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掌柜看着燕十三的剑，道：“这是块很好的磨剑石。”
燕十三道：“你知道这位仁兄是不是已会过了谢家的三少爷？”
这些事根本就是他不用去想，不必去想，也是他本来从不愿去想的。
谢掌柜笑了笑道：“回来的时候，通常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回来。”
绿水湖的湖水绿如蓝。
他们上了船。船中不但有酒有菜，还有一张琴，一枰棋，一卷书，一块光滑坚硬的石头。
一个人思想最乱的时候，通常都很不容易看见别的人，别的事。
“这条船就是专门为了接你的，我已准备好三天。”
谢掌柜道：“你现在看见的这个人，就是谢庄主，谢王孙。”
谢掌柜沉吟着，缓缓道：“你知不知道那次华山论剑的事？”
燕十三又喝了三杯。
可是这次他居然想错了。
可是他不必问。因为他一冲进去，就看见了答案。一个活生生的答案。
燕十三在听着。
对他说来，那件事并不是件很有趣的经验，可是现在却偏偏忽然想了起来。
曹冰真的能击败三少爷？他用的是什么方法破了三少爷的那一剑？燕十三很想问，却没有问。
燕十三打马狂奔，对这匹万中选一的快马，并没有一点珍惜。
应该知道的事这个人全不知道，不该知道的事他反而好像全知道。
因为谢掌柜的回答一定是：“不知道。”
他已击败了神剑山庄中最可怕的一个人。
对自己的体力他也不再珍惜。对这一战，他已完全没有把握，没有希望，因为他知道没有人能破三少爷那一剑。
燕十三道：“天下第一剑？”
老车夫缓缓道：“夏侯氏今日已败，夏侯家的人你不妨随便带走一个。”
——现在他这一去，是不是还能活着回来？
“这位仁兄看来一定不是个喝酒的人，只喝了半斤多，就整整醉了一天。”
谢掌柜立刻同意，微笑道：“有些人喝酒就只因为喜欢喝酒。”
曹冰还活着。他是不是已经会过了三少爷？现在他还活着，难道三少爷已死在他剑下？
不是喝酒的人，为什么要喝醉？
本来在摇头叹息的人，立刻点了点头。
只可惜现在已是残秋，湖畔已没有垂柳，却有条快船。
他穿得很朴素，一缕青衫，布鞋白袜。看起来他只不过是个很平凡的人，就这么样随随便便地走到这绿水湖畔，看见了这残秋的山光水色，就这么样随随便便地站下来。
谢王孙并不是那种叱咤江湖、威震武林的名侠。他名闻天下，只因为他是神剑山庄的庄主。
燕十三面对窗外的湖光山色，仿佛在想心事，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回头道：“你当然见过那位三少爷。”
燕十三知道这一点，却还是想不到这位名闻天下的谢庄主，竟是这么随和，这么平易的人。
谢掌柜点点头，叹息着道：“那才真正是天下无双的名剑。”
燕十三却在思绪最乱的时候看见了这个人。
燕十三承认：“那的确是的！”
谢掌柜笑了笑，道：“我只知道阁下就是燕十三，只知道阁下要到神剑山庄去。”
燕十三忍不住问：“你就是这里的谢掌柜？”
他的手也是干燥而温暖的。现在他正握起了燕十三的手，微笑道：“你用不着介绍自己，我知道你。”
他已不想再要这种媳妇。
燕十三道：“我并不想带走任何人。”
谢掌柜道：“也有的人喜欢抚琴、看书，甚至还有的人喜欢一个人打棋谱。”
果然是快马。
因为曹冰虽然还活着，却已醉了。
小小杏花村。
这个人并不特殊。这个人是个中年人，也许比中年还老些，他的两鬓已斑，眼色中已露出老年的疲倦。
燕十三道：“每次负责接送的都是你？”
因为三少爷的出手实在太快。所以他忍不住想问问，可是一问出来，就觉得是多余的。
燕十三忍不住问：“这个人是谁？”
燕十三道：“回来的时候呢？”
因为他终于发觉连自己的儿子都比不上别人的儿子。
燕十三道：“这是什么？”
绝没有！
上面镶着十三粒明珠的剑。这不是把宝剑，却是把名剑，非常有名的剑。
他又想起了第一个陪他睡觉的女人，那时他还是个孩子，她却已很有经验。
谢掌柜道：“这是磨剑石。”
他微笑着解释：“到神剑山庄去的人，我已看得多了，每个人上了这条船后，做的事都不一样！”
燕十三淡淡道：“用脖子，仇人的脖子。”
磨剑也是种保持镇定的法子，而且还可以完全不用脑筋。
