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们的表演——为机器举办的表演。」
机器也需要娱乐。它们有自己的复杂性,有自己的日子要过。通过制造更加复杂的机器,我们正赋予他们自治的行为,因而它们不可避免地会产生自己的打算。「这些机器在我们为它们创造的世界里过得自由自在。」波林对我说道,「它们的行为举止非常自然。」
我问波林:「假使机器的表现有遵循自然之道的话,那它们是否也有天赋万物的权利?」「那些大家伙有很多权利,」波林说道,「我学会了尊敬它们。当其中一个大块头朝你走来的时候,它保有行走的权利,你就得给它让道。这就是我尊敬它们的方式。」
如今的问题是我们并不尊敬我们的机器人。它们被堆放在没有窗户的工厂里,干些没人乐意干的活。我们把机器当奴隶一样使唤,其实本不该如此。人工智能研究的先驱、数学家马文·明斯基[7]曾对那些肯倾听的人表达过这样的意见。他不遗余力地鼓吹把人脑的智能下载进计算机。而发明了文字处理技术、鼠标和超媒体的神奇小子道格拉斯·英格巴特[8],却提倡电脑为人服务的理念。二十世纪50年代,这两位宗师曾在麻省理工学院相遇,留下一段脍炙人口的对话:
明斯基:我们要给机器赋予智慧,让他们有自我意识!
英格巴特:你要给机器做那么多好事?那你打算给人类做点什么呢?
那些致力于使电脑界面更友好、更人性化、更以人为本的工程师们常常会讲起这个故事。而我却固持明斯基的理念——站在制造物的一边。人类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我们会训练机器来伺候我们。那么,我们打算为机器做点什么呢?
如今,世界上工业机器人的总数已经接近100万。然而,除了旧金山的那个疯狂的坏小子艺术家,没有谁会问机器人想要什么。人们认为那是可笑的、不合时宜的、甚至是大不敬的。
诚然,在这上百万的「自动装置」中,99%的装置只不过仅仅赢得了手臂的美名。它们是聪明的手臂,能做手臂可以做的所有事情,并且不知疲倦。不过,作为我们曾经所希望的「机器人」,它们仍然既瞎且哑,并且还得靠墙上的插座养活。
除了马克·波林的那些失控的机器人以外,今天绝大多数肌肉僵硬的自动装置们都笨重、迟缓,而且还要靠救济过日子——离不开持续的电力供给和人类脑力的驾驭。很难想象这些家伙会衍生出什么有趣的事情。即便再给它安个胳膊、几条腿或者一个脑袋,你得到的还是一个昏昏欲睡的巨兽。
我们想要的是那个叫作罗比的机器人[9],是那个科幻小说中的原型机器人——一个真正自由自在、独来独往、能量自给的机器人,一个让人大惊失色的机器人。
近来,一些实验室的研究者们意识到,要想造出罗比,其最有效的途径是拔掉静态机器人身上的电源插头,制造出「移动的机器人」。如果静态机器人的手臂里能完全容纳下能量块和大脑,那也许还马马虎虎。其实,任何机器人只要能够做到独立行走和独立生存,就会更上层楼。尽管波林有些玩世不恭和多愁善感,但他所造出的机器人,屡屡打败那些世界顶级大学所研制出来的机器人。而他所用的设备恰恰是那些大学所摈弃的。对金属自身局限性和自由度的深刻理解弥补了波林没有学位的弱点。他在制造那些有机机器的时候从不用设计图。有一次,为了逗逗一位穷追不舍的记者,波林带他走遍自己的工作室,翻找正在开发的跑步机器的「计划书」。两人费力扒拉了20分钟(「我记得上个月图纸就在这里来着」),最终在破旧不堪的金属写字台最底下一个抽屉里一本1984年发黄的电话簿下面,找到一张纸。纸上是用铅笔勾勒出的一台机器,其实就是一张草图,没有任何技术说明。
「都在我脑子里呢。我只需在金属块上划划线,就可以动手切割了。」波林拿起一块车削精细的两英寸厚的铝制工件对我说。铝块略显出暴龙前肢骨骼的形状。工作台上还有两块和它一模一样的成品。他正在做第四个。这些铝块将来会安在一头骡子大小的会跑的机器身上,作为其四肢的一部分。
波林的跑步机器并不真的会跑。它只是走得快一些而已,偶尔会有些踉跄。还没人能制做真正会跑的机器人。几年前,波林制造出一个结构复杂的特大型四足行走机器,高12英尺,方方正正的,既不聪明也不敏捷,但它确实拖着脚慢慢地挪动了。四条树干粗的方柱就是它的四条腿,由巨大的变速器和杂乱的液压管来共同驱动。如同生存研究实验室的其他发明一样,这头笨拙的怪兽由一台模型汽车的遥控器来操纵。换句话说,这头怪兽就是一只重达2000磅但大脑却小如豌豆的恐龙。
