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黑巫术
大三的时候,严玖就读的生物工程系开始往更艰涩的方向深入,他得比从前更加投入学习中。大花在某个雨夜突然消失,加上严玲外派到西藏的时间延长,守着这个空荡荡的家实在太寂寞。因而他只偶尔会在周末抽个半天时间回家拿衣服,其他时间一概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
这样规矩的生活按道理是不会再跟那个讨厌自己的人再碰上了吧?
可命运总是在你就快要习惯平静的时候,掀起波澜。
深秋的某天,男生宿舍楼发生了一起跳楼事件。当时严玖刚从教室自习回来,一个人体就在他眼前重重砸到地上,严玖呆站了好一会,看着白花花的脑浆和深红的血液混在一起流向自己,两眼一黑,就再也没有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送到了医院。估计是因为夜深了,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房门紧关着,外头连走动说话的声音都没有。
严玖打了个寒颤。
他最怕的就是医院,尤其是没有人陪伴着的时候。
也不管自己身上还穿着病服,从床上跳下来就要往外跑。
然而拉开房门的时候,他绝望了。
房间亮着灯,走廊却一片漆黑,只偶尔有仪器发出的红点在闪动,这种情况说是正常才怪。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严玖犹豫了好一阵,还是决定关上门,等天亮了再说。
爬回床上,缩进被子里,只希望天快点亮起来。
房门突然发出了巨大的闷响,像是有人在那东西撞击。
严玖赶紧开始念隐身咒,念着念着,脑中突然浮现男学生脑浆迸裂的画面,他紧咬着下唇,因为太紧张,竟把嘴唇给咬破了,一点铁锈味在嘴巴里蔓延开。
他并不知道,他的血此刻就像是最醇香的酒,破了封,就会引来无数饕餮。
本来因为隐身咒而减弱的撞击声变得更加激烈,甚至连窗子那边都发出了指尖摩擦玻璃的尖锐响声,严玖死死闭着眼,犹如抓着最后一根稻草般,反复不停地念着隐身咒。
后悔吗?
好像有人在他耳边问。
后悔,当然后悔,无数次他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时候,他都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去找那些天师学习术法。然而,天亮以后,那些后悔又败给了恐惧。
外婆的警告,被厉鬼撕碎的小伙伴,未知的世界,令人作呕的怨气,正因为都看得到,严玖比任何人都要害怕这些东西。
他以为自己可以通过躲避,熬到了再也看不到的时候,这个世界就与自己再无关系。
可为什么?!为什么都成年了,这些东西还与自己纠缠不休!
大门被撞得摇摇欲坠,玻璃也发出裂开的声音,严玖不明白为什么隐身咒失效了,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恐惧,悄悄掀开被子,差点被出现在眼前的女鬼给吓得肝胆俱裂。
他见过无数丑陋的鬼怪,但这么近距离对视,还被对方伸手抓住脖子绝对是第一次。
那是个下身还拖着脐带的产妇,脐带后趴着一个婴孩,产妇像是遛狗一样拖着自己的孩子,阴森森地抓住严玖的脖子,阴气渗入少年的脖子里,冷得血管都像要脆裂开一样。
“唔……放开……我……”被勒得泪水都飚出来的少年吃力地抓到了床上的枕头,狠狠地朝产妇砸去。
“好香……好香……”女鬼的声音忽远忽近,但那一缕缕像是被血水浸湿透的头发渐渐靠近严玖,即使被枕头砸中,也丝毫不能阻挡她靠近他的颈项。
……这是要吸血的节奏么!
什么时候吸血鬼也有MADE IN CHINA了?
