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船里便钻出来一个男人，又惊又吓又喜，风一般就将她卷到船上去。
陈越抚上头上的包，想必已经青紫了起来，“哦，起夜的时候撞到门框了。”
打了电话的第二天，苏爱柳找到码头来。
☆、第十章
他心颤了一下，接过宣传单，支吾答道：“我考虑看看。”
苏爱柳顿住脚步，陈越也就跟着停住了，她人瘦瘦的，叫凤凰木暗红的花影侵蚀得更细瘦了一点，苦笑了一下，打开小皮包，取出一张花花绿绿的广告纸，“阿越，我来是告诉你，警校培训班在招学员，你可以去试一试。”
他迟疑着进去，把饭盒放在茶几上，曼波站起来，摇摇头，“吃过了。”
“阿越，没事了，”曼波像是保证似的对他一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这么担惊受怕。”
以至于曼波质问他为什么要把人放走的时候，他想着那双男女，也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是谁？”
之前得了苏怀舜的照顾，回来休整了几天，陈越给他打去了一通电话报告平安，不等他道谢，苏怀舜便在电话里讲了曼波如何做掉庄兴的事。
苏怀舜显然有几分高兴，却兀自矜持着点点头：“放心把，表格递上去就好，我会帮你留意着。”
费明时不甚在意地又问：“就是不知当时李文彪是怎么处置庄家后人的？”
“阿越，你清醒一点，他和你看到的不一样。”他也记得苏怀舜跟他讲起时，十二万分严肃的表情。
“怎么会，你连庄兴都敢捅……”他在痛楚里头晕脑胀地说。
“你他妈以为我不敢做了你？！”
他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不管写得怎样，似乎都不能用一句好或不好来评价，因为那毕竟是他生命中的一段时光。
苏爱柳摇摇头：“哥哥要我别管你的事……”
“是朋友出了点事。”
但是，那个晚上，曼波是那样纯良无害，月光泼在他脸上，神情恬静，睫毛一动，睇过来一汪柔软的眼波。
“她怀着小孩呢……”
灯光一过，房间又陷入一片黑暗，楼上的房间里照例传来“嗯嗯啊啊”的淫靡之音。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庄兴的弟弟、庄宁的小老婆。”
☆、第十一章
女人突然开口：“求求你，放我走吧……”
而女人翻来覆去，只是低低地重复这一句：“求求你，放我走吧……”
陈越见了她有些不好意思，把她让进客厅来，刚坐下，乔志发就装作泡茶，八卦地跑来围观，苏小姐长苏小姐短的问东问西，闹得两个年轻人更加尴尬。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
整整一个下午，他都在想警校的事情，被苏爱柳的殷殷期望压得很急。
事后，陈越听到了各种更加绘声绘色的讲述，也才知道，搞定庄兴的那个人，其实就是曼波。
“费明时。”
末了，他终于道：“放了你也没有用，码头和客车站都有帮会的人看守。”
坐了一会儿，等苏怀舜忙往手边的事，两个人并肩从警局里出来，沿着富江河堤步行。江水金光粼粼地铺开来一幅长卷，远处小山层叠，像是剪出来的纸片，边缘齐整凌厉，衬出晴空万里，云影绵长。
他想跟曼波商量一下，又一直不见他人。到了晚边，曼波来了一通电话，让他到东水路去，有事情需要帮忙。他给曼波带了一份饭，骑着自行车就去了。
第十一章
他望着船上黑影晃晃，模模糊糊一阵埋怨和佯怒，慌慌张张像船影在水面摇曳，心里涌起一股甜蜜的柔情。
他无法回答。
“饭后还有西瓜，在凉水里先浸着了，”费明时说，“稿子看得怎么样？还可以吧？”
女人蹲在地上下来，三口两口吞下男人的饭量。
他想自己犯了大错了，然而却毫不在意地望着曼波，任凭曼波粗鲁地扯过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崩崩地往床枋上磕。
他答非所问，说，你跟我想的真的不一样。
他无故离开了三个月，茶餐厅的工作自然是没有了，这讲起来便有些讽刺，他勤勤恳恳做工做学徒，却总因莫名其妙的插曲中断而丢了饭碗，离开酒楼的宏愿更是越来越远，倒是一直不安分的曼波，回来后便被李文彪重用，在各条街面上都很有几分面子。
过了一个夏天，她比之前黑了一点，也瘦了一点，却更加娇艳了。
“怎么会。”
