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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人皮

作者:李西闽.. | 分类:游戏 | 字数:11.1万字

末章 嘘,别出声

书名:温暖的人皮 作者:李西闽.. 字数:2.5万字 更新时间:12-09 08:47

白晓洁路过刺青店时,突然产生了一个奇妙的想法。

她想在身上文一朵栀子花。

这个想法来得很快,她没有考虑成熟,脚就踏进了刺青店。刺青店很小,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文身的照片。店里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文身师。文身师是个中年男子,大胡子,留着长发,脑后的头发扎成一条马尾巴。他的脸很黑,眼睛小而有神,像是文身的针。他穿着黑色的T恤,裸露的手臂分别是青龙的刺青,有点吓人,让白晓洁联想到黑社会。

文身师对白晓洁笑笑,说:“你想文身?”

他的笑容十分和蔼,声音也很好听,有种特别的磁感。

白晓洁对他有了良好的第一印象。

她也朝他笑了笑,说:“是的,想在身上文朵栀子花。”

他说:“栀子花?”

白晓洁点了点头:“是的,栀子花。”

文身师说:“女孩子在身体上文花朵的很多,特别是玫瑰,栀子花很少有人文的。”

白晓洁说:“你会吗?栀子花?”

文身师说:“会,什么都难不倒我。”

白晓洁说:“可是我没有想好文在哪里。”

文身师打量着她。

白晓洁有些羞涩,脸红了。

文身师说:“我想问个问题,不知可以吗?”

白晓洁说:“当然可以。”

文身师说:“你为什么要文栀子花?”

白晓洁说:“因为我爱的人最喜欢的花是栀子花。我想让他和我在一起就能够感受到栀子花的芳香。”

文身师笑了:“你是想让他像喜欢栀子花一样喜欢你。”

白晓洁点了点头。

文身师说:“刺身也是有灵魂的,比如栀子花,它要是文在你身上了,就成了你生命的一部分,要和它相亲相爱,相依为命。你会因为它而美丽,它也会因为你而动人。不能相互伤害。我想问你,如果你以后不爱他了,还会喜欢栀子花吗?”

白晓洁说:“会的。”

文身师说:“这样就好。有些人也和你一样,为了爱人而刺青,后来不爱后,就把刺青除去,结果留下了难看的疤痕。那是相互伤害,刺青和他们的肉体都受到了伤害,都有怨气,那样很不好。有个女孩,谈了六次恋爱,每次恋爱都文一次身,每失恋一次都把刺青除去,身上留下了六个疤痕。最后,这个女孩子跳楼自杀了。很多人都认为她是因为失恋想不开自杀了。其实不是,是那些刺青怨气太重,和她的身体产生了冲突,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只有同归于尽。”

白晓洁睁大眼睛:“有这样的事情?”

文身师说:“这是真事。那个自杀的女孩,每次都是我给她文身的。你看,墙上的那幅背上有牡丹花的刺青,就是那个女孩的,多美呀,那是我的杰作,可惜后来她的背是块难看的疤痕。”

白晓洁说:“我明白了。”

文身师说:“你还敢文身吗?”

白晓洁说:“敢。就是不知道文哪里好。”

文身师说:“你和他现在相处到什么程度?”

白晓洁说:“我很爱他,可是他的态度不太明了。”

文身师说:“上过床吗?”

白晓洁摇了摇头,低声说:“没有。”

文身师又笑了笑,说:“如果文在隐秘处,比如屁股,乳房,小腹,大腿内侧……有种神秘感,可是目前他无法看到,他不明了你的心意。你文栀子花,是想让栀子花增加你们的感情,并且吸引他的注意力,如果文在隐秘处,显然不妥。最好是文在能够让他一目了然的地方,比如手腕,手背,脖子等部位。你看呢?你自己决定,然后我给你文。”

白晓洁想了想,说:“那就文在手背上吧。”

文身师说:“哪只手呢?”

白晓洁说:“左手吧。”

文身师说:“请你伸出手来。”

白晓洁伸出左手,文身师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仔细端详,他的手十分温暖。看了会儿,文身师松开了她的手,说:“你的皮肤很好,细腻而有质感,文上一朵花,会让你的手更加迷人,也会提升你整个人的美感。我建议文在虎口上面一点,花朵不要太大,看上去会有特别的效果。”

白晓洁说:“我听你的。”

文身师说:“现在就文?”

白晓洁说:“文吧。”

文身师说:“想好了?只要文上刺青,它就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了,它会和你一起呼吸,同悲欢,共存亡,伴你一生。”

白晓洁说:“想好了。”

文身师很快就在白晓洁的左手背上文上了一朵栀子花,那朵栀子花开放在她的手背上,她的手是栀子树的枝条,她的血脉滋养着这神秘花朵,花朵仿佛散发醉人的芬芳。白晓洁喜悦地说:“哇塞,太美了。”

文身师说:“能够拍张照片吗?”

白晓洁伸出手,大方地说:“没有问题,拍吧。”

文身师拍完照片,说:“谢谢。”

白晓洁说:“多少钱?”

文身师笑了笑说:“算了,不收你的钱了。”

白晓洁说:“为什么呀?”

文身师说:“这是我有生以来做的第一个栀子花的作品,开始还怕做不好,伤害到你,现在看上去不错,就不收你的钱了。希望你爱的人能够喜欢它,希望你们能够相亲相爱,直到永远。”

白晓洁说:“谢谢您。”

文身师说:“不客气。”

白晓洁走出刺青店,觉得神清气爽。

她想,花荣一定会喜欢的。

白晓洁真想马上就见到花荣,把手上的刺青给他看。

这是白晓洁给他的礼物,是她的一片心意,也是爱的告白。

夜色又一次降临,花荣像只耗子,蠢蠢欲动。他站在家里的客厅里,闭上眼睛,深呼吸,他闻到了一股异香,这股异香让他兴奋无比,这是他力量的来源,是他活着的催化剂。约摸过了五分钟,他睁开了眼,看到墙壁上都开满了鲜花,他走过去,双手抚摸着墙上盛开的鲜花,无比陶醉的样子。

墙上那些鲜花仿佛有温度,他的手掌热乎乎的,温暖极了,手心还渗出了细微的汗。

家里的异香和鲜花,是他的秘密,从不让外人知道。

自从买下这两室一厅的房子,他从来没有让人进入过。就是白晓洁想到他家里来看看,都被他无情拒绝了。

花荣不会让别人发现他的秘密,分享他的秘密和快乐。

他家的窗帘从来没有拉开过,没有人可以看到他房里的景象。

花荣走出了家门,锁好房门,又用力推了几下,证实门锁上后,才坐上电梯,下了楼。他来到地下室的车库。地下车库阴森森的,那些灯都像鬼火一般,那些阴暗角落里很容易藏身,那些在地下车库里的作案者,也许都是藏在那些阴暗角落里的。花荣来到自己的车旁边,正要拉开车门,突然听到另外一边有什么金属的东西掉落地上的声音。

花荣的心提了起来:“谁——”

地下车库十分安静。

花荣想,那边一定有什么人,刚才那一声听得真切,不像是幻听。

而且此人一定图谋不轨,如果没有什么问题,他会正大光明地站出来,说声什么。花荣有点紧张,对方不知道是什么人,而且又在暗处,对他构成了威胁。他打开后备箱,取出了手电和那把剔骨尖刀。

他朝发出声音的地方慢慢地走过去。

边走边左顾右盼,提防有人突然闪出来,趁他不备发起攻击。

突然,从一辆车后面闪出一个人,朝楼梯口跑去。

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花荣猛追过去。

少年还没有跑到楼梯口,就被花荣追上,一脚把他踢翻在地。

少年惊恐地看着他。

花荣说:“你是谁?你在干什么?”

少年说:“我不是针对你来的。”

花荣说:“那你是针对谁?”

少年说:“我,我——”

花荣说:“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少年:“他砸了我爸的水果摊子,我要报复他,就来划他的车子。”

花荣说:“谁砸了你爸的水果摊子?”

少年咬着牙说:“城管队长。”

花荣说:“你怎么知道他的车在这里。”

少年说:“我知道,他的私家车,我记得车牌号码,我看着他开进这个小区的。”

花荣叹了口气说:“起来吧。”

少年站了起来,眼睛里充满了仇恨和恐惧。

花荣说:“你走吧,孩子,以后别傻了,划他的车子有什么用,要是被他们抓住,吃亏的是你。”

少年说:“他们再欺负我爸,我就杀了他。”

花荣说:“快走吧。”

少年说:“谢谢叔叔。”

说完,少年就快步离开了地下车库。

花荣站在那里,心里有些难过,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剥兔子皮的情景,那种仇恨是一样的。

……

花荣的车开出小区门口时,有个男子站在保安旁边,和保安说着话。男子上身穿着白色衬衣,打着领带,下身穿着一条黑色西裤,脚穿一双黑色皮凉鞋,看上去人模狗样。花荣车开走后,他对保安说:“刚才开车的人是谁?”保安说:“不晓得他名字,只知道他住这个小区,每天晚上出去,天亮前回来。”男子说:“哦,不知道他是干什么工作的?”保安说:“不知道,可能是什么保密单位,专门值夜班的吧。”男子说:“有可能。”

男子朝小区里走去。

这时,另外一个保安走过来,对同伴说:“刚才和你说话的人是谁?”

