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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生

作者:贾平凹 | 分类:奇幻 | 字数:6.9万字

第18章

书名:老生 作者:贾平凹 字数:3.5千字 更新时间:12-13 21:31

那么,王财东家肯定是地主。除了王财东家外,富裕的还有张高桂家,李长夏家,刘三川家,拿土地面积来看吧,王财东是六十六亩,张高桂是五十亩,李长夏是三十三亩,刘三川是二十七亩,这李长夏和刘三川比王财东要少二十多亩地,张高桂比王财东只少了十多亩,这张高桂也应该是地主。定下了地主,再定富农,以马生的主意,李长夏和刘三川都是富农,但拴劳说上边说富农要算哩,算有多少剥削,以年收入的百分之二十五作标准。那就给李长夏和刘三川算起来,有没有雇长工?没雇长工那短工和忙工又是多少?这样一算,李长夏超过了年收入的百分之二十五,李长夏就是富农了。地主有两个,富农一个有点少,就给刘三川再算,便算到了百分之二十五,刘三川也成了富农。贫农好定,张德明家四亩,白河家三亩,刘巴子三亩,巩运山一亩五,龚仁有八分,邢辘轱没地,马生没地,白土是长工,没地,那就以五亩地以下的人家为贫农。其余的全是中农吧。马生给拴劳说:中农是五亩至二十亩的人家,你家是二十一亩五分,这一定要给你家定中农。拴劳愣了一下,黑了脸说:你这啥意思?马生说:我这是维护主任哩,如果别人敢说三道四,我出来说话!拴劳说:谁要谋算我这主任,那鱼就晾到沙滩上去!他把中农的条件从五亩至二十亩改成了五亩至二十二亩。定出了成分就划分了阶级,地主富农属于反动的,是敌人,村里人就嚷嚷要分地呀,把地主富农的地要分给贫农呀。但乡政府又下发了文件,说富农的地不要分,只能分地主的,那就是说能分的就是王财东家的六十六亩和张高桂的五十亩,也行,贫农们只是遗憾把贫农定的太多了,如果是三亩以下的就好了。

白河往常吃好饭才端碗出来,现在的饭时却端了一碗面糊糊,一晃一晃也到东城门口去了。东城门口有一棵槐树,树枝不繁,树根却疙疙瘩瘩隆起在地面上,村里人喜欢端碗蹴在那里一边吃一边说话。白河的面糊糊不稠,却煮了土豆,土豆没切,囫囵囵吃着嘴张得很大。别人说:白河呀,今日吃面糊糊也端出来?白河说:现在还是穷着好。别人说:你不是每年这时候去集市上倒腾些粮食吗?白河说:今年没去。别人说:那你忙啥哩?白河说:等哩。别人说:等?等啥的?!白河说:等着分地么!他一说等着分地,那些定了中农的没吭声,而定了贫农的就来了兴头,议论王财东和张高桂家的哪一块地肥沃,哪一块耕种了旱涝保收,如果能给自己分到了,产下麦子磨成粉,他就早晨烙饼,中午米饭,晚上了还要吃,吃捞面。拴劳爹也端了一碗包谷糁烩面过来。包谷糁烩面是在包谷糁熬成后再煮些面条,这是一般人家常吃的饭。拴劳爹一边走一边拿嘴舔着淋在碗沿上的包谷糁,走到槐树下看见了白河,扭头又走开了。拴劳爹和白河为那三亩地已经多年不招嘴。白河说:洪叔,洪叔。拴劳爹没理。白河就起身撵上,说:我低了头给你说话哩,你还记恨?拴劳爹说:我和你没话!白河说:你应该谢我哩。拴劳爹说:噢娘打了娃还要娃说娘打娃是对娃好?!白河说:咋能不是对你好?我要是把那三亩地给了你,你不成地主也成富农,这阵怕和张高桂一样在屋里哭哩!

张高桂是在屋里哭哩,哭得像个刘备。

张高桂有五十亩地,都是每年一二亩每年三四亩的慢慢买进的,就再没有能力盖新房,还住在那三间旧屋。但旧屋的后院大,乱得像杂货铺,堆放的全是他收拢来的破烂,如各种旧柳条筐子、竹篓子,长长短短的麻绳、木棍子、柴墩子、没了底的铁皮盆、瓦片、铁丝圈、扒钉,门闩,卷了刃的镰刀、斧头、竹篾子、棉花套子。在他眼里,没有啥是没用的,只要从外边回来,手里从没空过,仅是在路边捡回来的半截砖头就在院角堆了一大垒。农会丈量他家地时,他是亲自到地里的,他那时并不知道土地将来要分,当马生拿着丈尺,量到地头还有一步,马生没有量,他说:没到头。追究着那一步。后来知道了地要分呀,他一日五次六次往地里去,尤其一到了河滩的十八亩地,就坐在那里哭。这十八亩地原本是一片乱石滩,石头大的像小屋,石头小的比狗大,他爹还在世时开始修,光炸石头炸了两年。他爹是炸狐狸高手,修地时不炸狐狸了,用炸药做大的药包炸石头,也就是一次炮眼子受潮没有响,而去检查时又响了,把人炸死的。爹一死,修地停了两年,第三年再恢复着修,别人都笑他,他说他夜里梦见他爹了,他爹问他为什么不修地,骂他不会过日子,所以他累死累活都要修。修了三年,除了有时叫人帮工外,冬冬夏夏他都忙在河滩,把碎石担出去,把好土担进来,实在腰疼得立不起,就跪着刨沙石, 砌地堰,他现在的膝盖上有两疙瘩死茧都是那时磨出来的。他在地里哭,家里人把他往回背,半路上看见一只半旧不新的草鞋,让老婆把草鞋拾上,他接着又哭。背回家了,他把那只草鞋挂在后院墙的木橛上,又把一团头发窝子塞在墙缝里,又是哭。哭得止不住,家里人劝不下,干脆陪他一块哭,这一哭,他家的驴、猪、狗、猫全哭了。