“陈叔，饭好了。”费明时开了电灯，叫他吃饭。他回头看到青年还是穿一身白衬衣，斯斯文文在那里摆碗筷，不免觉得这情景有些不真实。
“……”
在渔船上过的那三个月像做梦一样。
办公厅里人来人往，苏怀舜坐在办公桌前埋头填表格，被制服的领子捂出一脖子汗，看到他，把钢笔插到墨水瓶里，拖过一条折叠椅，让他坐。
乔志发站在门口，看着苏爱柳窈窕的背影，不无忧虑地叹一口气：“苏小姐人这么漂亮，阿越你要上点心哦。”
他立刻起身，引着女孩子往码头走去，等走出旅社前面的长街，两人如释重负，都摇头笑起来，表示很受不了现在这些家长。
费明时做出骇人听闻的表情来，“吓，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吗？”
女人却扬起脸：“我跟他不久就大了肚子，他都没来得及带我出去抛头露面，没什么人认识我……我有个相熟的船长，可以靠他逃出去……”
他听了心慌慌的，满胸腔在敲小鼓，也不知道苏怀舜还说了什么，就急急忙忙放了听筒。走到街上，冶艳的花木从两旁人家的院子里霸蛮抻出来，剑拔弩张地对峙着，明明码头还是那个码头，但是心里有根弦被扯紧了，看什么都是分明锐利，有点刀兵水火的味道。
坐了没一会儿，苏爱柳说，阿越，陪我到海边走走吧。
陈越和女人两两相望，女人挺着大肚子，陈越总疑心她就要分娩，只好一直警惕地盯着它。寂静无言，老式的挂钟啧啧作响。
戾气顿消，他突然觉得好倦，曼波蹲下来搂住他的头，问疼不疼。
“你给我看着她，有人在客车站见到了庄宁，买了今晚去C市的票，我去看看。”
她喊：“费大哥！”
陈越皱皱眉，苏怀舜以为自己是警察就很了不起啦，S市还不是双龙会的地盘，李文彪和庄家的人那样闹，警察局连一个屁也不敢放。
苏爱柳不肯留下吃饭，就执意回家了，多少有一点除非自己去上警校，否则一切免谈的架势。
他和曼波从渔村里回到家里，乔志发提心吊胆了几个月，看到他们能够全须全羽的回来，不由得老泪纵横，半是喜半是恨，目光都变得分外犀利凶狠，曼波化刚为柔，笑笑地上前勾住了老爸的脖子，撩起汗衫来给他抹眼泪。
他说着，就看到费明时眼底分明精光一闪，登时怔了怔，一道闪电劈进记忆里。
“……也不尽然，只是不知那对母子最后有没有活下来。”
“你知道吗，那些被老公打得住进医院的女人，也都是这么跟警察说，撞到门啦，不小心摔的啦，以为我们看不出。”
陈越给她解开了绳子，把饭盒给她打开来，“你先吃点东西吧……”
陈越骑车载她去码头，便觉得造化弄人，三个月前这样逃亡的还是自己，转眼间又成了别人。他跟着女人走进码头，一艘艘船找过去，女人的脸是巴掌大的瓜子脸，下巴尖尖，虽然怀孕，也还是细胳膊细腿，好像堪堪的就要折断，突然她往前跳了一步，吓得他忙去扶，她却稳稳地站定了，轻声笑道：“找到了。”
“哦……”陈越抬头瞟了一眼，“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了，还记在心里做什么呢，不如就让它过去吧。”
“问的哥哥啦，他告诉我你回来了。”太阳泼泼洒洒下来，苏爱柳低着头走到荫处，“你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久连个招呼也不打……问哥哥，他也不说。”
陈越揉乱了他的头发，“重要的是你没事。”
他跛着脚走到桌边坐下来，提起筷子，看样样菜都好，只是没胃口。
“这也是苏怀舜的意思？”
“庄宁根本没去客运站！你又把那个□放走，我们到哪里去找人！？”
“谁管她哦……”
“……你说你叫什么来着？”他低头吃了一口瓜。
他去警局交了报名表，想想还是到一楼去跟苏怀舜打声招呼。
东水路是居民区，曼波在一处独门独院的房子里等他，院子小小的，扶桑花疯长，藤草攀附，茅发草生。他走进去，房子里空荡荡的，曼波坐在沙发上，一个女人反手捆在椅子上，抬起头用类似于鹿的眼睛看着他。
他也跟着高兴起来，自觉总算是有点人往高处走的样子了。
那摁在头皮上的力道立时消失了，他撇过头，曼波垂着手站在床边，胸脯还余怒未消地一起一伏，街上过去一辆汽车，车灯姜黄的灯光从他脸上流过，照出一脸的错愕颓丧。
陈越扒了一口饭，含含糊糊地答道：“唉，当时除了庄宁出逃，其他的都处理了吧……”
苏怀舜走着走着突然伸手撩起他的额发，他吃痛往后一仰，苏怀舜便指指自己额头，“这里是怎么回事？”
他歉然一笑：“我报了名，不知道能不能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