他说:“不认识,也许是住小区里的人吧。”

和母亲通完电话,白晓洁像是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连心都凉透了。

白晓洁从母亲的电话里得知,父亲的病情又一次恶化了,癌细胞转移到肝上了,要动手术,需要一大笔钱。白晓洁每月的工资就万把块钱,寄回家里大半,交掉房租,扣去饭钱,就是个月光族,根本就没有任何积蓄。父亲要再次动手术,那么多钱到哪里去筹措?如果筹不到钱,父亲有可能很快就会死去。

放下电话,白晓洁坐在那里,一筹莫展,眼泪横流。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花荣。

可是,她怎么和他开口?

他们俩的事情还没有正式定下来呢,现在向他开口要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还有要挟之嫌,况且,她有什么资格要挟他,他还没有对她表白过什么,甚至连“我爱你”三个字都没有说过,还不清楚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爱他,有点一厢情愿的味道。他们真实的关系,只不过比好朋友更深一层而已,大不了也就是个无所不谈的异性知己。

可是,除了他,白晓洁还能够找谁?

找虾米?

找猪头?

那都是靠不住的主,连一个手机都舍不得买的人,能够帮她吗?

白晓洁突然觉得自己无依无靠。

在这个大都市里,她生活了几年,竟然连一个可以借钱的人都没有。这个世界,到处都是铜墙铁壁,一不小心就会撞得头破血流。人与人之间相互冷漠,相互伤害,心与心的距离是那么遥远,相隔着千万条银河。

她做人多么失败。

想到凄凉处,白晓洁哭出了声。

然后嚎啕大哭。

她正痛苦地哭泣时,有人敲门了。

是不是花荣来了?

她哽咽着去开门。

开门后,她看到一个光着上身,穿着一条短裤的肥胖男人横眉怒目地站在门口,她知道,这个男人就是邻居那个弹钢琴男孩子的父亲。白晓洁抹了抹眼睛,说:“请问,有什么事情?”肥胖男人嗡声嗡气地说:“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你不知道我们家孩子明天还要上学,我们还要上班吗?你这样杀猪般哭叫,让我们怎么睡觉,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白晓洁委屈地望着他。

泪水又情不自禁地流淌下,在这个冷漠的城市里,没有人知道她的底细,没有人会理解她内心的苦痛。

她不想让这个臭男人看到自己的泪水,看到自己红肿的脸。

白晓洁用力地关上门。

肥胖男人在外面用本地话骂了声什么,回他自己家去了。

白晓洁听到“砰”的一声关门声,心里咯噔了一下,那是肥胖男人表示愤怒的关门声。

她沉重地叹了口气。

哭能够解决问题吗?

不能。

她走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回到房间里。

白晓洁翻箱倒柜,寻找着什么。她企图从一些平常被自己忽略的地方找出钱或者值钱的东西出来。可是,找了老半天,钱没有找到多少,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她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花荣给他买的那个手机。

如果实在不行,她会把这个手机卖了,反正还有个破手机可以用。

她看到了左手背上的栀子花刺青。

在这悲伤的时候,那栀子花也仿佛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白晓洁想到花荣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你要是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对我讲,我会帮你的。”

白晓洁还是拨通了花荣的手机,可是,她拿着电话不知道如何开口。

花荣说:“晓洁,找我有事情吗?”

白晓洁听到花荣亲切的声音,眼中又流下了泪水。

花荣说:“晓洁,到底怎么了,说话呀。”

白晓洁不想在电话里和他说父亲的事情,只是说:“花大哥,我,我想见你一面。”

她说着就哭出了声。

花荣焦虑地说:“好,好,你别急,我送完车上的客人,马上就来,你在家里等着我。”

白晓洁说:“嗯,大哥快来。”

“地狱狂欢”娱乐城有个小姐因为痛经,要早点回去休息,花荣送她回去。这个小姐长得娇小秀丽,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哼哼着。花荣接完白晓洁的电话,心里焦急,不晓得她发生了什么事情,白晓洁不是那种粘人的姑娘,她一定是碰到了大问题,才会如此伤心,从她的哭声和语气中可以感觉到。

花荣加大油门,突然提速,小姐的身体抖动了一下。

她说:“花师傅,你干什么呀,吓我一跳。”

花荣没有说话,只是想尽快把她送到目的地,赶快去见白晓洁。

小姐又说:“刚才打电话给你的是什么人呀?”

花荣说:“你管得着吗!”

小姐说:“讨厌,凶巴巴的,吃错药了。”

花荣说:“闭上你的嘴吧,不说话会死吗!靠!”

小姐来劲了,肚子也好像不痛了,说:“当然会死,人长着嘴巴干什么的,不就是吃饭说话吧。”

花荣不想和她斗嘴,每次在车上和她们斗嘴,都落败。他说:“好吧,好吧,你说吧,说死你。”

小姐乐了,说:“花师傅,你今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刚才打电话给你的是你情人吧?是不是要你去相会呀。呵呵,你要是急得不行,可以把我放下来,我打车回去,不影响你的好事。”

花荣叹了口气说:“我是有职业道德的黑车司机,放心吧,不会中途把你放下来的,况且,你肚子还痛着嘞。”

小姐说:“还职业道德,说的比唱的好听。”

突然,花荣说了声:“不好!”

小姐说:“怎么了?”

花荣说:“前面好像有人在查黑车。”

小姐说:“那怎么办?”

花荣说:“这里不能调头,妈的,硬着头皮上了。对了,你配合一下,把你真实姓名告诉我,到时,我就说你是我熟人。”

小姐说:“我们几个姐妹长期包你的车,那么长时间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我们的名字。切,什么人嘛。”

花荣说:“你们这些人,老用化名,我都搞不清真假了。”

小姐说:“化你个头呀,我们为什么要化名,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靠!”

花荣说:“好吧,好吧,你们牛逼。”

说话间,花荣的车就被拦在了路边。他们检查花荣的驾照,还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小姐。他们正要对花荣盘问什么,小姐就拉住了花荣的手臂,娇滴滴地说:“老公,他们查什么呀,快点回家吧,肚子痛死了。”花荣镇静地对查黑车的人说:“我老婆问你,查什么?”查车的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小姐,说:“你老婆很漂亮嘛。”

花荣心里骂了声:“漂亮你妈逼!”

他嘴巴里却说:“还行吧。”

查车的人笑了笑,说:“走吧,走吧。没你的事情了。”

车子重新上路后,花荣说:“谢谢你,你很仗义。”

小姐说:“不客气。”

花荣说:“你知道我刚才面对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吗?”

小姐摇了摇头,说:“我怎么知道,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花荣说:“我想剥兔子的皮了。”

小姐说:“好奇怪,剥兔子皮?”

花荣说:“是的,剥兔子皮。”

小姐说:“为什么这样想?”

花荣说:“因为在我眼里,那些查车的人,都是兔子。”

小姐:“哦——”

花荣停好车,找到了白晓洁住的那栋楼,进入了楼门洞,上了电梯。电梯里就他一个人,花荣心里有些忐忑,总觉得电梯里还有其他看不见的东西。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空楼,以及空楼里发生的事情。他喃喃地说:“你们不带我玩,不带我玩捉迷藏。”花荣目光迷离。他走出电梯后,情绪才恢复了正常。

走到白晓洁的家门口,花荣掏出了钥匙。

他犹豫了一会儿,没有用钥匙开门,而是摁了摁门铃。

门铃响过之后,花荣听到白晓洁在里面说:“谁——”

白晓洁的声音哀伤而又警惕。花荣说:“晓洁,是我。”白晓洁开了门,她穿着一件花格子睡衣,光着脚。白晓洁叫了声:“大哥——”花荣看到她红肿的眼睛里的泪水,心突然颤动了一下,有点痛。他随手关上门,说:“晓洁,发生什么事情了?”白晓洁扑进花荣怀里,抽泣。

花荣搂着她,抚摸着她柔滑的背部,说:“晓洁,别怕,我在。”

白晓洁从花荣身上获得了某种力量。

花荣让她坐在床上,然后走进了卫生间。

他走进卫生间时,白晓洁突然想到故事里的情景,他是不是去拿湿毛巾?白晓洁觉得有点冷,心里却在抵抗着这种不良情绪:不,不,他不会杀我的,我那么爱他,他也应该爱我……花荣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手里还真的拿着湿毛巾。白晓洁缩到床上,惊恐地望着他。花荣走过来,笑着说:“晓洁,擦擦脸。”说着,也上了床,搂过她的肩膀,用湿毛巾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迹和眼中的泪水。

擦完后,花荣把湿毛巾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

他没有用湿毛巾捂住她的嘴巴和鼻子,白晓洁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觉得自己神经过敏了,内心责备自己怎么能够怀疑花荣。

花荣柔声说:“晓洁,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晓洁把父亲病情恶化的事情告诉了他。

白晓洁说完后,心中轻松了些。

花荣没有说话,只是点燃了一根烟。

烟草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漫。

良久,花荣说:“晓洁,我只能拿出两三万元,明天就给你,先寄回去给你爸,让他别着急,我会想办法的。你也不要着急,好吗?”