张高桂家的猫哭起来像婴儿声,惹得全村的猫都是婴儿哭,白天还不觉得,一到晚上声音特别凄凉,听得人后背发凉。马生有些生气,以农会的名义,组织邢轱辘巩运山在村里杀猫,他们拿了弹弓,凡是听见猫哭,就蹲下来看什么墙头上屋檐上有了两点绿光,弹弓就射出石子,有猫就掉下来。猫是有九条命的,打伤了并不会死,马生便把受伤的猫拿去农会办公室院子,拉了三道绳,吊死了八十七只猫。

张高桂在家不吃不喝睡倒了,去看望他的是王财东,王财东一会脑子清白一会犯糊涂,却知道张高桂的秉性,去的时候并不说要看望他,而是说自家的石磨咬不住麦子了,要借凿子把磨槽子洗一洗。张高桂家里有凿子,但他没有给王财东好的凿子,而从炕上下来,领王财东到后院那一堆杂物里寻找旧的凿子,寻到了一个凿子头已经钝了,说:能用,还能用。王财东说:老哥,你要吃哩。张高桂说:我吃不下去么,我那些地来得容易吗?王财东说:玉镯也劝我,说你气死了这地还能是你的吗?我也想通了,咱就权当是咱都死了!张高桂说:我死了,我就埋在我的地里,谁要种我的地,我就让地里庄稼不结穗!

王财东回来把张高桂的话说给玉镯,玉镯就到鸡棚里逮了五只鸡杀了,煮了一锅,又烙了四个锅盔,晚上王财东吃,也让白土和另外三个长工吃。鸡很肥,熬出的汤盛在碗里,上面一层油,连气都不冒,白土端起碗就喝,汤把喉咙烫伤,再没能吃锅盔,说:今日是财东生日?玉镯说:啥生日不生日的,你们吃饱喝足了,夜里推磨子,磨出白面咱明日吃饺子。天还没黑严,白土和另外三个长工肚子胀得像鼓,全对着院外的碌碡碰肚子,想着这样能克食,等磨麦子了,抱着磨棍小跑着推,石磨呼呼噜噜响,肚子松泛下来,觉得是肚子里响。

※※※

到了母秧地里灌三遍水了,那一天,农会去了王财东家拉走了牛,拉走了大件农具和家具。拉完了,又到张高桂家,张高桂已经下不了炕,他老婆看着来人把家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出搬,说:轻点,轻点,不要声大了让我男人听见。张高桂在里屋炕上竟然没有叫,没有说话,甚至也没有再哭,等家里的大件都搬出放在了巷道,老婆到里屋来看,张高桂却死了。老婆就跑出来,抱住了被搬出去的那副柏木棺材,说:这个不能搬!马生说:搬,地主家的大件都得搬!老婆说:给我预做的那副你搬走,我男人的你不能搬,他要用哩。马生说:他用啥哩,他死啦?!老婆说:他就是死啦。马生去了里屋,果然张高桂死在炕上,说:这是咋回事,早不死晚不死这时候死?!同意了不搬棺材。老婆这才烧了倒头纸,说了声:你啥话都没给我交待你就走了?!放声大哭。

老城村有个规程,人一旦活过了五十,就张罗着自己给自己做棺材,制寿衣,也选穴拱墓。每到清明节,给祖先祭了坟,还到自己的坟上拔拔草,而六月六日太阳红,把寿衣拿出来晒了,再把棺材也移在院子里,要从里到外地刷一遍漆。张高桂只做了棺材,那也是村里刘五义欠了他的钱还不起,把自己祖坟的三棵老柏树伐下来抵债,他才把老柏树解板做了夫妇两个的棺材。但他没有拱墓,没制寿衣,说不急不急,他能活九十九哩。他突然在五十四岁一死,墓就拱在那块十八亩河滩地里。帮着拱墓的人说十八亩地是下湿地,不如到坡塬的地里去拱,而张高桂老婆坚持要把张高桂埋在十八亩地里。墓坑刚刚开挖,马生却把拱墓人赶出来,说这地要分的,就不是张家的地了,不能在这里。张高桂老婆还在家用温水给张高桂洗身子,隔壁的刘婶过来说洗身子咋能真的从头到脚地洗?只拿了棉花球蘸了水在张高桂额上点一下,两个腮帮点两下,然后在胸口和两只脚上各点一下。再要翻过身子要点背上,拱墓的人回来说了马生不让在十八亩地里拱墓的事,张高桂老婆喉咙里咯哇响了一下,吐出一口痰,就出门去找马生。

马生和邢轱辘回到老县政府的院子,现在是农会办公室,马生对邢轱辘说:你家有茶没茶?邢轱辘说:没别的还能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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