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你不会把他带来。”他简短地说,“我已经安排你们住在托莱多的酒店,但我希望你能直接去犯罪现场。还有,我希望我们能在去那儿的路上讨论案情,毕竟我们在马丁先生面前没法讨论。”
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官站在一辆没有标志的警车边,萨尔瓦多走过时,他立刻立正。他打开后门请菲奥娜进去,萨尔瓦多从另一边上车坐在她旁边。“托莱多离机场大约有一小时车程。”他说,“如果你有任何疑问,我可以在路上回答。”
显然,这位警长不是一个喜欢闲聊的人,菲奥娜想。当她来到陌生的城市时,通常情况下都会有人彬彬有礼而又多此一举地询问她旅途是否愉快。“你做了哪些调查工作?”她问,“除了寻找目击者之外。”
萨尔瓦多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好直视她:“我们查阅了暴力性犯罪记录,约谈了几个人。但是他们全都有至少一起凶杀案的不在场证明。我们根本没有理由拘留他们。”
“你的英语非常流利。”菲奥娜忍不住说道。
“我说得比写得好。”他露出见面以来的第一次微笑,“我太太是加拿大人。我们每年都去温哥华度假。所以,当我们谈到要引进一名犯罪关联和累犯分析方面的英国专家时,我理所当然地成了联络人。就像我在电子邮件里说的,我们在这个领域并没有专家。”
“我不知道是否有人能够称得上是犯罪分析方面的专家。”菲奥娜冷淡地说,“我是有一些经验,但每次做这工作时,我都感觉是在摸着石头过河,就和那些警员没什么两样。每一个案子都是不同的,有时候过去学到的东西不见得能派上用场。”
他点了点头:“我明白。没有人期待你创造奇迹,卡梅伦博士。但在目前状况下,我们需要一切可能的帮助。你也知道,当一名凶手以陌生人为目标时,我们警方的惯用程序就全都失效了。所以我们需要另一种视角,而这就是你能给这个案子带来的东西。”
菲奥娜皱起眉头,避开他那逼人的目光,转而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高速路的一边是向市中心蔓延的城市,另一边是西班牙中央平原那布满伤疤的红土——因为某项工程而暴露在阳光下。
“我读了你发给我的材料,”她说着,转头面对他的目光,“我不认为凶手会有性侵的记录。”
萨尔瓦多皱了皱眉:“为什么这么说?根据我读过的书,我认为连环杀手通常都有某种性暴力的历史。而且这个凶手对两位被害者的尸体做出了残忍的性侵害。”
“没错。但在两起案子中,这些侵害都发生在死后,而且插入都使用了其他物体,而不是他的器官。当然,这并不能排除性方面的动机。”菲奥娜几乎是心不在焉地补充道,“但我不认为他所追求的快感是性方面的。”她更加坚定地继续说:“这些犯罪虽然表面上看与性暴力有关,但在我看来,它们是一种亵渎,甚至是蓄意的破坏。”
萨尔瓦多挪了挪身体。他看起来像是正在怀疑请她帮忙是否是个好主意。“那为什么他们的脸没被毁?”他抬起了下巴,明显是在挑战。
菲奥娜摊了摊手说:“我不知道。但我想这可能是因为凶手想要让受害者尽快被认出来。两个人都不是本地人,所以如果他们的脸被毁得不可辨认的话,可能要花更多的时间才能确认他们的身份。”
他点了点头,算是对她的回答比较满意。他决定对这个女人持保留意见,显然她很善于摒弃传统思维。“我想我现在最好不要问你的推理,”他说着,又爽朗地微微一笑,“等你看了犯罪现场再说,然后就去当地的警察总部。我已经在那成立了一个调查中心。”
“我记得你说过,你不是常驻在托莱多?”
萨尔瓦多摇摇头:“我通常在马德里工作。像托莱多这样的城市一整年都没几起凶杀案,其中大部分还都是家庭纠纷。结果是,当地的警察都没有能应付复杂一点儿杀人案的经验,所以必须从马德里调个专家过来。不幸的是,城市里的凶杀案比这儿多太多了,所以像我这样的人就被派到这里组织调查。”
“这肯定很艰难吧。”菲奥娜说,“你必须照顾当地人的情绪。”
萨尔瓦多耸了耸肩,用手指敲击着窗台。“在某些方面吧。另一方面,这反而让托莱多警方更轻松了。当我惹恼了什么大人物,他们就可以摊摊手说:‘嘿,这不是我们的错,是那个大城市来的笨蛋干的。他到这里来搞个鸡犬不宁’。当然,有些警察有点敏感,他们把我的到来视作对他们的批判,但我只能讨好他们。”他眯起眼睛苦笑,“你对这些反应肯定也不陌生。”
菲奥娜半微笑着点头:“有时候这也有其他的坏处。对一个地方风俗的不熟悉会让我把焦点放在错误的地方。”
他再次耸了耸肩。“不过也有好处,我可能会在当地人习以为常的东西中发现不同寻常的东西。”
“托莱多基本上是一座旅游城市,对吧?”菲奥娜问。
“没错。它也是大主教的所在地,所以占据了大教堂周围的建筑中很大一部分的是教会的官僚建筑。去掉教会和旅游业,这座古老的城市几乎就不剩下什么了。现在住在托莱多老城里的人一年比一年少,传统行业也一年比一年萧条。”
菲奥娜在心里默默记下,然后刻意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这会不会在那些被旅游业排挤在外的人中间引起不满?”
