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继而落在了竹井的头上。
“跟我来。”
是爱你的
竹井觉得,最糟糕的情况大概也莫过于此了,自某黑皮囔囔着“跟我来”之后她还曾经觉得对方有那么一点点……霸气,可转眼,此人就带她来到了第一医院……妇产科,并且站在门口不动了。
“青峰君你生病了吗?”竹井好心问道。
青峰摸摸脑袋,看了她一眼:“怎么全是女人,男人不在这里的?可我记得是四楼啊……”
竹井瞪着他:“你在想什么啊?!男人怎么可能在这里!”
青峰:“那身上插满了管子的男人会住在哪里?”
身上插满管子……?竹井心里一动,底气不足,不祥的预感也逐渐身上了心头:“大概是在另一栋……住院部?”
青峰面无表情的拉过她:“那就是那里了。”
竹井心底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拒绝知道某些不好的事情似乎是人的本能,她用力挣扎:“为什么我非得跟着你去那种地方,我啊,我才没有什么非见不可的人啊!就算有,也只有,也只有我妈妈一个人!可是她,她并不在国内啊!所以说你就不要!拉着我了啦!!”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竹井终于成功挣脱开了青峰的手掌,手腕处已经开始泛红,参杂着阵阵痛意,踉跄地后退几步。就好像莫名的知道了什么一样,竹井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却抗拒的要命。
青峰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之后目光就停在了更远的地方,“我跟他并不是很熟悉,这个忙也并非是非帮不可,那是你的父亲,所以去不去见,听不听解释,都由你自己决定,住院部四楼,你应该……还没有忘记他的名字吧。”
那一天的连风都吹的很温柔,树上的落叶是不是往下落,却没有一片降在竹井身上,青峰在难得用认真的口气说完那段话之后就离开了,竹井的脑袋里没有做太多的思考,也没有像想象中的挣扎与忧郁,空白过后,几乎是在下一秒,她的脚步就迈开了。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血缘关系吗?竹井不明白,却被它驱使着,一步步来到了柜台前,得知病房号后一步步走向那间房间,过了转角也许就能看见那副面孔了,分明是亲身父亲,分明是自从父母离婚后见过最多的一副面孔,可为什么到现在,就变成这样了呢?
“是来看4011号房病人的吗?”一位护士皱着眉头看她。
竹井轻轻的点头。
护士压着声音道:“再怎么样也太过分了吧?就这么把病人丢在这里?!那可是晚期!再多仇怨人快走的时候也应该……”身边的护士拉拉她:“喂,贵子。”
那个护士才平稳下情绪,翻了个白眼:“进去吧。”
被责骂的时候竹井没有任何感觉,她木然的走向那扇门,再次之前她的心好像都是被麻痹了的,没有痛觉,没有难过,没有失落,而所有的一切,在她看见门背后的景象之后,都荡然无存了,眼泪也好,痛觉也罢,一瞬间席卷而来。
竹井支撑不住的掩面,喉咙里咽唔着呢喃着:“爸……”
那哪里还是过去她曾经熟悉过的父亲,浑身插着管子,眼神迷茫而笨拙地盯着天花板,在听见声响后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似得转过头,却在看清她之后却立刻笑了起来,只是连那个笑容看上去都很吃力很吃力:“小瞳啊。”
眼神已经浑浊到看不清了吧,所以他才会在看见她之后囔囔着:“怎么蒙着脸呀,感冒了?”声音里满满的全是虚弱。
竹井瞳默默走近,低着头不说话。
负面情绪所造成的影响或许真的可以很大很大,她甚至忽略了在那之后父亲母亲出现频率的对比,也忽略了父亲日益消瘦的身形,甚至还可能因为不去看而忽略了,父亲给的钱已经越来越少。
躺在床上的男人柔声道:“爸爸……好久没有看见你……了,小瞳……过来吧?让爸爸再看看……一次也好啊……”
分明是她所熟悉的脸,却因为病魔而瘦的不成样子,声音的断续,和眼睛里的浑浊,在竹井眼底却变得陌生无比,她几乎是扑上去的,“砰---”的一声跪在了床边,带着哭腔:“所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告诉我啊!!!当初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会忽然,忽然躺在了这里啊!!为什么会是晚期啊!!!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话到最后,声音却一点点弱了下来,直到噤声。