白晓洁说:“嗯,谢谢你,哥。”

花荣显得不安,眼神慌乱,他说:“晓洁,晚上你好好休息,什么也不用想,我先出去,看有没有办法多弄点钱。”

白晓洁点了点头,说:“哥,让你操心了,我心里过意不去。”

花荣笑了笑,说:“别说傻话了,我们谁跟谁,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白晓洁心里十分感动,其实,她不希望花荣在这个时候走,真想让他搂着自己,度过这个漫漫长夜。

花荣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到她的左手背上。

他看见了那朵栀子花。

他的目光跳跃了一下,闪烁着亮光。

花荣眼中闪烁的亮光还没有被白晓洁捕捉到,就熄灭了。

他什么也没有说,就转身走了。

白晓洁不想让花荣压力过大,自己也想方设法筹钱。她想让公司给自己预支几个月的工资,可是被拒绝,公司没有这个先例。她挖空心思想到了很多人,什么亲戚什么同学的,把他们的名字列出了一串名单,然后挨个挨个给他们电话,一圈电话打下来,竟然没有借到一分钱,都有冠冕堂皇的借口。这让她对这个世界绝望,同时,也对花荣有了更深的爱恋,只有他,才是那么无私,把钱给她,尽管远远不够。

花荣给了她三万元现金,然后就像消失了一样,两天都没有给她电话,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白晓洁虽然很想念他,渴望他能够陪着自己,但是也不好意思打电话给他,怕给他增加压力。

也就是在花荣无声无息的这两天里,发生了一件让白晓洁想象不到的事情。

王大鹏竟然在这个时候找她。

白晓洁不喜欢此人,甚至有些厌恶,她还是去赴约。

她想,也许这个怪模怪样的男人能够帮上自己的忙。

依旧是在高档的饭店,依旧是他喋喋不休的倾诉。

不过,在这顿晚宴上,王大鹏不是控诉前妻的残忍,也不是控诉胡小凤的邪恶,而是诉说他的寂寞。

王大鹏的目光盯着白晓洁,说:“晓洁,你知道寂寞的滋味吗?”

白晓洁说:“知道。”

王大鹏说:“那你说说,寂寞的滋味是什么样的。”

白晓洁说:“就是孤独,无依无靠的感觉。”

王大鹏说:“你这是一般人的体会,你想知道我寂寞时的感觉吗?”

白晓洁说:“嗯。”

王大鹏说:“这些日子,只要一到深夜,我就感觉到有条蛇,巨大的蛇,它在慢慢地将我吞没。它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我的双脚,然后一点点地吞没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充满了烈火般的欲望,被蛇吞没的地方却在慢慢冷却、冰冻,最后,只剩下我还可以想象的头。寂寞就是一条蛇,吞没了我的欲望,让我变成一具枯骨……晓洁,你有过这样的感受吗?那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望。”

白晓洁说:“我没有过这样刻骨的体验,很多时候,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王大鹏突然凝视着她,久久不说话。

白晓洁忐忑不安,说:“王总,你怎么啦?”

过了好大一会儿,王大鹏才说:“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忧伤,深重的忧伤。”

白晓洁想,这家伙目光好毒,自己刻意隐饰,也没有逃得过去。

白晓洁低下了头。

想起父亲现在还躺在病床上等待她的救命钱而难过。

王大鹏说:“晓洁,看得出,你是个善良的女孩,你心里藏不住东西的。你说吧,为什么忧伤?告诉我。像我一样,有什么话都告诉你,说出来就舒服多了。否则,闷在心里,会憋死的。”

白晓洁叹了口气,抬起头,眼泪汪汪地说:“我爸……”

王大鹏听完她说的话,也很难过的样子。

白晓洁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王大鹏说:“晓洁,你是个有孝心的好女孩,你爸已经这样了,你也不必过于悲伤,悲伤又有什么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这样吧,明天我上班后,问问公司财务,能不能拿出点钱帮助你。”

白晓洁说:“谢谢你,王总。”

王大鹏说:“帮助别人也就是帮助自己,你不要谢我。”

……

第二天中午,焦躁不安的白晓洁接到了王大鹏的电话。王大鹏说:“晓洁,你把你父亲的卡号给我吧,我给他直接把钱打过去。”白晓洁十分感动,颤声说:“王总,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王大鹏说:“我说过不要谢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对了,我先打20万过去,不够你再和我说。”白晓洁说:“好,好。”

接完王大鹏的电话,白晓洁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心情也晴朗起来。

她马上打花荣的电话,要告诉他不要再想别的办法了。可是,花荣没有接电话。他的手机明明是通的,怎么就不接电话呢?是不是他在躲着自己,怕自己管他要钱?白晓洁这样想。白晓洁心里内疚,都怪自己,让他卷入她家里的事情中来,让他为难。白晓洁决定发个消息给他。

白晓洁还没有把消息发出去,花荣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花荣说:“晓洁,你别急呀,我正在卖房子,给你爸爸治病。”

白晓洁说:“啊,你房子卖了没有?”

花荣说:“正在联系人呢,你千万别急呀,我会筹够钱的。”

白晓洁说:“哥,房子你别卖了,我已经筹到钱了,谢谢哥。”

花荣说:“你别骗我,你到哪里筹那么多钱。”

白晓洁说:“真的,没有骗你,钱筹到了,我想明天回去,陪着我爸做手术。”

花荣说:“好吧,晚上我到你家里来,详细说。”

白晓洁说:“好的,我等着你。”

母亲告诉白晓洁,白晓洁父亲有个愿望,希望能够看到她成亲。白晓洁说,这个问题有困难,结婚的事情八字没一撇。母亲就问她有没有谈朋友。白晓洁说,朋友是谈了,但是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时候。母亲说,如果可以的话,把你男朋友带回来,让你爸看一眼,他也安心治病,这些天,他老是念叨这个事情。白晓洁说,我争取吧。白晓洁把此事和花荣说了,希望花荣能够和她一起回去,哪怕是装装样子也好。花荣答应了她,而且开车送她回老家。白晓洁内心充满了幸福感。

白晓洁的父亲躺在病床上,瘦得皮包骨头,脸色蜡黄,嘴唇死灰。白晓洁和花荣走进病房,白晓洁母亲在丈夫的耳边轻轻地说:“晓洁和她男朋友来了。”父亲睁开了眼睛,那深陷的眼窝里燃起了微弱的火苗,脸上出现了一丝微笑。

白晓洁扑过去,跪在床前,拉住了父亲冰冷的手,说:“爸——”

父亲说:“晓洁,回来了,回来就好,爸爸想你。”

白晓洁眼泪流下来,说:“爸,我也想你。”

父亲说:“哭什么呀,别哭,爸还好着呢。”

白晓洁说:“好,我不哭,不哭。”

父亲艰难地歪过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花荣。

白晓洁对父亲说:“这是花荣。”

花荣笑了笑说:“伯父好。”

父亲说:“好,好,回来就好。”

花荣说:“伯父,你安心治病,有什么困难我们会担待的。”

母亲说:“多亏了你哟,晓洁说,你人好,很关照我们家的。”

花荣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母亲说:“你们还没有吃饭吧,我回家去给你们做饭。”

花荣说:“我们在路上吃过了,不饿。”

父亲说:“饭总归要吃的,老婆子,快回去做饭吧。”

晓洁说:“爸,我们真的吃过了,不饿。妈,你不用忙了。对了,医生说什么时候动手术?”

母亲说:“明天。医生说,手术越早做越好。本来早应该做的,因为没钱。你把钱打回来了,医生就赶紧安排手术了。”

白晓洁说:“对不起,爸,让你拖了那么久。”

父亲说:“晓洁,我的意思是,别做手术了,出院回家吧,我不想给你再添加负担了,这些年来,我拖累了你。晓洁,我和你妈说过好多次了,不要告诉你,可她非要和你说。唉,爸没有能耐,什么也没有给你,却总是拖累你,于心不忍哪。”

白晓洁说:“爸,你别说了。只要有一线希望,你都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许胡思乱想了,好好配合医生治病,你会好起来的。你们就我一个女儿,把我养大,供我上学,已经耗尽了心血,为你做任何事情,都是应该的。爸,你不是说,还要抱外孙吗,我和花荣商量好了,等你病好转了,我们就结婚。”

她扭过头,对花荣说:“你说,对吗?”

