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以为自己要摔个结实的，没想到却被纪征接住了。
闷在屋子里想不通，田七干脆出门转悠，去了宝和店。
一个小太监，抱着一个小孩儿，坐在一个大乌龟的壳上。
田七觉得自己小命要玩儿完了。
好么，前头没有因为宋昭仪的案子送命，难道这次要因为骑一下乌龟而把命搭进去？
纪衡：“……”
为了防止有人拿着赃物来换钱，凡是内宫流向外的东西，都要有各宫主子的首肯，宝和店才接受。虽然这些东西在皇宫里受嫌弃，但在外头销路很好。
如意：“见过皇叔。”
如意觉得自己胜利了。
现在人家不喜欢了，你的罪过就大了！
其实如意不常哭。而且这小毛孩子就算哭，也未必是真心难过，有时候就是为了讲条件——我一哭，你就什么都听我的了。
宝和店的门脸儿在外边，但是库房在紫禁城里头。内宫的主子奴才们也可以来宝和店买东西，只不过由于里头的东西都不好，所以鲜少有人来。
纪衡被这个想法雷得不轻。他脸一黑，快步走近一些，断喝道，“还不下来！”
宝和店是个很神奇的地方。这是太监们自营的店，一开始主要就是倒卖一些皇宫里淘汰不要的东西。
可是万万没想到，能不能、好不好、可以不可以，也就是万岁爷一句话的事儿。
纪衡的怒气没有减退，却有越来越火大的趋势，“在皇宫大内骑乌龟，成何体统！”
因为紫禁城里没有明确的规定说不许骑乌龟（当初制定规则的人没那么有想象力），所以她才大着胆子任戴三山前行，反正不管怎样上头还坐着个小皇子呢，就算被制止，罪过也不会太大。
纪衡当场失手打碎了一只茶碗。
“你是怎样驯服这大乌龟的？我前几天想看一看它，它却缩在水里不愿见我。” 纪征觉得很是新奇，眼看着大乌龟快要爬开了，他也加入了亦步亦趋的随行队伍，而且站得离乌龟最近。
巧了，纪衡要去慈宁宫，也打这里路过。离得挺远，他就看到田七和如意坐在龟背上，纪征站在一旁，像是专为他们引道。三人还一边聊着天，其乐融融的，俩大人偶尔相视一笑。
能知错才怪！纪衡懒得理他，又瞪向纪征，“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也想骑乌龟？”
有的太监不厚道，卖东西的时候撒谎说是宫里的，有些买主眼力好，不会上当，有些就会多花计几成的钱，就为了图这物件的来头。
这也太扯了吧……
纪征托着下巴，笑道，“本王见过玩儿蛐蛐玩儿斗鸡玩儿猫玩儿狗玩儿鸟的，今天是第一次见识玩儿乌龟的。”
“戴三山？这名字有意思，谁给起的？”
田七见如意心情好了些，便把他哄回去了。如意照例要索要一个“明天陪你玩”的承诺。
想到这里她难免有些灰心。之前她伺候的几位短命主子都是低级嫔妃，规矩就没那么严明，让人很有发挥的余地。可是遇到皇上这尊大佛，田七就有点施展不开手脚了。
大乌龟很不给面子，往右掉了个头，又慢吞吞地爬起来。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奇怪，他有点不好意思，松开田七，微微侧开脸，耳垂却染上一层不易察觉的淡红。
生了一通气，纪衡让盛安怀带着几个人把乌龟抬走，扔回太液池。
“臣弟不敢，臣弟告退。”纪征说着，领着人脚底抹油了。
田七心想，如意年纪小，不能让他那么小年纪就发现自己的父皇是个阴晴不定的怪胎，这会影响他的成长。于是她哄他道，“你父皇吧，他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他也想骑乌龟，可是他太重，乌龟载不动他。”
戴三山竟然也停下不再前进，还缩进壳里。于是地上就只剩下一个巨大的龟壳，看起来更加的诡异。
除了批折子，皇上自己似乎没什么爱好。从小被当作皇位继承人来培养，别的小孩儿玩儿斗蛐蛐的时候，他得听那些一把胡子的先生们讲大道理。长大一点，又被贵妃娘娘堵得焦头烂额，他也没机会长成一个膏粱子弟。
俩人聊着聊着也没在意戴三山的前进方向，不知不觉就到了隆宗门前。
目送走了如意，田七立在隆宗门前，不知该何去何从。
两人只好又坐回去了。
谁他妈想骑乌龟呀！
纪衡很想仰天长叹，朕到底做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东西来！
说实话，他不怕如意闹，但怕他哭。因为如意一哭，太后知道了说不好也要跟着哭。太后的眼泪是对付皇帝的利器，他招架不住。
现在皇上还在气头上，最好不去他面前找不痛快。于是她回了干清宫，闷在屋里思考怎么避祸。
