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既知那邪功的练法,定也知道那邪功修炼的禁忌要害,想来也必定知晓修炼那邪功需要的条件场所,这定州府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道长何必吝于指教,竟想孤身前往呢?在下虽然武艺低微,但吃饱喝足精力正盛,也愿与道长同行并肩除恶以消积食,还请道长不要嫌弃在下。”
小倩以一副见鬼似地表情瞪他,他回以无辜至极的微笑,阳光下憨厚得有如一头老黄牛。
“我觉得你不该叫飞天神捕。”
“哦?”
“你这么会猜人心思戳人痛处挤兑人,干脆改名叫神棍神捕吧!”
☆、第五章
虽是白昼,这处坟场却处处透露出阴冷的气息。蔓草丛生柏枝森然,阳光在地面上反射出惨白色的光芒,天空中偶有鸦雀飞过,传来一两声嘶哑的叫鸣。
“那邪功至阴至柔,是以皆在夜间修习,白昼阳气旺盛,此刻更是正午,练那邪功之人昨夜方才吸过精血练功,绝不可自曝于烈日之下,只能待在极阴之地调息修炼。这定州乃是繁华之地,若说阴气最盛的地方,自非这处坟场莫属。这乱葬岗多埋着死囚恶犯,又有流浪汉乞丐,煞气既重怨气亦深,也算是修炼那邪功的极好场所了。”
他冷不丁地问:“道长是从哪里知道这些?”
小倩没好气地道:“燕云冲那妖怪最爱搜集这些个邪门外道的东西,什么修真啊采补啊向来是他的最爱,否则你以为他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年轻?”
他奇道:“燕观主年纪很大了吗?”
小倩哼了一声道:“那老不死的老妖怪!嗯?”他突然停下脚步伸手将前头人高的灌木拨开,顺着他手势看去,只见乱坟堆中一个黑黝黝的地洞,竟似往地底钻了下去。
小倩脸上露出悻悻之色,悻悻地道:“操!又不是老鼠,还要钻地洞!”
他却道:“所谓上天入地,今日也算应了这句老话。”
小倩白他一眼,嘲笑道:“你外号飞天神捕,今日却来钻洞,不如改名叫遁地神捕吧!”
他微笑道:“这可不成。遁地神捕早已名花有主,我怎敢僭越。”
小倩一愕:“还真有这个外号?那谈笑平叫顺风神捕,有顺水神捕不?”
“那倒没有。”他说完趴□去,抢先从那洞口钻了进去,小倩知他挡在头前开路,虽不愿承他这情,却也无计可施,只得哼了一声了事。
二人爬了一段,前方却突然开阔起来,虽不能直身行走,但略弯了腰却还是能顺利前行,不必再像头前一般在地上爬了。他早已打燃了火摺子走在前头,火光虽弱,烧的却极稳定,显然这地道中空气充沛,其间火苗还略晃了晃,显是前头有风,他回头看了一眼小倩,后者冲他点点头,二人小心地移动脚步朝前行去。
外头艳阳高照,这地道中却极为阴冷潮湿,越往里走阴气越重,四周的空气便如冰水一般裹在他俩身上,渗过衣衫往骨头里钻。如此行得一阵,他突然停步,小倩见机极快立时也跟着停下脚步,攀过他肩膀望向前方。
原来他们一路行来脚下都是黑土,不想前方地面在微微火光照耀之下竟显出一种极诡异的暗红色来,那暗红色向前蔓延,便如一条长不见底的血河,同时一股带着血腥气的腐臭味道也钻入鼻中,中人欲呕。
小倩道:“这是血魂阵。”他解释道,“这泥土被毒血浸润过土中带毒,稍稍沾上便会腐肉蚀骨,想那修炼邪功的人必是以自身鲜血为引设下这个阵势,他自己通过无碍,旁人却不得入。”
他问小倩:“那现在怎么办?”
小倩反问:“你轻功怎样?”
“不怎样。”
小倩有些意外地看他:“谈笑平不说你轻功了得吗?”
他笑笑,道:“那是武林朋友抬爱。所谓飞天遁地,也是说抓贼极有毅力不屈不挠,却不是说当真会飞天钻地。”
小倩哼了一声道:“那现在怎么办?”
他不慌不忙地道:“是我问道长,想来道长定有妙招。”
小倩冷冷地道:“谁说我定有妙招?我不过是个小道士,依我的妙招,回头走人最妙!”
他笑笑,道:“道长剑术高超轻功卓绝,昨夜道观之上在下早已见过,道长何必谦虚。还是说适才道长吃的太多,有些行动不便?”