花荣点了点头,说:“对,对,等伯父病好转了,我和晓洁就结婚。”

母亲哽咽地说:“太好了,这太好了。”

父亲的眼窝里涌出了泪水。

他闭上了眼睛,不想再说什么。

母亲说:“晓洁,你爸累了,让他休息会儿吧,我们出去说话。”

花荣说:“晓洁,你和伯母出去说话吧,我在病房里陪伯父。”

白晓洁就和母亲出去了。

花荣坐在椅子上,凝望着白晓洁父亲,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因为醉酒死去的父亲。父亲死时,他没有见上一面。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父亲死前,他在父亲身边,父亲会和自己说些什么?说他这一生的最大成就就是养了一个大学生儿子?还是忏悔对儿子和妻子犯下的罪孽?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死,还要继续喝他的酒,忍受大学生儿子的冷眼和仇恨?他也许不知道儿子在那个他从来没有去过的大城市里开黑车,过着老鼠般的生活,如果知道,他会怎么想?……花荣对那个已经死去的父亲,心已经麻木。

……

那个晚上,花荣和白晓洁一起在病房里陪床。

白晓洁和父亲说话时,花荣就在旁边看着。父女俩说上一会儿话,父亲就要休息一会儿。看上去,父亲已经没有多少说话的力气了。花荣偶尔会到外面抽根烟。过了晚上十点钟,医生过来,让白晓洁不要和父亲说话了,他需要睡觉了,明天还要动手术,那可是个大手术。医生走后,父亲还想和女儿说什么,白晓洁说:“爸,你睡吧,等你手术后,我们好好说。”父亲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花荣抽完一根烟回到病房,看到白晓洁趴在父亲的床边睡着了,她也许是太累了,这些日子,也够折腾她的了。

白晓洁父亲闭着眼睛,那只枯槁的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

花荣站在床边,什么话也没有说。

如果白晓洁父亲的手没有在动,花荣会觉得他是一具死尸。

这个想法并不恶毒,他的确像具尸体。

花荣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还感觉到,这个重症病房里,除了他们三个人,还有什么东西站在白晓洁父亲的病床边。他们是些白色的影子,犹如雾气。他们在商量着什么。花荣不怕他们,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们。他们散发出阴冷的气息,花荣也觉得身上发冷。花荣知道,那些雾气般的白色影子会在某个恰当的时候,把白晓洁的父亲带走。

白晓洁父亲突然睁开眼,把头扭向另一边,他也仿佛看见了那些雾气般的白色影子,浑身抽搐了一下,嘴巴里轻轻嘟哝着,好像在和那些白色影子说着什么。花荣越来越觉得寒冷,这可是六月天了,病房里还没有开空调。

花荣还发现沉睡的白晓洁的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

那是因为阴冷。

花荣拿了件她父亲的长袖衣服,盖在了她身上。

花荣感觉到那些雾气般的影子要离开了,他们朝门外飘去,一会儿就没有了踪影,房间里的温度也立马回升。

白晓洁父亲嘴巴里停止了嘟哝,他开始大口地喘息。

他把头侧过来,面对着花荣,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灰暗,没有一点亮光。

花荣说:“伯父,你睡吧。”

他轻声说:“你,你要对晓洁好。”

花荣笑了笑,说:“放心吧,伯父。”

接着,他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浑身抽搐,咬紧牙关,脸部表情十分痛苦。他那样坚持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嚎叫起来:“痛,痛,痛死我了——”

白晓洁被父亲的嚎叫声惊醒。

她醒过来,惊惶地说:“爸,爸,你怎么啦——”

花荣赶紧走出了病房,叫医生去了。

手术室门口的走廊两边,有两排长椅,那是给病人家属或者朋友坐的。白晓洁父亲在手术室里面做手术,他们在外面等候。白晓洁依偎着母亲,坐在长椅上,她们的手握在一起,在替躺在手术台上的人捏把汗。她们的表情焦虑。白晓洁的身体不时颤抖,母亲在她颤抖时,

会对她说:“晓洁,别怕,没事的。”

花荣站在那里,看着她们,他看不清自己脸上的表情。

他有种不好的感觉。

白晓洁父亲已经在手术室里待了五个小时了,还没有出来。白晓洁瞟了花荣一眼,说:“你坐会儿吧。”

花荣没有说话,坐在她们对面的长椅上。

他想和白晓洁说些什么,可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白晓洁也想和他说些什么,同样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会儿,花荣打了个寒噤。

白晓洁也突然觉得寒冷。

白晓洁母亲却没有什么感觉。

花荣感觉到有些雾气般的白色影子经过他们面前,朝手术室里飘去,手术室的门关着,他们是从门的缝隙中钻进去。花荣感觉到了不妙。果然,过了会儿,手术室门上面的灯灭了。花荣感觉到那些雾气般的白色影子飘了出来,他们带着另外一个影子走了。经过花荣他们面前时,他和白晓洁都感觉到了寒冷。

花荣还感觉到,被带走的那个影子在不停地挣扎,他们好像在说着什么,声音在空气中波动,他听不清他们在说着什么。

不一会儿,手术室的门开了。

一个医生走了出来,白晓洁和母亲站起来,迎上去,焦虑地问:“医生,手术怎么样了?”

医生摇了摇头,然后匆匆离去。

接着,一个护士走出来,对白晓洁母女俩说:“你们进去告别一下吧。”

白晓洁知道发生了什么,哭喊道:“爸——”

母亲没有哭,只是紧紧地抓住女儿的手。

她们进入手术室时,花荣还是坐在长椅上,他的头扭向手术室的另一边,看着那些渐渐离去的雾气般的影子。被带走的那个影子不住地挣扎,不住地回头,依依不舍,好像在对花荣说着什么。

花荣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什么也听不清,就连白晓洁撕心裂肺的哭喊,也听不清,他只是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白晓洁父亲死在了手术台上。

他死后,白晓洁和花荣在那个小县城里陪了白晓洁母亲一段时间,然后就回到了大城市。花荣继续开他的黑车,白晓洁继续上她的班。白晓洁临走时,对母亲说,等她结婚后,就接母亲出来。母亲说,她出不出去都不要紧,重要的是,白晓洁要和花荣好好相处。

在回程的路上,花荣和白晓洁都没有怎么说话。

白晓洁还沉浸在哀伤之中,而花荣却不知怎么安慰她。

他们回来,有几天都没有联系。

白晓洁心情平静了些后,决定把剩下的那些钱还给王大鹏。

王大鹏在白晓洁回家这段时间里,给她去过几次电话,表示关心。白晓洁父亲死后,他就没有再给她打过电话,她也没有告诉王大鹏自己的父亲过世了。那个晚上,王大鹏没有请白晓洁到饭店吃饭,而是让她到他临时居住的宾馆里去找他,他被胡小凤赶出门后,一直住在宾馆里,新买的套房还在装修。

白晓洁提着包,走进了王大鹏的房间。

王大鹏十分热情,让坐,倒茶。

白晓洁说:“我爸,他过世了。剩下的这些钱,先还给你,另外的那些钱,等我慢慢还给你。”

说着,她从包里取出那些钱,放在茶几上。

王大鹏吃惊的样子:“啊——”

过了会儿,他连声说:“这些钱你拿回去用吧,我给你钱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还。”

白晓洁笑了笑,说:“谢谢你,这些钱我用不着了,还是还你比较好,况且,我不是那种随便花别人钱的人,谁赚个钱都不容易,都不是偷来抢来的。”

王大鹏说:“这样也好,以后如果你需要用钱,就和我说。”

他坐在了白晓洁的旁边。

他连安慰白晓洁的话都没有说,就说起自己如何寂寞了。

白晓洁本来想还钱后马上走的,没有想到,他又开始倾诉,碍于情面,她留了下来,听他啰嗦。

王大鹏说着,就把手放在了白晓洁粉嫩的大腿上。

白晓洁把他的手拿掉,过了会儿,他又把手放了上去。

白晓洁说:“王总,我还是走吧。”

王大鹏说:“能多陪我一会吗,要知道,我有多想你。”

白晓洁说:“你想我?”

王大鹏说:“想,想死我了。”

白晓洁说:“你想我什么?”

王大鹏说:“什么都想。”

白晓洁叹了口气,说:“你想怎么样?”

王大鹏突然跪在她的脚下,抱住了她的小腿,凄惶地说:“晓洁,我真的很想你,想得心都碎了。虽然我是个废人,可我还是个男人哪,我还有七情六欲。晓洁,我知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你善良而且有同情心。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白晓洁一阵恶心。

她感觉到昏眩。

她说:“你,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王大鹏像只癞皮狗,舔了舔她的小腿,说:“我要你,要你——”

白晓洁说:“你连鸡鸡都没有,还能要什么?”

