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鲁天柳还没有完全弯下腰来,要不然这么大力道的一下砸在头上,那就惨了。即使这样,鲁天柳还是吓得不轻,上身不由自主地抬起,脚下绷直使力,整个人又重新站直了。这是下意识的动作,身体各部分使的力乱了,大小方向都有所改变。
活坞头最边缘的两道框和最外边第一块浮石沉下了水面,整个坞头的石面已经依次向外围散开。
河水漫上来,已经靠近鲁天柳的布鞋软底。
“要散!”瓮声瓮气的两个字是划桨的那个壮实小伙脱口而出的,虽然话不多,关切之意却能明显听出。
鲁天柳忙一个转身,身子侧过九十度,手臂张开,双腿用力方向变成前后收。这样要比左右收力道来得大,而且她将左手中指和食指轻轻地搭在竖起的石阶面边缘上轻轻点压用以借力。
活坞头又稳住了,鲁天柳脚下的浮石又收回了一些,漫上坞面的河水又渗了下去。她回头对船上的人俏皮地笑了笑,撇嘴做了个怪样却没说话,一张脸憋得红扑扑的,那是怕一开口散了气就提不起来了。
船上的人都知道她在对谁做怪样。划船的小子垂下了头,没敢正眼看鲁天柳的脸。
竖起的石阶面在慢慢地收回,鲁天柳必须撤回手指,不然跟着石阶面往下就会被卡在石阶缝里。
“接着!”鲁恩说完话却没有马上动作,他等鲁天柳朝这边看过来后,才一脚将船头那个当小凳子的树桩挑过去。
鲁天柳明白是什么意思,右手一接,腕子一个翻转,将那树桩抄起,想都没想,一下子塞在阶面的空当里。石阶面被卡住,咔咔两声,那是机括停住的声音。她用手压了压树桩,觉得挺稳固的,便手掌一撑,身形轻轻落在树桩上。
第一节和第三节台阶是实点子,没坎儿。而坎面动了的石阶面其实是一块青灰色的铁板,面子和颜色做得和另外两道石面几乎一模一样,不凑近细看根本看不出。
活坞头这里的坎面儿清了。鲁恩回头对划船小伙儿示意了一下。小伙儿手中桨深深地探入水中,横着狠狠一带劲。乌篷船船身猛然横了过来,船的头尾牢牢地卡在两边的屋基上,堵住了整个河道。
船停住了,鲁盛义和鲁恩分别拎着木提箱和背筐纵身上了石阶。船篷帘子动了动,又钻出一个六十左右的老人,留着小山羊胡,那是陆仙德陆先生。外面鲁天柳这般惊心动魄地折腾,他却头都没探一下,这份心性着实稳当。
陆先生先把鲁天柳的背包扔上岸,鲁天柳一把接住,然后自己提了只小竹藤箱一个纵步也上了岸。刚踏上台阶就深吸两口气,这模样像是有气喘病。
划船的小伙儿一把就将一支撑篙从船头拴缆洞眼深深地插入河底,船定得更稳当牢靠了。做完这些,他才纵身上了石阶。上来时左手拎了个直筒筐子,右手还提了把水墨生铁杆的双刃
朴刀,外形如同船桨。
从他纵身的动作可以看出,他的身法和鲁恩很是相似。的确,他们的功底路数本就是同个道道,因为他是鲁恩的徒弟关五郎。
九宫启
五人都身在石阶上面,这就让这宅子的后门口显得拥挤。鲁盛义警觉地抬头看了看后们的上方,这里是单墙一座,无瓦檐,无花框,里面靠近这后门也没楼厅。这才让他放下心来,仔细研究起面前的这扇黑漆单门。
门面看上去很光滑,光滑得找不到一条板缝也找不到一个钉眼。门上也没有扣环、拉把,就连门与门框之间的缝隙也抿合得严丝合缝,如同黏合在一起。
鲁天柳将手背慢慢贴近门板面,在只差一块铜板的厚度时停住,一动不动。这不是一只娇嫩的手,手心虽然没有厚茧堆垒,但却也有棱有线,健美红润。这手肯定经过修炼,具备一定的功力,否则不会悬停得稳若玉石雕塑一般。
大家都看着鲁天柳的手,没发出一丝的声音,生怕妨碍了她超常触觉的判断。
“是铁板门。”鲁天柳给了大家一个肯定的答案。
“这门别是闷口(注:用门闩从内部闩住,外面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外边打不开。”五郎说话的声音嗡嗡的。
“呆了你吧,这里厢格(里面的)人会只做个闷口,那人丢得勒还不如扇自家耳光哉戴菜坛子游街嘞。”鲁天柳边说边斜了五郎一眼。
“那、那……”关五郎“那”了两声没了后音儿。
鲁盛义回过头来,望着陆先生:“先生觉得会是个什么布置?”