“你他妈才行动不便!”小倩骂了一句,不情不愿地走到那血土边上,抬头看看洞壁,突然扬手发出一道剑气,只听“嗤”的一声,洞壁被划出一道剑痕,露出内中乌沉沉的黑土。那黑土被剑气一震,索索地掉下些土尘来。他啧了一声,突然腾身而起,有如一只蝙蝠般向左侧滑扑而出,脚尖在泥壁上一点,又向右侧扑去。这地道低矮狭小,泥壁又不比石壁,借力殊为不易,但见他身影向前滑翔而出,很快便消失于火光照耀范围之外。
四下里是潮湿冰冷压的人喘不过气来的黑暗,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一点金红色的微光。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便如一块石头在地上摔了一摔,他心中一动,几乎就在下一瞬间,一道凌厉劲风扑面而至!他不闪不避右手一抓,稳稳地将那破空而来的物件一把扣住!
那是一把剑。
古剑。
形式古朴的样式,乌沉沉几与黑暗溶为一体的剑鞘,比普通的剑稍短也稍阔,握在手中沉甸甸的触感不止源于剑本身的份量,也源于自剑身不断传来的震撼气场。
这是一把经历了历史沉淀辗转过不知多少年的剑。
他缓缓地将剑连鞘插入地中,然后握住剑柄,缓缓拔剑。
剑光乍亮!便如黑暗中惊起一道闪电,那雪亮中仿佛还带着一抹血色,剑意如霜,渗骨寒意直逼眉睫,皮肤上竟不由自主地被激起一层暴栗。
好利的剑!
好杀性的剑!
他还剑入鞘。
寒光骤消杀气锐灭,便似先时那一抹血光一道严霜都不过是这黑暗微光中的一场梦幻。
剑鞘上系着一根绳子,绳子平平地悬在地面上,指向前方那无边黑暗。
他将剑又往下压了压,拉了拉绳子,然后纵身跳了上去。
诚如他自己所说,他的轻功并不太好,他又生的高大,不得不弯下腰小心前行,然而他又实在走的并不太快,似乎丝毫也不担心绳子会突然断掉或是另一头失去把持。
他不慌不忙地走着,黑暗山一般压下来,脚下的红土在他手中的火光下泛着暗红的波光,腐臭的血腥气阵阵涌来,他忍不住想,或许自己已是坠入地府的孤魂,正一步步踏过血河迈向幽冥之境。
绳子会不会突然断掉?
对方会不会突然放手?
他与小倩相识还不到一日。
幸好这条路并不长,也幸好他没有信错人。
绳路终于走到了尾声,小道士站在那,手中握着那根维系他性命的绳子,他的面孔隐在黑暗中,直到他走近,那张高傲而美丽的面庞才再度一点一点地浮现在微光里。
他跳下来,对他说:“谢谢。”
小倩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他,他的眼睛里似乎永远都带着嘲讽,便如嘴角永远挂着的那抹冷笑,他慢慢地道:“你不怕我中途放手?”
“怕。”他道,“但我既已上来,便只有信你一途,别无他法。”
“你为什么要上来?”
“因为你要我上来。”他微笑,“也因为我一定要过来。”
小倩沉着脸:“我本可以不接你过来。”
他只道:“我知道道长不会扔下在下的。”
小倩不答,手一抬,绳子急收,那柄剑转眼又飞回他手中,他小心地解下绳索,轻轻拭去剑鞘上的土渍。
他道:“好剑。”
小倩道:“本是好剑。”
“奈何杀性太重,不容于世。”
“剑是凶器,本就不该容于世。”
“但人是好人,却该见容于世。”
小倩霍地抬起头看他,他眼睛很亮眼神很利,恼怒夹杂着讥诮浮现在那双锐利的眼瞳里,他傲慢地道:“好人?别恶心我!”他转过身,冷冷地道,“你既已过来便少废话,走吧。”
他笑笑,道:“是。”
☆、第六章
“这乱葬岗下头似乎是座古墓。”
“哦?”
他指了指他们刚刚走过的地方,泥土中露出半截面目模糊的石俑:“那石俑并非天然而成,乃是人工所造,常见于墓葬之中。但历来古墓都讲究风水,这块地方想来也该是一处风水宝地,为何上头却给弄成了乱葬岗?这实在于理不合。”
“前朝古墓今朝废。所谓丘墓蔽山冈,万代同一时。凭他前代如何了得,这风水之地便当真能佑他子孙千秋万代福寿连绵不成?那历代也没那么多朝代更迭了!可知什么玄学风水,都是无稽之谈,愚弄百姓!”
他忍不住笑,提醒:“道长,这玄学风水似乎正是贵道的营生……”
小倩不以为然地挥挥手,道:“那是燕云冲的勾当,我可不会!不过若真如你所说这下头还是处前朝古墓的话,那凶手选这地方练功还真是选对了。”
他笑笑,突然叹了口气道:“他是选对了,却不知我俩能不能选对。”
小倩一怔,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前路突然一分为二,这条地道竟变成了两条!
他稳稳地举着手中那点火光,一步一步小心地走着,地道中很暗,也很冷,但他的心却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