王大鹏说:“虽然我没有命根子了,可是,可是我还有手,还有嘴巴。”

白晓洁想呕吐,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说:“你那么有钱,为什么不去找别的女人,大不了,也可以去找那些小姐呀。”

王大鹏说:“我怕再找到像我前妻,像胡小凤那样的女人,只有你,才是最好的,那些小姐,我看不上,她们脏。”

白晓洁说:“她们不脏,你才脏。”

王大鹏说:“晓洁,求求你了,给我,给我。”

白晓洁霍地站起来,脱光了衣服,躺在床上。

她冷冷地说:“来吧,混蛋。”

王大鹏像只饿狼,朝白晓洁扑过去。

……

完事后,白晓洁跑进卫生间,用热水冲刷着自己的身体,边冲边呕吐。

白晓洁走出卫生间,穿好衣服,对还躺在床上的王大鹏说:“我们两清了,谁也不欠谁的了,以后再不要找我了。”

说完,白晓洁扬长而去。

王大鹏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自言自语道:“我一开始就知道,你逃不出我的手心,我想得到的女人,没有得不到的。”

他不知道,有个人已经盯上了他。

白晓洁独自地在街上行走。

落寞、孤独、委屈……各种情绪让她难过。

她偶尔一回头,发现一只小狗跟在身后,还朝她摇着尾巴。

这是一只哈士奇小狗。

白晓洁看到这只流浪的小狗,觉得它和自己同病相怜,便动了怜爱之心。她蹲下来,对小狗说:“来,宝贝。”

小狗站住了,疑惑地望着她。

白晓洁朝它笑笑:“宝贝,别怕,过来,我带你回家。”

小狗这才走到她面前。

白晓洁抱起小狗,抚摸着它的皮毛,说:“以后我们相依为命好吗?”

小狗叫了两声,好像表示赞同。

白晓洁想,也许这小狗是上天给自己的礼物,就是花荣不理自己了,以后也有这条小狗陪伴了。

那是个周末,阴天,闷热。

前两天,白晓洁在网上看到,“民谣在路上”又要到这个城市演出,她还是想去看演出,因为热爱,也想散散心。这些天,虽然花荣没有找她,也没有电话联系,白晓洁没有缠他,也没有给他电话。她想,他有他的自由,如果他真的爱自己,一定还会来找她的;如果他不爱自己,她也不会去强求,只会默默地祝福他,尽管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他,永远不会把手背上的栀子花毁掉,那朵美丽的栀子花会一直在她手上——心上开放,吐露出醉人的芳香。

父亲死后,她有了很大的改变,好像变得沉稳多了。

白晓洁吃完晚饭,给小狗洗完澡,就去“民谣在路上”的演出场所。

来到门口,她刚刚买了门票,天上就飘起雨。

她突然想起了花荣,他是不是开始出门拉客了?

她的右眼跳了跳,感觉在这个晚上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白晓洁不担心自己,担心的是花荣,心想,花大哥,你一定不要出什么事情。

“民谣在路上”还是那么火暴,能够容纳两千多人的场所爆满,好在她来得早些,否则就进不来了。这个晚上,除了马条、川子、周云蓬、杨嘉松、钟立风等著名的民谣歌手,还来了很多嘉宾,比如作家李西闽、孔二狗、蔡骏、任晓雯,周墙、华秋、默默等。

演出开始后,台上台下开始了狂欢。

那些动人的民谣一如既往地让人热血沸腾。

这又是个不眠之夜。

白晓洁站在台下,和大家一起狂舞,一起沉浸在忘我的氛围之中。

过了午夜,“民谣在路上”的组织者、十三月唱片公司的老板卢中强走上台,他说要给大家唱首由他谱曲、李西闽作词的新歌。

这首歌的歌名叫《温暖的人皮》。

台下的人们充满了期待。

音乐声响起。

卢中强唱将起来:

在一个没有爱情的国度

让我如何相信天长地久

我抚摸着温暖的皮肤

告诉你我内心的痛苦

我是不是该变成一朵红云

度你到铺满鲜花的天堂

无休无止的伤害呀

无休无止的忧伤

赶快

赶快

带着我们的灵魂

带着我们的肉体

远离这肮脏邪恶的阴曹地府

……

卢中强唱完这首歌,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尖叫声。

就在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不停地震动起来。她拿出手机,看到是花荣打来的电话。白晓洁心里颤抖了一下,眼一热,泪水差点流下来。花荣终于联系她了,她能不激动吗。现场太吵了,白晓洁赶紧走到外面,接他的电话。

白晓洁接通电话就说:“花大哥,是你吗?”

花荣的声音阴沉:“是我。”

白晓洁高兴地说:“真的吗?”

花荣说:“还有假吗。”

白晓洁说:“太好了,我想你。”

花荣说:“我也想你,你现在在哪里?”

白晓洁说:“我在看演出,你要不要来。”

花荣说:“我在你家,你能不能赶紧回来,我碰到麻烦事了。”

白晓洁说:“啊,什么麻烦事?”

花荣说:“电话里不方便说,你赶紧回来吧,我在你家里等你。”

白晓洁说:“好吧,我马上回来。”

尽管演出还没有结束,尽管她十分迷恋民谣,可她还是选择了回家,因为心上人在等着她。

白晓洁兴冲冲地推开房门,看到了脸色阴沉的花荣。他坐在椅子上,双手不停地抖动,眼睛里充满了杀气。白晓洁走到他跟前,关切地问:“哥,你怎么啦?”花荣怔怔地看着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白晓洁闻到了一股酸酸的味道。

她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她从来没有见过花荣这个样子,他一定是碰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白晓洁不会在此时顾及那莫名其妙的酸味,而是把花荣的头抱在了怀里。她温柔地说:“哥,有什么事情和我说,再大的困难我都会和你一起承担。”

花荣突然抽泣起来。

白晓洁抚摸着他的头,说:“哥,别伤心,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

花荣哽咽地说:“我从来没有失手的,从来没有失手的。”

白晓洁想把他头上的帽子取下来,因为帽檐硌着她的乳房,有些不舒服,但她没有这样做,她很尊重花荣,知道他不喜欢脱帽。

花荣说:“你是不是想摘掉我头上的帽子?”

白晓洁柔声说:“你要是同意的话——”

花荣说:“那你摘掉吧。”

白晓洁缓缓地摘掉了他头上的帽子,多少次,她想摘掉这顶帽子,看看为什么他要一直戴着这顶帽子。

她刚刚把帽子从花荣头上摘下来,花荣猛地推开了她。

白晓洁呆了,他头上有好几块大小不一不长头发的疤痕,在灯光下闪着亮光,看上去的确丑陋,影响了他的形象。

她现在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戴着帽子。

花荣惊恐地看着她,喃喃地说:“你,你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憎恶我?”

白晓洁摇了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爱你,真的爱你,无论你怎么样,我也爱你。”

花荣擦了擦眼中的泪水,说:“你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嘲笑我?”

白晓洁又说:“不会的,真的不会的,我爱你不是因为你的外表,而是因为你人好。”

花荣站起来,慢慢地走近她,咬着牙说:“你骗我,你像他们一样骗我,其实,你心里不知道有多么憎恶我,像我姐姐一样,嫌我脏,嘲笑我是个癞痢头。你知道吗,在我家乡那个小镇,没有一个人看得起我,因为我是癞痢头。到了这个城市,这个城市里的人也都瞧不起我,因为我是癞痢头。我只好在进入大学校门前,买了顶帽子,戴在头上,遮住癞痢头,害怕同学们看不起我,嘲笑我。可是,还是有人发现了这个秘密,走到哪里,他们都用鄙夷的目光看我,我像一只过街老鼠,躲着他们。对那些嘲笑我,鄙视我的人,我真想杀了他们,然后像剥兔子皮一样把他们的皮剥下来。我大学毕业了,希望能够有份好工作,养活自己,没有想到,刚刚参加工作不久,我的癞痢头就被人发现了,面对他们鄙视的目光,我无地自容,只好辞职,开起了黑车。”

白晓洁说:“哥,我理解你,我不会像他们一样鄙视你的,我爱你都爱不够。”

花荣说:“会的,会的,你也会鄙视我的,你就是表面上不鄙视我,也会在心里鄙视我。我从小到大,只有一个人不会鄙视我,那就是我妈,可她却很早就死了,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抛在这个荒谬的世上,让我独自承受所有的屈辱。”

白晓洁说:“哥,我真的不会鄙视你,况且,我有什么资格鄙视你呀。你对我那么好,可以说恩重如山,我感激你,敬重你,真的,哥。”

花荣走到她面前,双手抓住了她的肩膀,说:“我从来没有失手的,从来没有失手的。”

白晓洁说:“哥,你在说什么呀,告诉我好吗?”