陆先生笑了:“当家的明明晓得,却还要吾开口说出来。这样的长方形状上下走向,活杠应该横在中间。吾觉得应该是九官格。是啥门吾就不晓得了。”
这五人之中,除了鲁天柳,陆先生也是说的吴语,另三人倒都是正宗的北腔,但他们之间的交流却没有一点障碍。
“五珠挂九官,伊是‘悬珠九官门’!”陆先生的话提醒了鲁天柳,她快口脆语脱口而出。
鲁盛义微微一笑,看着鲁天柳的双眼中满是怜爱。
鲁恩伸手从背筐中抽出一把砍刀,一把乌青厚背砍刀,没刀鞘,刀刃处有两指宽的软鱼皮护套保护,砍刀的刀身不算小,厚实沉重,而柄前的护挡却不大,刀柄也很短,刀柄尾部是个滑溜的圆铜球。
他单手将砍刀翻转上提,捏住刀背,用刀柄上圆铜球往门的左上角敲去。
“慢些哉!”陆先生制止了他,“莫急、莫急。这个顺序一错,珠落弦乱,这个门就打不开哉,那就真成了闷口哉。”
“对呀,先生,两、四为肩,然后落上九,挂三、七,一六八为落糟,中五闲格。”鲁天柳对九宫门的开启路数的确很熟悉。
“那个是木板门,这个是铁板门。”陆先生深深吸了口气。
“金、木倒行。先动下一,然后八、六足。”鲁盛义开口了,他要没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是不会作出决定的。此时之所以能直接将解扣的步骤说出,是因为他年迈的记忆里有一部古籍。
汉代徐岳《术数记遗》(注:又名《数术记遣》,为东汉徐岳所著,录有十四种古算法。有筹算、太乙算、两仪算、三才算、五行算、八卦算、九宫算、了知算、成数算、龟算等等,而且基本都是心算的方法。)有云:“九宫算,五行参数,犹如循环。”意思是说,九宫格是要与五行数相结合,才能正确推算判断。
鲁恩又望了陆先生一眼,见他没再说话,就将刀柄往下一落。这第一下轻轻敲在门下方的中间,然后是右下角、左下角。
大家都屏住呼吸,盯住这门有什么反应。眼睛看不到什么,耳中却听到有东西滚动的声音。声音渐渐变大,好像是滚动的东西在变多。
不一会儿那些声音戛然而止,再没一丝声息。
“一齐动五位闲格(注:九宫是将天宫以井字划分乾宫、坎宫、艮宫、震宫、中宫、巽宫、离宫、坤宫、兑宫九个等份,横着数以“4、9、2”、“3、5、7”、“8、 1、6”,代替,当以五行为参数,在平面上设循环互动的机关时,只有正中的“5”位是闲格,对整个机关起不到作用。)的七、三方向。”陆先生说道。
鲁盛义从木箱中拿出一把宽刃木刻刀,与鲁恩点头会意了一下,木刻刀和砍刀同时落在五位七、三方向的外边上。
滚动的声音始终没再出现,却传来了物件儿的滑动声。门外几个人都熟悉这滑动声,这是门栅杠在移动。最后“咯噔”声传来,门栅杠到位了。
门无声地转开,没要外面的人推,而且开得很彻底,直到贴住墙。
门里是一条不长的过道,准确说应该是一道雨檐。这雨檐只延伸到左前方楼厅的前廊,但在和前廊衔接的地方,是个拐弯往花房去的巷口:另外可以清楚看到前廊花格子栅栏外有座一人多高的剑形假山石。
这样布置倒是很合吉相风水。后门进去肯定是后宅院,一般后院不做十字叉口,这样会冲了正房局相,所以这里的岔口只分了三条道。而前廊外的剑形假山石,斜锋正对着后门口,可以用来镇住阴秽。
鲁恩首当其冲,但步子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小心。他边走边解开砍刀,刃口上鱼皮护套的黄铜鹰嘴搭扣,取下护套,这下砍刀刃口锋芒尽露,一道青光闪烁流溢。鲁恩左手再一晃,二指宽的软护套便缠裹在了手腕上。
鲁恩握刀的手势很特别,是后三指握住刀柄,拇指和食指曲八字状捏住护挡。由于刀柄很短,这样才刚好全部握住。可他这样的握法绝不是迁就过短的刀柄,而是为了方便地伸直捏护挡的曲八字,让手掌刚好滑过柄尾的圆铜球。他会使立手刀和垂手刀互换的春秋刀法,这样的握法能让他在战斗中瞬间随意变换立、垂两种刀法。
在船上的时候就可以看出鲁恩的斗志很是旺盛,此时握刀在手更显得神采飞扬。这个当年的铁血刀客,他手中的刀已经二十多年没喂过血了。所以他的眼睛如同那刀的刃口一样,闪烁流溢着缕缕青光,谁都能看出,他的眼光在强烈地渴望着些什么。
人踪无
二十多年前,鲁恩在浙江巡抚衙门做铁血保镖。当时的铁血队自上而下有三种级别:刀客、刀卫、刀手,鲁恩就是刀客中的佼佼者。他本就有家学功底,在铁血队又练了实战交兵中最有效最实用的刀法,每次出镖都有惊无险。
但是他在到福建接巡抚老爷家小途中,遇强盗袭击,杀斗中他误伤了奔逃的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