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俩人头上均扣着柳枝编的帽子。
纪衡看着这俩人的依依惜别，俨然他们才是亲父子。他冷哼，总觉得儿子会被那小变态带坏。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安好。”如意操着稚嫩的童音给纪衡请安。
田七赶忙跪下，吓得脸色都有点变。小孩乱叫娘这没什么，可这位是皇子，亲爹还在眼前呢。
纪衡听得直蹙眉，他很想把耳朵堵上。
对于这个儿子，纪衡偶尔会感到略有些头疼。如意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他不爱说话，且并非像一般内向的小孩那种的不爱说话——如意性格很活泼。如意的不爱说话表现为惜字如金，具体点说就是，懒得说话。比如一句话能用四个字说清楚，他一定不会说五个字。他也不会刻意憋着，有什么想法从来都是想说就说，当然了，说出来的话言简意赅。
田七于是从鱼筐中挑了一条小鱼给如意。如意两手捧着小鱼，被田七虚虚地搂着——她怕他连人带鱼一块进了水。
田七的一颦一笑浮现在他脑海里，他放下笔，叹了口气。
纪衡从早上起床一直到下了早朝，都没看到田七。
如意答道，“他香。”
有人打了水来给如意洗手，如意抓着田七的手一块洗了。洗过之后，他捉着田七的衣服不放他走，“你陪我玩儿。”
纪衡以为如意见人就叫娘是因为缺娘爱，许多人也这么以为。后来纪衡才弄明白，如意理解的“娘”是对一个类别的总称，比如看到猫，我们称呼“猫”，看到鸟，我们称呼“鸟”，看到女人，如意就称呼为“娘”。
他没把小孩儿的话当回事。如意为什么觉得那么多“娘”都是臭的，这一点是后来田七弄明白的。有的小孩儿天生的不喜欢胭脂水粉的气味，如意生下来就从许多女人的身上闻到过，或浓或淡，当然了，全部都不喜欢。但是他并不知道这种气味的来源，只以为是那些女人自带的，所以才有此一说。田七不施粉黛，所以如意说她“香”。
纪衡知道自己儿子最近总是见到漂亮女人就喊娘，田七又长得雌雄不辨，因此他也不去在意，只说道，“田七，你带他去玩儿吧。”
纪衡让众人都散了，他自己却没有离开，而是去了湖心亭闲坐，一边喝茶赏景，一边时不时地望一眼岸边的那一大一小。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帽子的颜色。
纪衡知道如意问的是谁，他抚了抚额，有些无奈，“他不是你娘。你记住，他是田七。”
佛法说，万事都要讲一个“缘”，其实主仆上也是如此。奴才那么多，真正合心合意对胃口的，却难找。
“哦。”如意点头表示记住了。
如意蹙着小眉毛，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闻起来臭臭的。”
于是如意就这么把田七拐着走了。俩人手牵着手在太液池边转悠，田七问道，“殿下，您想玩儿什么？”
“你一口气说了七个字，难得难得，”纪衡摸了摸他的小脑瓜，“她们怎么会是臭的呢？”
“六个字，甚好甚好。”纪衡的注意力已经完全偏了。
盛安怀领旨去了，他前脚出去，皇子殿下后脚进来。
杀人之后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就先畏罪自杀。倘若他胆子真的这么小，当初也就没有勇气杀人了。这前后矛盾。
两人十分听话。
于是如意便捏着柳树叶跟田七学吹响。
盛安怀也正犯愁呢，“回皇上，田七今儿根本没上值。奴才让人去十三所问了，一个屋的人说他早上是准点儿出的门。”
田七和如意就这么一条又一条地喂了起来。
在御花园某假山旁边，她突然感觉耳后一阵风掠过，反应不及，便后脑剧痛，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不让吹曲儿，田七只好折了柳枝来编东西玩儿。编个小兔子，编个小耗子，再编个小花篮，把兔子和耗子装进去。
她衡量运气好坏的标准就是能得多少钱。这几天赚了不少，说明她运气要好起来了。
这会儿如意听到父皇如此说，立刻就改了口，问道，“田七呢？”
“回皇上，田七为人圆滑，基本不与人交恶。他最近只与一个人发生过争执，就是御马监那个孙大力，您还亲自垂问过此事。”
这尖锐的声音很霸道，从岸边传到湖心亭时，依然保留了足够的杀伤力。
☆、大难不死
盛安怀领旨下去之后，纪衡独自坐在案前，也无心再批折子。