花荣说:“我告诉你,再一次告诉你,我给你讲的那些杀人故事都是真的。今天晚上,我去捉另外一只兔子了。其实我已经盯了他很久了,我知道他住哪里。他住在一个宾馆里,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住宾馆,难道他没有家?这个晚上,我一直跟踪他。我要在今夜捉住这只兔子。大约11点左右,他走出了一个茶馆。那个茶馆离他住的地方不远,他没有开车,走着回去。我开着车跟着他,好几次,我想下车把他打晕,弄到车上,可是这地段特别热闹,人来人往,我无从下手。我看着他走进了宾馆,手心捏了把汗。你知道,我想做的事情要是做不成,我会发狂的。我必须把他引出来,上我的车,他要是上我的车了,他就跑不了了。怎么才能让他上我的车呢?我绞尽脑汁。我想出了一个办法,我拨通了他的手机,我用另外一种声音和他说话。我说,我在宾馆外面的银灰色的现代轿车里等你,你来吧。他说,你到了宾馆外面,为什么不上来,还要我下去?我说,我喝多了,你下来扶我上去。他相信了我的话。当他出现在我车前时,我降下车窗玻璃,用自己本来的声音对他说,上车吧。我刚才是装着女人的声音诓他出来的,那个女人和他有特别的关系。他问我那个女人为什么不在了。我说,你上车吧,我带你去找她。他迟疑着,不肯上车,我心里十分焦急,他要是不上车,我拿他是没有办法的,街上还是人来人往。

“我说,她先走了,让我在这里等你,带你到一个地方去。

“他问我,她要我到哪里去?

“我说,你去了就知道。

“他还是心怀疑虑,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不耐烦地说,你爱去不去,我走了。说着,我就一脚踩在了油门上,开动了车。他突然大声喊,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我脸上露出了笑容,我的办法奏效了。他上车后,我就锁住了车门,车子疯狂地朝郊外开去。车子开出城区后,他有些紧张了,问我究竟要到哪里去。我笑着说,急什么,到了你就知道了。他还算是个老实人,没有在车上对我怎么样,他还是相信我的,也许是引诱他从宾馆里出来时,我装那女人的声音装得太像了,也许他真的是爱上了那个女人。我心里又兴奋又莫名的伤感,还有些愤怒。我心里说,今夜,你将成为大地上游荡的鬼魂,而不是人。

“到了那个荒废的别墅区,我停住了车。我怕被坐在后面的他先治住,车一停下,来不急熄火就跳下了车,我手中拿着扳手。我拉开了车门,说,下车吧。他说,她呢?我说,她一会儿就出来。他下了车,东张西望。除了车灯照出的光亮处,四周一片漆黑,那些别墅在黑暗中,像欲壑难填的魔鬼,等待着什么。他说,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阴恻恻地笑出了声,用他熟悉的女人的声音说,这是墓地。

“我这句话一说出口,他就意识到上当了。他厉声说,你是谁?我说,我是要你命的人。他说,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我的命?我笑着说,因为你上了我的女人,你必须付出代价,代价就是你的命,你不要和我讨价还价,没有用的,你再多钱也难逃这一劫,谁让你玩了我的女人呢。

“他十分惊骇。

“我很清楚他内心的恐惧,可以说,被我带到这个地方的人,没有人可以坦然面对我,这是我的地盘,我的屠场。此时,他在我面前,只是一只兔子,一只无法逃脱的兔子。我说,你不要怕,我会让你死得快些,尽量少些痛苦。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我喜欢看别人在我面前恐惧,他越恐惧,我就越开心。我还告诉他,我在这个地方杀了不少人,也许他就是最后一个,也许不是。

“好半天,他才惊恐地说出一句话:你别开玩笑。

“我说,我为什么要和你开玩笑。

“他说,我和你无冤无仇,甚至还不知道你是谁,你不至于要我的命。

“我说,你睡了我的女人,这是天大的罪,是你,重新勾起了我杀人的欲望。

“他浑身颤抖。我说,不过,如果你陪我玩捉迷藏,也许你还有生的机会。他说,怎么玩?我想了想,说,很简单,我在有些别墅里放了些死人骨头,你只要找出一根来,我就放了你。那些死人骨头都是我杀的人身上的,每杀一个人,我都要把他的皮剥下来,然后肢解掉,把肢解的尸块扔到一些别墅的角落里,让它们慢慢腐烂,变成白骨。他说,好,好,我去找。我笑着从后备箱里拿出了那把剔骨尖刀和手电,我把剔骨尖刀在他面前晃了晃,说,平常,我就用这把刀剥人皮的,看到没有,这刀有多锋利。他的脸色死灰,和此时的情境十分吻合。他颤抖地说,你,你有没有放过什么人?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人可以从这里逃脱,没有人可以从我手中逃脱。不过,如果你能够在10分钟内找出一根死人骨头,也许,你是从这里活着走出去的第一个人。

“他说,那,那我去找了。

“我说,去吧,祝你好运。

“他转身闯入了黑暗之中。他逃不脱的,我可以闻到他的气味,他走到哪里,我都可以闻得到。我可以感觉到他摸进了某栋别墅,在一个个角落里摸索,他在粗重地喘息,大汗淋漓,惊恐万状,他仿佛闻到了死亡的气息……我已经捉住了他,可是,让他跑了。我没有想到他会跑,我还以为,就是他会逃跑,我也可以捉住他,以为没有人可以跑得过我的,因为我跑得比狗还快。结果,他跑了,他也跑得飞快,我快要追上他时,他跑到了河边。他跳到河里去了,我也跳到了河里,我虽然跑得比狗还快,可是我游泳不如他,还是让他跑了。”

白晓洁说:“哥,你别编故事了,好吗,我今晚上不想听,我只想好好陪你。”

花荣咬着牙说:“陪我?陪我?”

白晓洁说:“是的,哥,我要好好陪你。”

花荣突然冷笑起来。

白晓洁说:“哥,你别吓我,我怕。”

花荣说:“怕,你怕什么?我还以为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以为你善良纯洁。没有想到,你和那些**一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晓洁说:“哥,你怎么这样说,我不是那样的人。”

花荣说:“是的,你和她们一样。本来,我是想和你结婚,和你过一辈子。现在我不那样想了,不那样想了,你就是和我结婚,最后还是会和别的男人跑了。”

白晓洁眼泪流了出来:“哥,你错怪我了,我不会的,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好。”

花荣说:“你还好意思欺骗我。你知道我晚上要杀的人是谁吗?”

白晓洁说:“谁?”

花荣说:“王大鹏,王大鹏你不陌生吧。你是怎么筹到给你爸治病的钱的?你不会说不知道吧?为了那点钱,你可以背着我和他上床,你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白晓洁哭喊道:“不是的,不是的,他是个阉人,做不了什么事情的。我和他再不会有什么关系了,我在回来后,就已经决定再不会理他了。”

花荣说:“你还在骗我,贱人。”

说完,花荣一拳砸在她的头上。

那一拳积蓄了他所有的力量。

白晓洁被砸昏了。

花荣脱光了她的衣服,把她平放在床上。

他拿出以前从陆小迈那里要来的麻药和针管,把麻药注射在她的四肢上。然后,他从包里取出了那把剔骨尖刀。花荣手中的剔骨尖刀在她肚子上比划了一下,阴恻恻地笑了。剔骨尖刀被他放在了白晓洁的身边,他的双手在白晓洁温暖的皮肤上抚摸着。他的神色又有了变化,喃喃地说:“晓洁,晓洁,你是个善良的姑娘,善良的姑娘容易受骗,我不忍心看你被那些臭男人骗,被那些臭男人玩弄,我还是送你上天堂吧,你只有在天堂里,才能够做一朵纯洁的花朵。”

他的眼中流下了泪水。

泪水落在了白晓洁的皮肤上,就像露珠掉在了花瓣上。

花荣边流泪,边说:“晓洁,晓洁——”

就在花荣面对白晓洁落泪时,有个小偷用****捅开了他的家门。

进入花荣家里后,小偷打着手电找到了电灯的开关,他打亮了电灯。他已经摸清花荣的作息时间了,知道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准备开着灯把他家翻个底朝天,说不定可以发笔大财。

结果,差点没有把他吓死。

小偷看到花荣家的墙上竟然挂着八张人皮。

他仓皇地逃出了花荣的家门。

小偷的神色无法镇静,在出小区大门时,被保安怀疑,把他捉住了。

保安捉住他之后,才想起来,有次花荣开车出门,他问过保安开那辆银灰色现代轿车的人是谁,当时,保安看他打扮得人模狗样,没有想到他原来是个小偷。

小偷被带到派出所后,说出了让他一辈子都会恐惧的事情:花荣家里的墙上挂着八张人皮。

白晓洁睁开了双眼,发现四肢麻木,动弹不得。

花荣呢,花荣在哪里?

她喊叫道:“花大哥——”

花荣竟然提着那条死去的小狗,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他脸上挂着狰狞的笑意,头上光亮的疤痕让他显得丑陋不堪。

白晓洁哀伤地说:“你怎么把小狗杀了?”