夕阳淡了，暮色浓了。
谢掌柜道：“有的人一上船就拼命喝酒。”
燕十三笑了笑，道：“我只不过想要一匹马，快马！”
燕十三道：“他是不是已到过神剑山庄？”
谢掌柜淡淡道：“因为他们一去，就很少有回来的。”
他就算杀了别人的儿子又有什么用？
他见过三少爷出手，远远地见过一次，可是他并没有看清那把剑。
他绝不会留在这里等。无论谁闯入了神剑山庄，还能活着出来，只有一种原因。
也许就因为他太平凡，平凡得就像是这残秋的暮色，所以燕十三才看见了他。
谢掌柜不能不承认。
燕十三笑了。
谢掌柜道：“有很多人坐这条船去，都还不是为了想瞻仰瞻仰那把剑。”
这些都是可以让人心神松弛，保持镇定的法子。
燕十三当然知道：“是谢王孙。”
——愈平凡的人和事，有时反而愈不容易不去看。
神剑山庄依山临水，建筑古老而宏大。湖的另一岸，是个小小的村落，村子里的人大多都姓谢。要到神剑山庄去的人，通常都得经过这位谢掌柜的转达。就像大多数别的地方一样，这酒家的名字也叫作杏花村。
燕十三道：“你能不能带我去？”
是因为一种胜利后的空虚，还是因为他在决战前想喝点酒壮胆，却先醉了？
燕十三赶到小小杏花村时，马已倒下。
——其中有多少人是不该死的？
小小杏花村里只有两个人，燕十三一冲进去，就看见了曹冰。
燕十三摇摇头，道：“但我却想要……”
第九章 深藏不露
活生生的曹冰，曹冰已经先来了。
谢掌柜道：“可是大多数人上了这条船后，都喜欢磨剑。”
燕十三冷冷道：“你知道什么？”
谢掌柜道：“能！”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不该想的事。
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那些青春时的游伴。也想起了那些死在他剑下的人。
可是他现在却全都想起来了，想得很乱。就在他思想最乱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人，就站在秋夕暮中，绿水湖畔。
他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只不过喝酒并不一定是为了壮胆。”
他冲进去，他想找谢王孙问问，曹冰是不是已到了神剑山庄。
谢掌柜也看见了这个人，却显得很惊讶，甚至还有点恐惧。
燕十三笑了笑道：“我这把剑一向不用石头磨。”
燕十三道：“你知不知道他平时用的是把什么样的剑？”
谢掌柜道：“通常都是的，去的时候，我通常陪他们下棋喝酒。”
这才是真正的失败，彻底的失败，这种失败是绝对无法挽救的。
燕十三道：“为什么？”
绿水湖在翠云峰下。
燕十三看见他，也正如看见这秋夕暮色一样，心里只会感觉到很平静，很舒服，很美，绝不会有一点点惊诧和恐惧。
燕十三道：“喝酒可以壮胆。”
燕十三道：“现在三少爷的人呢？”
他甚至还想到了薛可人。现在她是不是又跟着夏侯星回去了？夏侯星是不是还要她？
他已准备要燕十三带走薛可人。
他只希望能在曹冰之前赶到绿水湖。
幸好他的人还没有倒。
燕十三不信，却又不能不信。曹冰绝不是那种有耐性的人，一到这里，就一定会闯入神剑山庄去。
燕十三知道。
大醉。醉如泥。幸好酒店里另外还有一个没有醉的人，正在看着他摇头叹息。
老车夫道：“你真的不想？”
船舱里更安静。因为燕十三也闭上了嘴。
谢掌柜道：“不用石头用什么？”
船舱里很平静，因为谢掌柜已闭上了嘴。他的脖子并不想被人用来磨剑，可是他的眼睛还是忍不住要去看看那柄剑。
谢掌柜道：“不知道。”
看起来他虽然并不太老，可是他的生命却已到了黄昏，就正如这残秋的黄昏般平和宁静，这世上已不再有什么令他动心的事。
谢掌柜反问道：“你知不知道神剑山庄，这一代的庄主是谁？”
谢掌柜道：“不知道。”
水波荡漾，倒映着满天夕阳，远处的翠云峰更美如图画。
远处的青山，已渐渐地隐没在浓浓的暮色里，就像是一幅已褪了色的图画。
谢掌柜道：“不知道。”
老车夫的瞳孔收缩，道：“你就算想要我的头颅，我也可以给你！”
谢掌柜道：“三少爷用的就是那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