纪衡也坐够了，从湖心亭走出来，离得挺远看到如意怀里抱个东西蹦蹦跳跳地向他走来。
如意不知道想玩儿什么。
“灭口，”纪衡直接给定了性，“田七怕是凶多吉少了。传令下去，全皇宫搜找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想到这里，纪衡一眯眼睛，“他最近都得罪了什么人？”
下了值，田七摸着荷包里的银子，心想她这大概是转运了。
这是殿下亲自下令，田七不敢应，也不敢拒绝，犹豫着不说话。
所以，此事必有大隐情。
难道被人寻仇了？
一时之间，刺耳的噗噗声在湖边回响着。
可怜那小变态了，无论如何，他得给他报一报仇，让他能死得瞑目。
太监下去传了个话，他们果然息声了。
鱼落在乌龟脖子旁边，乌龟这回反应更快了一些，不等那鱼沉下去，就叼起来吃了。
看着田七眉开眼笑地领了赏，纪衡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
如意小朋友觉得十分有趣，于是蹦蹦哒哒地走到田七身边，一下抱住了她的小腿，“我也想玩儿。”
于是他以为盛安怀给田七安排了别的事儿。在养心殿批了会儿折子，他问盛安怀，“你让田七干什么去了？”
一开始见这个儿子说话慢吞吞的，又少，纪衡还以为是因为小孩儿脑子笨，结果事实证明，这小东西一点也不笨，相反还很聪明。纪衡教他几句三字经，他背得比同龄的小孩儿快多了。
走近一看，纪衡脸黑了。
“我儿免礼。”纪衡见儿子小大人儿似的，不觉好笑。
纪衡也真是闲的蛋疼，就这么领着一大帮人看了好一会儿神龟进食，直到神龟吃饱，甩都不甩他们一眼，掉头游走了。
儿子从小没亲娘，纪衡总觉得亏欠了他，所以只要不是什么超越底线的问题，他愿意满足他。反正孩子还小，等长大点再严格管教。
如意抱着小花篮傻乐，“娘，你真厉害。”
如意认真说道，“好多娘都是臭的。”
“去把孙大力找来。”
纪衡有些好奇，“你为什么喜欢田七？”
更何况是御前的人。
田七也懒得纠正他了，反正纠正也白搭。她扯着柳条又编了两顶帽子，圆圆的，戴在头上，像是两口锅扣在脑袋瓜上。
如意便摇着她的手叫道，“娘——”
这不正常。据他所知，田七虽然滑头了些，但并不懒惰，不至于跑到哪里躲懒。再说了，当着御前的差，他也得有胆子躲啊。
纪衡觉得室内有点闷，闷得他呼吸略有些不舒服。
“是。”
“摘下来。”
这就怪了，准点儿出的门，怎么没来上值？不会是被什么人劫去了吧？可是谁会无聊到去劫一个小太监？
这边田七见如意也没主意，于是自作主张地揪了柳叶来吹着玩儿。这项技能她掌握得不好，仅仅能够吹响。当然，这一点足够在如意面前炫耀，因为如意连吹都吹不响。
把柳树叶吹得像放屁，这也是一项绝活了吧。
田七又捞出来一条，这回故意控制着方向，没有往大乌龟脑袋上砸。
听这种声音实在太影响心情，最重要的，纪衡怕如意的品位被带歪了。于是他吩咐了一声，“让他们别吹了！”
闲的蛋疼的人大有人在，好多人竟然看得意犹未尽。
然后她就被人当头抡了一棒——这不是比喻，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好吧，他最后还是赏了田七。哄孩子其实是挺不容易的一件事。
大家看得津津有味。田七就以这种方式在后宫的主子面前混了个脸熟。
小孩儿有小孩儿的聪明，这话虽然是对田七说的，但他却是在偷偷看纪衡。他知道谁有决定权。
盛安怀进来，向纪衡回禀道，“皇上，孙大力自杀了。”
田七早上上值是在寅时，这时候天还完全黑着。她从十三所到干清宫，要走玄武门，穿过御花园。
真是可惜了。
这个田七，除了长得美好了一点，他就干不出一件美好的事儿。
孙大力杀田七的动机不足。因为赌钱打架而进行报复，可以理解，但不至于到杀人的地步。
纪衡没有反对。
纪衡一乐，“你喜欢他自然觉得他香，还能有人是臭的？”
如意被他抱在腿上逗了一会儿，然后四下里张望，问道，“娘呢？”
如意把小鱼向水中一抛，因为力道太小，落得有点远。乌龟嫌弃地看了看，等了一会儿没见有大鱼扔到眼前，它于是慢吞吞地爬过去把小鱼也叼出来吃了。
众人一致鼓掌表示捧场。
如意终于还是没有问出田七去哪里了。于是他失望地走了。
看看时间，将近午时，皇上和殿下快要用膳了，田七也该下值了。在得到“明天还陪你玩”的承诺之后，如意放走了田七。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如今又被人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