严玖拼命晃着脑袋,就是不让对方靠近自己的脖子,好不容易挣脱了对方的手,一直拖在后面的婴儿居然已经爬上了床,张开一口根本不符合设定的獠牙朝他扑来。
“滚开!”少年再次展示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本能,滚下床后,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让他一下子掀翻了上百斤重的床,爬上来的死婴被压在床下,发出尖锐的叫声,被脐带牵连的产妇也无法再向前一步,只能愤怒地挥舞着长长的尖锐的指甲。
玻璃已经破裂开蜘蛛网纹一般的裂痕,严玖脑中一片空白。他四处瞄了一眼,看到床头柜上还放着一个热水壶,于是绕开产妇,抓起热水壶,拔开木塞,打开窗子就朝外面泼去!
他也不知道热水对鬼怪有没有用,幸好,外头传出了受创的吼叫声,玻璃哗啦啦地全都碎了,却没有任何鬼怪冲进来。
严玖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水汽,想了想,还是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反正这房间已经没有任何防御价值,他还不如赶紧离开医院。
外头仍旧是一片黑暗,穿着病号服光着脚的少年一路摸着墙壁,即使偶尔摸到一些冷冰冰的软绵绵的东西,他也强忍着恐惧,一边流眼泪一边朝外头走。
“小弟弟,你去哪儿?”一个病房外,站着个白发老人。
“你的血很香啊……”另一个病房外,站着个胸腔被打开的男人。
严玖捂上耳朵,继续念着自己的隐身咒。
唇瓣的伤口其实愈合得很快,当他的血被自己舔干净后,那些鬼怪又好像再没看到他了。
少年摸了半天没找到楼梯口或电梯,猜想自己要么是被鬼打墙,要么是进了另一个空间,他不懂咒术,只能等天亮了。
严玖摸到大厅的护士台里,抱着四肢,蜷缩在台下,一边念咒一边期待天亮。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突然传出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严玖身子绷得更紧,咒语始终没有停过。
脚步声在经过护士台的时候,突然慢了下来,严玖紧紧闭上眼,不让自己大脑去想象外面站着的会是什么东西。
那东西突然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声,阴森,寒冷,像是来自地狱。
严玖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结果看到那个脑浆开裂的学生正飘在半空,一脸恐惧地看着那个东西,在发现严玖后,突然朝他伸手,嘴里只说出了两个字“救我”,魂魄就被扭曲着吸到了护士台的另一边。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严玖寒毛竖起,连呼吸都刻意压抑了许多,那东西像是没看到男学生刚刚的表情,吸收了他的魂魄后,没做久留,慢步离开了护士台。
不知念了多少遍隐身咒,哪怕是口干舌燥,眼冒金星,他都没有停止。
当他周围的黑暗渐渐散去,灯光亮起,喧闹的人声在身边响起,他才松了口气,在护士们的惊叫声中,钻出了护士台。
他想回宿舍。
回到那个安全的地方。
少年洗了把脸,正准备穿上鞋子回学校,突然从玻璃破碎的窗子外,看到楼下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白色短袖,深蓝色紧身牛仔裤,配上一双黑色马丁靴,虽然不华丽,仍旧耀眼得像正午的阳光。
你这种废物,除了会保命还能做什么?
……他能的。
他从来都不是为了保命而自私的人,他能做的事情很多啊,虽然他救起的都是已经死掉的人,但是,他至少做了不是么?
严玖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开乔夏留给自己的电话。
他是废物,但绝不是自私的废物。
乔远连续两天咳嗽,今天实在被保姆念叨得不行,这才跑来医院看病。
从他出师后,像是为了弥补失去的童年乐趣,开始没日没夜的打游戏,还经常半夜三更出去跟杨四杀鬼,这种颠三倒四的生活,身体再怎么好也有垮的一天。
这次只是简单的感冒,乔远拎着单子,准备回去随便到药房买点药应付,谁知就看到了从电梯上下来准备回学校的严玖。
早就发现了他并且打算悄悄地走人的少年一对上乔远的眼睛,立刻此地无银地闪躲开视线,并加快了逃跑的脚步。
哼,废物。
乔远并不打算追上去揍人。看他脸色苍白眼眶发黑的模样,追这种弱鸡有什么意义?
