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为了答谢照顾了她的儿子,妈妈有时会把真锅先生叫过来一起吃早饭。这时候家里的气氛就会变得明快起来,妈妈也显得比较亲切,因此我很喜欢这样。真锅先生这时也比平时更加开朗和健谈,总是做出一些滑稽举动,逗得我们哈哈大笑。
在这样的日子里,当我和真锅先生在傍晚独处时,他会告诉我一些小秘密。例如——
“阿阳的妈妈和爸爸分手了。”
虽然不太详细,但他知道“他似乎是个好酒的人”之类的事。因此这些信息,我不是从妈妈那儿得来,而是从真锅先生这里知道的。
在真锅印刷所的时候,偶尔会有一个叫辛岛真由美的女子过来。她好像和真锅先生是青梅竹马,真锅先生从小时候起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不知为什么,她只要看到我坐在印刷所的沙发上,总是显出露骨的嫌恶之色,站在远处向真锅先生发出“那孩子怎么又在啊”之类的抱怨声。真锅先生似乎也单单讨厌这个人,总是显得不太高兴,有时甚至有些暴躁,把“真烦人”挂在嘴边是家常便饭,有时候大喊“别再来了”,那声音压过了机器的轰鸣,从远处都听得到。
“那孩子可是那个品行不良的千鹤的儿子,你明不明白?”
她说出这样的话时,我还真吃了一惊。虽然和真由美小姐已经打过好几次照面,但直到那时为止,我还真不知道她认识我妈妈。
“哥哥,你被骗了哟。赶快清醒过来吧。”
她用这种嘲讽的口气说话,并且刻意笑出声来。那副样子有时在妈妈的身上也曾看到过。我最厌恶的,就是装模作样的女人的这种坏心眼。
真锅先生从机器旁快步走出,抓住真由美小姐的胳膊,硬把她拉到院外去了。
院外开始响起争吵声,从敞开的窗户直接传了进来。不过,因为印刷机的声音,我听不清争吵的内容。争吵拖了很长时间,卯月君似乎对下面的工作步骤有点不明白,走到窗边,隔着玻璃向院外瞧了瞧,然后又转向我这边微笑了一下,回身接着干活去了。我想,他大概也有点同情我。
争吵了半天后,真锅先生回到院里,没去卯月君那里,而是先过来对我说:
“阿阳,对不起了。”
他向我道歉。
“因为她是真由美的对手。”
“咦,什么对手?”
我刚问完,卯月君在那边招呼,真锅先生让我稍等一下,就走到后边去了。然后,过了相当长的时间。这段时间给了我很大压力,我开始想是不是回去比较好,可刚站起身,真锅先生从机器后面走了出来,把我招呼到院子里。
我们走过庭院,转到了后面的小屋。真锅先生从口袋里取出钥匙打开挂锁,让我进了屋。他很清楚我喜欢这里。
我经常到这里来。这里是真锅先生的秘密工作室,中央的书桌上有一台黑色的大机器,上面摆着地球仪、天球仪等东西。我曾经问真锅先生这台机器是什么,但他没有告诉我。不知为什么,墙壁上还悬挂着人体解剖图、肌肉组织图等图样。
墙边摆着的架子有好几层,上面放了很多飞机模型,其中几架才刚开始做。此外,还有塑料模型船、机车和汽车,以及小型的骨骼标本和人体模型。然后就是很多很多的书,其中不少是杂志,例如铁道模型、电影欣赏和战斗机什么的,还有外国汽车的照片图集。那时候真锅先生非常忙,已经没有搞这些兴趣爱好的时间了,但在以前印刷所比较清闲的时候,他经常一个人在这里做塑料模型。原本,我就是对这个感兴趣才会泡在真锅先生这里的。
不知为什么,真锅先生的左手总是戴着手套。冬天是黑色的皮手套,夏天是灰色的布手套。真锅先生对我说,那是过去遇到一点事故,使左手变得不太灵活的缘故。据说,他正是因为这个才放弃了工程师的工作。因此,无论多热的天,真锅先生也绝不穿短袖,而是穿着长袖衬衫,只把右臂的袖子卷起来。
可尽管如此,真锅先生依然是个手很巧的人。他做的木工活连专业木匠都自愧不如,制作模型这种精巧的活计也很在行。而且,他头脑也很好,我总是请他教我数学。真锅先生比学校的老师还会教,我学起来非常轻松。我经常想,要是他当老师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