小屁孩，反了天了！纪衡既生气，又有一种很囧的感觉，这么小个孩子，就敢拂逆圣意，真是……好极了！
从来克谨有礼的皇帝陛下在内心爆了回粗口。
如意对这个理由深信不疑。乌龟谁不想骑呢？可也不是谁人都能骑的。于是他对父皇就有点同情了。
一群人纷纷低头不敢置一词，一时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
如意的勇气没有坚持太久。终于，他哭了。
由于事情发展得太过曲折，田七无法预料到接下来皇上会唱哪一出。她自问察言观色揣摩主子心意的能力也不差，可是她越来越搞不懂皇上了。
后来，宝和店就不只经营皇宫中的东西。南来的北往的，有什么稀奇玩意儿，你都可以放在这里，让他们给你卖出去。这就有点像当铺了。
“别哭了！”纪衡黑着脸甩下这么一句话，转身走向慈宁宫。
我哪儿知道啊……田七忧伤地望着慈宁宫的方向。
如意抓着田七的手扬了扬，“田七。”
田七和如意都没注意到纪衡，被这一声突然的断喝吓了一跳。奶娘连忙上前把如意抱下来。田七踩着大鬼壳的边缘往下蹭，不想那龟壳边缘太滑，她的脚直接滑出去。
田七默默叹息，不愧是皇上啊，连神龟都怕您！
大乌龟吃力地向前爬行着，它身旁身后跟着不少人，因为它爬得吃力，那些人走的也十分缓慢，像是一个个迟缓的木偶。
如意听到纪征如此说，骄傲地向他介绍，“皇叔，这是戴三山。”说着，小手拍了拍龟壳。
田七：“见过王爷。”
纪征看向田七，“原来你叫田七？你头上的伤好了吗？”
田七心想，你不是不想看到我么。想归想，可不敢说出来，于是抬脚要跟上。
如意已经不哭了——纪衡一转身，他就停止了哭声。但是他也有点担心，还疑惑，便问田七道，“田七，父皇为什么不喜欢我们骑乌龟？”
要知道，御库虽然大，但也不可能无限地装东西。主子们不喜欢看不上的，或是不那么名贵的，以及年代久了没用处的，都可以扔进宝和店里让太监们卖出去。太监们得了钱，一部分上交给主子，剩下的就自己留下了。当然了，不合规制、普通人不能用的除外，比如龙袍，那是万万不能卖的。
田七看到纪征，想要抱着如意下来请安，但是纪征制止了她，“你们别下来，就这样挺好。”
如意不知道皇宫大内为什么不能骑乌龟，但是他知道父皇生气了，于是低头老实承认错误，“父皇请息怒，儿臣知错。”
纪征再次被田七投怀送抱，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怎么还是那么软。
父皇生气了，父皇会打田七。所以不能让父皇打田七。如意小朋友很讲义气地想要保护田七，于是他拽着田七的衣角，勇敢地抬头跟他父皇对视。
纪征也不是谁的脸都能记住，之所以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太监印象深刻，完全是因为那天他被压时，十分近距离地看过这小太监的脸。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讨好皇上。可是怎么讨好，田七有点犯难。
纪征估摸着等着他们挪到近前，日头都得偏西，于是他主动走过去，负手打量龟壳上的两人。小家伙是他的侄子，不陌生；小太监也不陌生，他前不久才见过。
“回王爷的话，奴才就是偶尔给它点吃的。”
她有点忧心忡忡。
纪征觉得这个小太监挺有趣，又斯文又会玩儿。因此他一边走一边和田七聊起来，什么时候入的宫，在哪里当值，喜欢玩儿什么。聊着聊着，发现彼此还挺有共同语言。
如意却拽住了她，不让她走。
简直像是一家三口。
☆、讨好皇上
然后就记住了。
再说了，就算他喜欢什么，也轮不到她张罗。御前的人分工明确，把皇上当玉皇大帝伺候，她也摸不着机会做什么。
这边纪衡虽已进了慈宁宫，但是担心儿子，所以留了个太监出来看动静。那太监看到皇子殿下离开，便回来把所见所闻一字不差地说给纪衡。
田七最终觉得，皇上之所以发那么大火，很可能是本来心情就不好，正好她撞在他眼睛里，成了出气筒。
“谢王爷关怀，奴才早就好了。”都已经受了第二茬儿伤了……
然后他扭头往慈宁宫的方向走，走出几步，一回头，田七没跟上，于是他又呵斥她，“怎么还不跟上？想等主子来请你？”
好像除了听说他当太子的时候蹴鞠和捶丸都玩儿得不错，田七还真不知道这位皇帝喜欢什么。
田七挺抱歉的。这事儿跟小王爷没关系，他纯粹是倒霉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