花荣冷冷地说:“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我是杀人凶手,你不信。”

白晓洁说:“我现在也不信,不信,可是,你怎么能把小狗杀了,它是那么无辜。”

花荣说:“不信,嘿嘿,你要真信了,我也不会认为你善良,也不会和你有今天的日子,晓洁,你等等呀,等我处理完小狗,再送你上天堂。”

花荣开始当着她的面用那把锋利的剔骨尖刀剥小狗的皮。

花荣根本就不会顾及白晓洁的感受,看他剥小狗的皮,她才渐渐地相信了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个杀人凶手,她特别难过,喉咙里像是被塞上了一团棉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花荣边剥狗皮边说:“好长时间我没有剥小动物的皮了,以前,我喜欢剥兔子的皮,后来,我喜欢剥人的皮。晓洁,那些被我杀死的人,皮都被我剥下来了,都挂在我家的墙上,可惜呀,你看不到了。你还记得给你讲的那个和银行女经理私奔的诗人吗?他们的皮也被我剥了,我把他们的皮连同他们的鞋,都装进那个装钱的皮箱,放在车的后备箱里,带回来的,我的运气不错,回来的路上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白晓洁睁着惊恐的眼睛。

花荣说:“我喜欢一个人待在家里,抚摸着那些人皮,那些人皮在我的抚摸下都长出了花朵,真是化腐朽为神奇呀!我很奇怪,为什么埋在树下的头发就长不出花朵,昨天晚上,我还去看了,还是没有长出来。我决定把你的头发也埋进泥土里,说不定就长出花朵来了。那些花朵温暖而又芳香,让我痴迷。晓洁,你的人皮,也会像那些人皮一样,长出花朵,一定比那些花朵美丽,一定比那些花朵芳香,像栀子花一样,你知道的,我有多么喜欢栀子花。”

白晓洁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花荣又说:“我喜欢在黑夜里游荡,看着路上的某个人变成兔子,我就想玩捉迷藏的游戏,我就想把他的人皮剥下来,挂在家里的墙上,让它长出花朵。其实,我是在和这个世界捉迷藏。我是一个没有人注意的小人物,就像一个影子。没有人在意我的痛苦,我的屈辱与失落,还有孤独。我走在街上,在人流之中,谁会想到我是个杀人犯呢?想到谁都抓不到我,漠视我,我心里就特别得意,特别开心。我有时还想,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像我一样的影子,可怕的影子,在大街上游荡,不停地搜寻着猎物?一定有的,只不过没有被我发现。要是我成为了另外影子的猎物,那该有多么刺激。我想告诉世人,提防我们这些无足轻重的影子,可谁又会相信呢?就像你一样,要不是死到临头,根本就不会相信我是个杀人凶手。”

白晓洁的胸脯起伏着,大口地喘气。

花荣剥完狗皮,把狗皮扔在了床上,白晓洁身体的旁边。

他说:“晓洁,你等等,我处理完狗的尸体,就来送你上天堂。”

花荣把血淋淋的狗的尸体提到卫生间,放进了浴缸里。

浴缸里装着半浴缸的硫酸。

狗的身体放进去后,慢慢地化掉了。

花荣回到了白晓洁的跟前,说:“过一会儿,狗的尸体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在浴缸里放上了硫酸,在你没有回家的时候就放好了。”

白晓洁这才明白,为什么刚刚回来时,屋里会有股怪怪的酸味。

她明白已经晚了。

花荣突然回过头,说:“滚开,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你不是上天堂了吗?”

他身后没有人,连个影子都没有。

花荣回过头,说:“你知道她是谁吗?是我姐姐。你不是经常可以闻到香水味吗?我给你看呀。”

他从包里拿出了那瓶阿玛尼香水。

喷了一点在她脸上,说:“闻闻,是不是这个味道。”

白晓洁闻到了香水的气味,是的,是那种味道,和房间里已经埋在树下的头发一样的味道。

花荣说:“这香水是我送给姐姐的生日礼物。后来,她用不着了,我又送给了金晖,金晖用不着了,我又把它拿回来了。你看,还有那么多,不知道送给谁好。本来,我想把它送给你的,可是,你不喜欢香水。况且,你是我这一生真正爱过的人,把别人用过的香水送给你,显得没有诚意。不过,现在你要的话,可以给你了,你可以把它带到天堂里去。对了,忘了告诉你了,我姐姐原来租住的就是这个房间,难怪你可以闻到香水味。我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剥下了姐姐的皮。”

突然,白晓洁的手机响了。

花荣拿起了手机,他接听了电话。

电话是王大鹏打来的。

花荣把电话放在了白晓洁耳边。

王大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晓,晓洁,你听到我说话的声音了吗,我,我告诉你,花荣是,是杀人凶手。他,他要杀,杀我,被我逃脱了,他还说杀完我要去杀你的。你赶快躲,躲起来,不要被他抓住了。我,我已经报警了。在,在抓住他之前,你一定不要和他见面,或者,到,到我这里来,我现在在公安局……”

花荣把手机拿过来。

他对着手机冷笑了几声,然后挂了电话。

花荣把手机扔进了卫生间的浴缸里。

回到白晓洁身边,他拿起了剔骨尖刀,阴森森地说:“我从来没有失手的,从来没有失手的,怎么就让那只兔子逃跑了。我会抓住他的,一定会抓住他的。他跑不掉,就是跑到月球上,我也要把他抓回来。晓洁,你知道我曾经是多么爱你吗?我曾经当着你爸爸的鬼魂说过,一定会娶你,会好好待你一生。就在你和你妈走进手术室的时候,在走廊上,我对你爸说的。要是你回来后,不和那只该死的兔子乱搞,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曾经有过一段时间,连我自己都相信,给你讲的那些杀人故事都是假的,都是我编造出来的。因为有你后,我就想和你好好生活,再不剥兔子的皮了,只想和你一个人玩一辈子捉迷藏。”

花荣拿出白晓洁的红色塑料封皮的日记本,翻到第172页,说:“你看看,你写的什么,我曾经被你感动。可是现在,你也好几天没有写日记了吧,应该是不爱我了。不管怎么样,你还是我的爱人,我不能把你扔在这污浊的尘世不管,我要送你上天堂。”

白晓洁看着他,眼睛里积满了泪水,她喃喃地说:“我,我是多么的爱你——”

花荣说:“我知道你爱我,可是,可是——”

白晓洁流着泪,心里异常绝望。

让她更加绝望的是,花荣又给她讲了一个杀人故事。

我曾经对你说过,那个和你一样善良的姑娘,在我父亲死后,我去找过她,我想把她带走。其实,我最爱的是她,本来我以为,你会替代她的,可是,你还是被玷污了,我的爱情被玷污了。我说不出内心有多么哀伤,你也许永远无法体会。每个人的心,都是一口深井,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包括哀伤。

我在离小镇很远的一个山村里,找到了已为人妇的她。

我没有给她一万块钱,那是我唯一骗你的事情。

她的名字叫陈凤凤,我不觉得这名字土,而是感觉特别有味道,她让我在城市生活中有刻骨铭心的牵挂,她是我内心珍藏的乡土。

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家里和丈夫吃午饭。

她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看到我时,眼神慌乱。她还是那样,落落大方的样子,让我和他们一起吃午饭,还特地去给我炒了个菜,记得那是一盘土豆片,记忆中的那盘土豆片特别香,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土豆片。我也不客气,坐在饭桌前,边吃饭,边和她说话。我们说话时,她丈夫一声不吭。我不在乎他的感受,我很少在乎别人的感受,从童年母亲死后就那样。

陈凤凤说起了她爷爷,就是当初我偷柚子时追赶我的那个老头。

她说他已经过世了,就在前年,活了90多岁,是喜丧。很奇怪的是,他死之前,竟然看着陈凤凤,提到了我。他问陈凤凤,我现在怎么样了?陈凤凤说不知道。然后,他就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这件事时,陈凤凤十分好奇,她爷爷为什么还记得我。我当着她丈夫的面说:“凤凤,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忘记你,我发过誓,等我大学毕业后,就回来娶你。我还给你写过几封信,你都没有回,回来就不写了,我想你也许会等着我。”

陈凤凤十分吃惊:“啊,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你的信。不过,爷爷死前,悄悄地和我说过一句话,他要我提防你,我想,我们也没有来往,提防什么呀,就没有往心里去。是不是爷爷把你写给我的信给扣留了,他从你的信中看出了什么?”

我明白了什么。

我说:“我现在来了,你该提防我了吗?”

陈凤凤笑了,笑声爽朗,我的心在她的笑声中颤抖。如果她爽朗的笑声能够伴我一生,那该有多好,那样,我就不会杀人了,不会成为一个杀人的屠户了。

她说:“我为什么要提防你呢,况且,在我眼里,你不是坏人,现在,你是我们家的客人,谢谢你那么多年过去了,还能记起我来。”

我说:“你家那棵柚子树还好吗?”