萨尔瓦多咧嘴一笑:“我认为大部分人都乐意用一栋要走五段狭窄的楼梯才能走到的、昏暗的中世纪公寓,去换一套带空调、电灯和电梯的房子。还有院子和阳台可以让他们坐在室外享受新鲜空气,更别提源源不断的热水了。”
“都一样……”菲奥娜想了想说,“我在英格兰北部的一个小镇上长大。镇子比一个小村子大不了多少,真的。但那是很漂亮的镇子,就在德比郡皮克区的正中心,很适合徒步旅行,还有很多向公众开放的洞穴。这几年游客越来越多。每当有小屋上市,它们马上就会被外来人抢购一空,改造成度假屋。主街道上的每家商店都变成了饮品店和工艺品店。所有的酒吧都更热衷于讨好游客而不是当地人。我离开村子时,村子里一半的人每周都会出去度假,然后带着一车杂货回来。他们只会在当地买面包和牛奶。镇子失去了它的灵魂,它变成了游客的宿舍。被排挤在这一过程之外的当地人一点都不高兴。我敢说,一定有些本地的托莱多人不喜欢这座城市发生的变化。”
萨尔瓦多满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他敏锐地注意到这不是闲聊。“你认为凶手杀人可能是因为他不喜欢游客?”他试图隐藏语气中的惊讶。这个女人毕竟得到过苏格兰场的认可。
菲奥娜别开视线,转而望着窗外的波动起伏的绿野:“我认为没有那么简单,贝罗卡尔警长。而且我真的不想在得到数据之前就做推理。但是我确实认为凶手的动机应该比性暴力更加脱离常规。”
“好吧。你想怎么做?”
“按你的建议来。我想要看看发现尸体的地方,然后回到你们的调查中心,看一看犯罪现场照片,读一读全本的病理学报告。可以的话,我还想看一看在犯罪现场发现的旅行指南,然后我会回到旅馆,思考我所看到的东西。”
他点了点头:“如你所愿。”
“另外,我希望你能向托莱多警方索要这几年内针对旅游景点、酒店和面向游客的商店的破坏活动记录,还有任何针对游客的袭击。可以的话,结案的和没结案的都要。”她微笑道,“我还需要一张详细的城市地图,要能扫描进电脑的。”
“我会安排。”他半弓着身子伸出脑袋,“你已经向我展示了如何从不同的视角看待案件。”
菲奥娜在后座上挪了挪,好让视线越过司机的肩膀:“希望如此。当我审视一起犯罪时,我的眼光和警察不同。我寻找将这起犯罪与其他犯罪连接起来的现实要素和心理学要素。我分析地理集群,同时,我也关注其他能够让我了解罪犯的讯息。”
“这样你就能推测出他的心理活动?”
菲奥娜皱了皱眉:“我不仅仅是试图找出他的动机,更是要系统地了解他看待世界的方式。动机是非常个人化的东西。但人都有一个共同点:我们都是根据我们对世界的认知来构建我们的人格。所以,一个犯罪者的犯罪方式就反映了他的人生观。我寻找犯罪中的行为模式,并从中推测出凶手在日常生活中的行为模式。”
她苦笑了一下,然后继续:“你们可能更熟悉我的一些同事所采取的方式。他们审视犯罪,然后在犯罪者过去的人生中找出一组病症,认为是它们导致了凶手现在的生活方式。我从来不觉得这种方法有用。太多的人有和犯罪者一样的人生背景,但最终并没有成为变态杀人狂,因此这不可能成为精确的诊断工具。我不是说我的方法就一定能得出更准确的结果,但如果结果错误,那更大可能是因为数据不充足,而不是我的方法本身有问题。世上没有万能灵药,警长。但是我所受的训练和警员们截然不同,因此我必然会以不同的视角来看待事物。坦诚地说,我看待事物的方式是立体的,而不是平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