尽管已在研发上投入了千万巨资,还没有哪位计算机高手可以摆弄出一台靠自己的智能穿过房间的机器。有些机器人要么磨磨蹭蹭花上数天的时间,要么莽莽撞撞一头碰到家具上,要么刚走完四分之三就出了故障。1990年12月,在经过了10年的努力之后,卡耐基—梅隆大学「野地机器人学[10]中心」的研究生们终于组装出了一台机器人,并命名为「漫步者」。它慢慢地横穿了整个院子,大约走了100英尺。
「漫步者」的个头比波林的拖脚走巨物还要大,原本的研发目的是用来做远地行星考察的。但是卡耐基—梅隆的这个庞然大物还在样机阶段就花费了纳税人几千万美元,而波林的拖脚走怪兽只花了几百块,其中三分之二买了啤酒和披萨。这位19英尺高的铁打的「漫步者」先生重达2吨,这还没算它那搁在地上的沉甸甸的大脑。这台巨大的机器在院子里蹒跚学步,每一次迈步都要经过深思熟虑。除此之外它不干别的。在等待了这么久之后,能走得不被绊倒就足以让人们感到欣慰了。「漫步者」的父母亲们满意地为它的人生第一步鼓掌喝彩。
动动六条蟹爪似的腿对「漫步者」而言是最轻松的事,而试图搞清自己身处何地就太难为这个巨人了。即使只是简单地描绘出地形,让自己可以计算出行动的路径,也成了「漫步者」的噩梦。它不怕走路,却要花大量的时间考虑院子的布局。「这肯定是个院子,」它对自己说:「这儿有些我可以走的路径。不过,我得把它们和我脑子里的院子地图一一比对,然后选择最佳的那条。」「漫步者」通常要在头脑中创建出环境的轮廓图,然后根据这张轮廓图来为自己导航;每走一步都要更新一次轮廓图。中央电脑中用来管理「漫步者」的激光成像仪、传感器、气压足肢、齿轮箱和电机马达的程序长达数千行。尽管重二吨并有两层楼那么高,这个可怜虫却只靠它的头活着。而这个头是用一条长长的电缆连在它身上。
我们拿「漫步者」一只大脚垫下面的小蚂蚁作比较。「漫步者」好不容易才从院子这头踱到那头时,蚂蚁已经跑了个来回。一只蚂蚁的分量,脑袋加身体才百分之一克——也就米粒那么大点儿。它既没有对整个院子的印象,也对自己身处何地一无所知。然而它却能在院子里畅行无阻,甚至想都不用想。
研发人员把「漫步者」造得粗壮硕大是为了抵御火星上极端的严寒风沙环境,在火星上它不会那么重。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由于「漫步者」的块头太大,这辈子无论如何去不了火星了;只有蚂蚁那么小的机器人才有希望。
用蚂蚁式移动机器人来作为解决方案是罗德尼·布鲁克斯[11]的设想。这位麻省理工学院的教授觉得与其浪费时间制造一个无用的天才,还不如制造千万个有用的白痴。他指出,往行星上派送一个自负智力的超重恐龙恐怕是飘渺无期的,而派送一大群能做事的机械蟑螂却有可能使我们获得更多的信息。
布鲁克斯于1989年发表了一篇论文,题为《快速、廉价、失控:一场太阳系的机器人入侵》[12]。该论文后来被广为引用。他在文中声称,「若干年内利用几百万只低成本小机器人入侵一颗地外行星是可能的。」他提议用一次性火箭发射一群鞋盒大小的太阳能推土机去入侵月球。派出一支由无足轻重、能力有限的机器人个体组成的军队,让它们协同完成任务,并允许它们自由行动。有些士兵会死掉,大多数会继续工作,并最终做出一些成绩。这支移动机器人大军可以用现成的部件在两年内完成组装,然后用最便宜的单程环月轨道火箭发射。就在别人还在为某个大笨家伙而争论不休的时候,布鲁克斯可能早已把侵略大军制造出来并派出去了。
国家宇航局的官员们有理由听从布鲁克斯的大胆计划。从地球上进行远程控制的效果不太令人满意。一个在裂缝边缘摇晃的机器人,需要等上一分钟才能接到从地面站发来的指令。因此,机器人必须实现自治。一个宇航机器人不能象「漫步者」那样,身在太空,头在地球。它必须随身携带自己的大脑,完全依靠内在逻辑和规则运行,无需与地球进行过多的通讯。它们的头脑不必非常聪明。比方说,要在火星表面清理出一块着陆场,移动机器人可以每天花上12小时的笨功夫去刮平一块区域。推,推,推,保持地面平整!他们当中单拿出来任何一个,可能干得都不是很好,但当成百个机器人进行集团化作业的时候,就能出色地清理出一片建筑地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