只是他还真的遵守诺言,懂得躲开自己。
严玖跑出医院,回头没看到乔远,这才松了口气。这时候乔夏已经等在门口,看到他狼狈的样子,有些好笑:“一晚都没睡?”
“……嗯。”少年乖乖地点头,并将昨晚看到的情况一一复述。
“昨晚刑侦大队的人去过现场,那位同学因为失恋而跳楼,临死前还留了遗书,自杀理由成立,现场无他杀痕迹。”乔夏将照片递给他:“你确定是他?”
照片里的人面容清秀,看起来就是个普通学生。严玖摇摇头:“我只记得他摔死时的样子,跟照片上差得有些多,不能确定。”
一旁的沈郁陶笑出声来。“也是,你能看到的都是人死后的样子,那模样是差的有点多。”
乔夏干脆抽出最下面那一张,是昨晚抬到医院前拍得现场,这回的照片简直就是恐怖片,严玖看了眼就不敢再看:“对,是他。”
“他的尸体现在还在停尸间,走,我们去看看魂是不是真的不在了。”乔夏拉着他要回医院。严玖有些畏缩:“我,我是不是可以不去……我也帮不上忙……”
沈郁陶看他害怕的模样,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别担心,现在是白天,回头我帮你请个假,你多休息几天都行。”
你们警察帮我请假,这合适么?
可乔夏拉着他的手完全没有松开的迹象,严玖再不甘愿,还是跟着一起去了。
乔远刚走到医院大门口就看到自己堂哥跟严玖在一起,立刻皱起了眉头。
“你来这里干嘛?”堂哥堂弟几乎是同时问对方。
乔远瞪着严玖,因为生病而积的肺火都烧到了他身上:“你又惹了什么麻烦?你这种胆小鬼,怎么哪儿的命案都跟你有关系。你就不能自己解决?除了会叫家长叫警察叫老师,你还能干什么?”
严玖一句话都不反驳,垂着头,眼帘遮住了眼底的不服,默默跟在乔夏身后。
乔夏斜眼看了下两个小孩,不明白自己堂弟干嘛对一个乖巧的小孩有这么大的意见,冷声斥道:“他昨晚在这里受了一晚的惊吓,你别再欺负他。如果不是他报案,昨晚的跳楼就会以自杀处理,他什么都没做错,你才是该闭嘴的那个。”
严玖有人撑腰,也没太高兴。
再多的委屈他都承受过,这一回,他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辩解。
因为这些人都是一样,他们的不快乐,他们的愤怒,他们的指责,因为都与他们自身无关,发泄到别人身上后,就再也不会想起。
乔远皱眉:“什么跳楼?”
沈郁陶看两人之间的气氛怪异,就将昨晚严玖的经历复述了一遍,乔远听完,又瞪了严玖一眼:“那你自己怎么不说?”
严玖还是不说话,甚至没跟他对视。
乔夏插话:“跟你没关系。我们要办案,能帮上忙就过来,帮不上忙就走开。他现在的作用比你大多了,小少爷。”
乔远眼睁睁地看着严玖始终一言不发地走进医院——那家伙一只鞋子还穿错了,穿成了医院的拖鞋。看了一会,转身还是跟了上去。
沈郁陶吃惊地看着他,乔远也不说话,就一直这么跟着,好像也不想让严玖知道。
少年一直走在前面,小声地,没什么精神地跟乔夏介绍情况,那些他假装看不到的,他都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乔夏听到最后,甚至有些讶异地回头跟沈郁陶对视了一眼。
这孩子,似乎总爱逃避,事实上,他看得到一切,甚至记得起一切。
乔夏忍不住手搭在他的后背,让那个微微躬起的背部挺起来一些。
跟在一米外的乔远抿着唇瓣,盯着那个不再发抖的肩膀,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