪费。”
许充容脸色一白,杏眼圆睁,刚要开口,突然听到拊掌声传来。大家看时却是玖妃,依旧是懒懒的靠在椅上,看着戏台上正要退场的戏子,“果然是一出好戏。”
皇后看了看她,脸上看不出神情,“看戏就该专心致志才好,否则连哪一折戏什么时候下去了都不知道。都专心些吧。”
“嫔妾谨遵皇后教诲。”众人齐声应道。
许充容面色不郁,扫过李乔珂的眼里闪过一丝嫉恨的神情,坐着不再言语。
李乔珂看向玖妃,她刚才算是帮自己解了围吗?可是自己和她并无交情,以玖妃的性子也不像是乐于助人之辈,或者真的只是戏文结束了,她顺道一说吗?虽然疑惑,李乔珂也没费心去想,总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像许充容、云嫔这种自己来找碴的,她也不会任由她们欺负了去。
小插曲就这样过去了,接下来不知道是谁点了一出“武松打虎”,倒是把众人都看乐了,刚才的不愉快仿佛烟消云散了一般。又是几出戏过后,上了一折“广寒”,讲的是嫦娥偷药飞天后,久居月宫的故事,玖妃微微眯了眯眼,倒是什么都没有说。
一时听完了戏,大家都各自散了。玖妃一向孤僻,不与人同行,身边只跟着红豆缓缓的向墨梨轩走着。
“玖妃娘娘。”身后有声音传来,玖妃停住脚步,脸上无波无澜,似乎早有预料一般。
“嫔妾式微轩江才人见过玖妃娘娘。”玖妃看时,一个身穿才人位分宫装的少女,鹅蛋脸型,不算精致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倒也算是不错的姿色,只是站在她面前,实在是不够看。她跑的有些急,脸上透着点汗意,玖妃就这么亭亭玉立的站着,冰肌玉骨,清凉无汗。
“久闻娘娘宠贯六宫的美貌,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江才人尽力笑得得体自然,但是在玖妃面前,仿佛任何多余的动作都成了矫饰,她看玖妃淡淡的神情,于是也就不再客套,直接说明意图。
“娘娘深得圣宠,只是如今锦美人和湘美人亦是扶摇直上,隐隐有与娘娘比肩之势,嫔妾深为娘娘担忧,请求娘娘能指点嫔妾一二,嫔妾一定尽心回报娘娘。”江才人想看出玖妃的态度,却什么也没发现。她正焦急,忽然看见她开口道。
“红豆,我们走吧。”玖妃冷冷淡淡,竟是无视她一般转身离开。
江才人愣了一下,看着她的背影,一下子又羞又急,“玖妃娘娘虽然以倾城之貌吸引皇上,但是在这后宫孑然一身,到底是独木难支。何况以色侍君,待到色衰爱弛之时又当如何?”
玖妃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她,江才人见她回头,继续道,“玖妃娘娘无家世傍身,膝下也没有儿女可依靠,家父身居工部郎中之职,若嫔妾承蒙娘娘不弃,江家亦愿为娘娘在前朝美言,嫔妾愿在后宫为娘娘分忧,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江才人说完这一番话,看着她的眼里带了些自信,她想玖妃不过是个空有其表的美人罢了,一无家世,二无子女,再加上她那段人所尽知的过往,自己的条件她会不心动吗?
“那出广寒是你点的?”玖妃仿佛提到了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正是嫔妾,娘娘睿智。”江才人虽然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但眼里的胜算却是更确定了些。
“嫦娥被困广寒宫,是因为她太过贪心,妄想天宫折桂,谁知高处不胜寒。”玖妃神情不变,眉目却已冰冷,“不过既然江才人开口了,本宫倒可以成全你。红豆,奉本宫之命,将江才人打入冷宫。”
“你!”江才人惊得花容失色,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你不过是个妃嫔…”
“嫦娥后悔碧海青天夜夜心,这可不是看戏文就能体会到的。”玖妃看了一眼她震惊的神情,冷淡的转身,“江才人如今大可以亲自体验一番。”
“玖妃娘娘!”江才人慌乱的喊道,她那样清冷的眉眼一瞬间竟让她觉得可怕。她被红豆叫来的太监死死拖住,拼命的叫喊着,可是无论她怎么呼喊,那道娉婷的身姿只是缓缓的朝前走去。
“李姐姐,今日这戏,看得我真是害怕极了。”陆婉依旧心有余悸道,“许充容和云嫔明摆着是要和你作对,你这样针锋相对,我担心她们不会这么罢休的。”
“我本来也没想让她们罢休,既然她们找上门来,我也不会就这么放过她们。”李乔珂眼里写着坚决,好胜如她,怎么能容得别人存心的冒犯。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孙青窈眉目隐隐有些忧心,“李姐姐虽然明面上吃不了亏,也要提防她们暗地里的阴谋才是。还有陆妹妹,你们现在都是得宠的嫔妃,不知道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钉,一切都要多加小心。”
孙青窈看着李乔珂的反应,看来今日玖妃救场也在她的意料之外,那么玖妃到底为何要帮李乔珂?
“你们怎么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钱沅眨巴着大眼睛问道,她躺在床上,床边放置着精致的糕点,笑着递给她们,“几位姐姐不要不开心了,吃点我新做的琼华酥。”
“你呀,赶快好起来吧。”孙青窈假意嗔怪道,刮了刮她的鼻子,“不然我们还要分心担心你。”
陆婉笑着拿起一块糕点,刚放到嘴边却是没有入口,“觉得口干的很,倒想喝点茶水。”
葫芦听了这话,立刻为陆婉倒了一杯茶,刚递给她,外面就有太监急冲冲的跑进来传信,“几位主子,式微轩的江才人被玖妃娘娘打入冷宫了。”
三个人的面色都复杂了起来,玖妃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朕听说玖妃将一个什么…江才人打入冷宫了,这事你知道吗?”皇上喝着茶,仿佛在说什么茶余饭后的小事一般。
“臣妾倒是不甚了解,只知道有人看到江才人和玖妃在畅音阁外的小道上说了会儿话,然后玖妃就让人把江才人发落了。”皇后的神色柔和,看不出什么激烈的情绪,“不过臣妾想这江才人想必是哪里冒犯了玖妃妹妹,唱戏时她特地点了一出广寒,怕就是特地点给玖妃听的。”
“玖妃一向是清冷的性子,此次这番反应一定是事出有因。”皇上握住皇后的手,“只是她私自就把江才人打入冷宫,总是越过了皇后的颜面去。”
“臣妾倒不在意这些,玖妃不是骄矜任性之人,想来江才人确实该罚。皇上若顾及臣妾,就请再下一道圣旨,如此则名正言顺,臣妾也不至于委屈。”皇后温和笑道。
“好,朕明日就下旨,江才人冒犯皇后在先,又触怒玖妃,故玖妃为维护皇后之颜,将其打入冷宫,如此可好?”皇上思索着问道。
“皇上说好自然是好的。”皇后只是微微一笑。
“好了,别多想了,早些休息吧。”皇上看着皇后笑道,起身站起。
“皇上今晚宿在哪里呢?”皇后站起相送,开口问道。
“玖妃今日怕是受了惊,朕去瞧瞧她。”皇上拍拍皇后的手,转身离去。
“恭送皇上。”皇后施礼道,流苏将她扶起,看着皇上远去的背影。
皇后抬头望天,今晚的星辰,倒果真是碧海青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