陈凤凤愣了一下,也许是我的问题太突兀。接着,她笑着说:“那柚子树是爷爷栽的,爷爷死后那年就不结果了,去年,柚子树就枯死了。”

我说:“柚子树也是有灵魂的,它和你爷爷一起走了。”

陈凤凤说:“可能吧。”

这时,她丈夫说了句话:“什么东西老了,都会死的。”

我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脸通红。

我只在她家吃了顿午饭,然后就告辞了。我知道,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我不可能把她从她男人身边抢走。我走出村口时,陈凤凤追上来,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柚子,她说是从邻居的树上摘的。我看着她的笑脸,心里又酸又涩。

她丈夫一直送我到很远的山坳,一路上,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好几次我让他回去,他也没有说话,照样跟在我身后。到了那个山坳,他终于停下了脚步,我回过头,望着他。他说了句话:“你以后不要再来了,好吗?”

我点了点头。

说完话,他转身飞奔而去。

很快地,他就消失在山路之中。

午后的日头很毒,我的眼睛被刺伤了,泪水流了出来。

我重重地把陈凤凤给我的柚子砸在山路上,柚子皮球般弹了起来,然后在山路上滚动,最后停在路边的草丛中。看着那柚子,我眼中冒出了火,我不知道那时的心情是怎么样的,我跑过去,蹲下来,从包里掏出那把剔骨尖刀,朝柚子刺过去……我把柚子刺得稀巴烂,柚子的味道在飘散。

我颓然地坐在那里,沉重地喘气。

我没有离开。

我在天黑后,悄悄地潜回了那个山村。

我不能就这样离开。

我总得带走些什么。

这些年来,陈凤凤是我内心唯一的安慰,我不能就这样走了,把她抛在这偏远的山村里,让她的肉体老去,让我自己孤魂野鬼般无依无靠。那个深夜,我悄无声息地来到陈凤凤家的窗下,听着她男人的呼噜声,不知道她有没有睡。整个村庄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人家还亮着灯火。偶尔有孩童的哭声划破凝重的夜色,然后又寂静下来。我的心却不能平静,我真想破门而入,把陈凤凤从眠床上掳走。

可是,我不敢。

我只能躲在窗下,听着她男人的呼噜声,想象着她躺在男人身边的样子。我听到了狗吠,狗吠声突然连成一片,我感觉村里的土狗都集中在一起,朝我奔跑过来。我不能在她家的窗下再蹲下去了,赶紧摸黑跑出了村外。我躲到村外山上的树林里,等待天明。狗吠声在我离开村庄后沉寂下来。

我的心却无法沉寂。

我浑身冒着烈火。

我用剔骨尖刀划破了手臂上的皮肤。

血腥味在树林子里飘散。

我吮吸着从手臂伤口涌出的血。

咸腥的血让我渐渐平静。

我等待天亮。

等待……

天蒙蒙亮时,我在清新的露水味中清醒过来,也是从梦中清醒过来。那梦我做了好多年,关于陈凤凤的梦,好多年都是一模一样的,我拉着她的手,走出山地,到处花香鸟语,阳光灿烂……这是个浓雾的早晨,有鸟鸣在树林子里回响。我来到村口,躲在那棵老樟树后面,等待着出早工的人出来,也许陈凤凤也会出来。我十分清楚山村女人的生活习惯,她们中的很多人,一大早就会到山坑里的田里劳作。

果不其然,天亮后,有人陆陆续续走出村口,分散到各个地方。

那些人里,都没有陈凤凤。

我有些沮丧。陈凤凤不像是懒惰的女人。

如果她不出来,我不可能进村去把她强行带走。

就在我心乱如麻时,一个女人在雾中走出村口,朝山那边走去。我睁大了眼睛,没错,她就是陈凤凤。我像条狗般跟了上去。雾很浓,三米开外就看不清人影,我一直蹑手蹑脚地跟在她身后,保持着距离,陈凤凤没有发现,她也不会想到我没走,会在这个浓雾的清晨跟着她。

她走进了一条无人的山坑。

山坑里有几片田地,还有一条小溪流过。

那几片田地一定是陈凤凤家的。那田地里种着地瓜。地瓜的藤蔓不长,需要除草松土,陈凤凤在这个早晨,干的就是这样的活。她干活的样子让我着迷。如果她没有嫁人,我愿意和她在这样的山里生活,和她一起给地瓜除草松土,让地瓜茁壮成长。在她停下手中的活,用毛巾擦额头上的汗水之际,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显然很吃惊:“你,你没走?”

我离她很近,可以看清她惊愕的眼神和长长的眼睫毛。

我说:“凤凤,我舍不得离开你。”

很快地,她缓和了情绪。

她笑了笑,说:“你还是走吧,我一个村姑,有什么离开离不开的。”

我说:“你知道吗,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娶你,带你走的。”

陈凤凤说:“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好的,你要娶我?”

我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让我牵挂,我需要你,否则我活不下去的。”

陈凤凤笑着说:“我真的有那么好吗?”

我说:“没有人比你更好。”

陈凤凤说:“你别拿我开玩笑了,赶快走吧,我再好也是结了婚的人了,我老公对我很好。”

我说:“你骗我,你老公要对你好,为什么他不和你一起来劳动。”

陈凤凤说:“他一早就出门了,去邻村帮人家建房子去了,他是个泥水匠。他对我真的很好。”

我突然抱住她,她身上的汗味竟然那么芬芳。我急促地说:“凤凤,跟我走,离开这个地方,我带你到大城市里去生活,我会对你好,比他更好。”

陈凤凤猛地推开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放尊重点!我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怎么能这样!”

我说:“我们有关系,从童年的那天起,我们就有了关系,我忘不了你,我心里只有你!跟我走吧。”

陈凤凤拿起锄头,拉下了脸,说:“我让你走,你就走!别逼我!否则我生气了,锄头不认人的。”

我的泪水流了下来。

我喃喃地说:“你,你怎么能够这样对我,多少年来,我就爱着你一个人,你非但不感动,还这样对我,还要用锄头劈我。你怎么能这样?”

陈凤凤说:“你这个人好没道理,我又没有和你好过,你爱不爱我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说:“你真的对我无动于衷?”

陈凤凤说:“是的,我对你真的什么感觉都没有,快走吧,别闹了。”

我咬了咬牙说:“现在,摆在你面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跟我走,否则——”

陈凤凤冷笑一声,说:“否则怎么样?”

我说:“否则——”

陈凤凤恼怒了,她举起了锄头,大声说:“你怎么像条癞皮狗,快给我滚——”

她的话让我绝望。

我横下了心,说:“凤凤,没有你,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你用锄头劈了我吧,我也不想活了。”

我把头凑了过去。陈凤凤的手在颤抖,锄头也在抖动。

陈凤凤没有想到我会如此无赖。她放下了锄头,缓缓地说:“我下不了手,我不会杀人,我求你,你走吧,我现在的生活很好过,真的。你不要这样逼我,好吗?你快走吧,天下的好姑娘多得是,你为什么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你回你的大城市里,好好生活吧,你会找到喜欢你的姑娘的。”

我阴沉地说:“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跟不跟我走?”

陈凤凤说:“那是不可能的!”

我说:“真的不可能?”

她说:“不可能,一点余地都没有,除非我死。”

我绝望到了极点。

我突然扑过去,掐住了她的脖子。

我嗷嗷叫着,用尽浑身的力量,掐着她的脖子。

没过多久,她就断了气。

是的,我把她杀了。

我不能把她的身体带走,可是,我可以把她的人皮带走。我把她拖进了浓雾中的山林。我在一棵树下,剥下了她的皮。在剥下她皮的时候,她的皮还有余温,是的,她的皮一直都很温暖,就是我把她的皮放在小溪流里漂洗干净后,还是温暖的。整个过程,浓雾一直没有散去,还有鸟鸣声在山林里回荡。那应该是个美丽的清晨,清新的空气很快就把血腥味荡涤干净,漂洗人皮的溪水很快就把血水稀释,根本就流不到下游。我把剥掉人皮后的尸体肢解成几十个小块,分别埋在几十棵树下,然后把血迹清理干净,才把人皮装进包里,离开了那片山地。

我不知道那些埋着陈凤凤尸块的地方,有没有长出植物,开出花朵?

对了,我还要告诉你的是,我在肢解她尸体时,发现她的肚子里还有个拳头大小的婴儿。那婴儿还在动。

同样的,我把他埋在了一棵树下。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是梦见一棵树下,长出了一颗孩子的头,那又细又软的头发湿湿的,冒着丝丝热气。他的身体全部长出来后,他就赤身裸体在山林里游荡,口里含混不清地叫唤着什么。我知道,他是在寻找他的母亲。

晓洁,我以为你会取代她在我心中的位置。

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你还是背叛了我。

所以,你必须死。

我同样会把你的人皮剥下,一直陪着我。

我不会把你留在人间,让我抓狂,让我痛苦。

就在花荣讲完了这个故事,街上响起了警车的警笛声。

警笛声呼啸而来,越来越近。

听到警笛声,白晓洁的嗓子突然通畅了,求生的欲望让她喊出了声:“救命呀——”

花荣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轻轻地说:“嘘,别出声——”

2011年端午夜完稿于上海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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