病房里安静的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够听的清楚,竹井对这间病房最后的映像,大概就是父亲落在她头上宽大却不再温暖的手掌。
以及他沙哑的嗓音,全部都落在竹井心底最深处的地方。
“无论如何,爸爸都是爱你的……”
花败之后
那一年,是五年来竹井见父亲最多的一段时间,在父亲最后的那段日子里,他多数是昏迷着的,而竹井却不厌其烦的守在他身边,日复一日的,像是在弥补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大概是因为父亲每次睁开眼能够看见她,都会笑的很开心吧。
千藤那边竹井本来想辞职,可光太听说之后跑去告诉老板原委,老板似乎表示随时欢迎竹井再来,那样宽容的目光过去的组经从来不曾得到过。
而学校方面竹井则请假了,进入最后的学习阶段基本上都是复习,依竹井现在的成绩完全有把握考上桐皇,而那之后她还会继续在千藤书店打工,光太君每天都会送笔记来给竹井,在这点之下,就算没有去上课的竹井也与平常相差不大。
而青峰君……则是每天都会跑到医院的楼上来睡觉,那家伙翘课似乎都快习以为常了,偶尔睡不着了也会下来坐坐,用他仅有的智商,让竹井的父亲乐呵一段时间。当然很多时候他还是会去学校的课去和不去的比例,基本上在时间参半了吧。
最后半年里,竹井变成熟了,也变懂事了,而青峰似乎抱怨说她变深沉了,不再像以前一样好玩了。每次听到这种话时,竹井只好苦笑一声后把手里的东西塞给青峰吃。
而父亲走的时候,很安静。
那是一个上午,青峰莫名的拒绝睡觉也拒绝去学校,难得不安的坐在病房里一声不吭,因此竹井也莫名的开始感到不安,青峰的直觉一直度很准,大概是因为智商方面并不够全面而保留的野兽直觉,然后不出意外的,上午父亲需要进行抢救措施了。
“如果他走了,你……”青峰依旧口无遮拦道:“会不会也想去?”
竹井默默的笑了起来:“我去的话青峰君你不就买不到写真集了吗?”
青峰扰扰头:“好像也是哦。”
竹井继续笑着,半年来青峰默默的把她默认为小麻衣写真集专卖人,非她的不买,而且关系似乎也亲近了很多,球那方面,听五月说他也变了很多,啊,对了,五月也经常来,还有光太,甚至桐皇的其他学长也来过一次,虽然仅仅见过一面,而且当时的父亲还处于昏迷状态。
好像五年来直到这段时间,才一切都变好了,她的身体,她的画,青峰的脾气,和开始可以和很多人建立交往关系,而唯一加速恶化的,就是父亲的身体。
有时候竹井会想,这一切的日益好转,不知道是不是都是父亲用生命做代价来交换的,然后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病人家属请进吧,他现在……很清醒。”医生摘下口罩。
竹井的头低下来,佯装的微笑也再也上不去,手无力的垂着,直到……青峰的手掌附上她的脑袋,带着难得的温柔。
“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竹井点点头,跟随医生进去了。
那一年里,青峰其实并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过去和五月总是打打闹闹的从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可本能给出的温柔,却让竹井有足够的勇气笑着陪父亲走过最后的人生。最后,父亲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了,在医生为他蒙上白布时,竹井眼底依旧笑着闪烁着光芒,这时他的眼睛才像是完全闭上一样。
从手术室里出来时,她直直的滑坐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像是把这么长时间憋着的委屈吐了出来一样,青峰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了她良久才走上前来,默默地蹲在她面前,没有拥抱,没有接触,没有擦泪,仅仅是用他宽厚的身体,就好像把竹井整个包起来了一样。
“哭完之后,我们去买写真集吧。”
他说。
毕业(上)
竹井瞳录取学校:桐皇高校。
大大的白板前,挤挤攮攮的全是等待地迫不及待而又满怀期待的学生,有人脸上挂满了失望,也有人兴奋地原地蹦哒。竹井被挤出人群外,脸上流露着安定的表情,父亲走之后一个月,她迎来了这样重大的一次考试,考试的前夕五月有来给她打气,青峰是直到考试第二天遇上才露出刚刚想起来的模样随随便便地说了句加油,千藤的老板娘还刻意为她准备了可口的酸梅汤让她带去考场,光太则是自己一脸紧张还要笑嘻嘻地说竹井同学加油。
而在今天,真的就要全部结束了,她短暂而又丰富的中学生活。
“竹井!”光太的声音从侧面传来,气喘吁吁地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