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镕金术师真是白白错过达到完美的机会。他感觉到体内的钢量被补齐,便露出微笑,然后骤烧金属,用力往上跃起。
他飞入夜空。可惜的是,钢脊是堆叠式的建筑,越高就越窄,虽然他把自己直直往上钢推,但没多久就飞在空无一物的夜空,身边只有迷雾,建筑物的侧墙离他足足有十尺远。
瓦探入披风,从里面的长袖管中抽出短筒霰弹枪,抵着腰往外开枪。
他的体重轻到后座力将他弹向建筑物。枪声在下方回荡,但是里面装的是霰弹子弹,所以落到下方时,已经小而轻得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他重重撞上离原先高五层的墙面,用力抓住尖刺一样的突起。这上面的装饰实在太出色。他们以为有谁会看啊?建筑师真是怪人。他摇摇头。一点都不像出色的枪支师父那样注重实际。瓦爬上另外一个平台,再次往上跳。
这次的跳跃足够让他到达尚未完成的高层钢架。他走过一道纵梁,爬上一根钢筋,减轻的体重让攀爬变得容易,最后来到建筑物顶端突出的横梁上。这里高得让他头晕,即使被迷雾遮蔽,仍然可以看到点亮下方街道的两排灯光。城市其他地方有比较柔和的光芒,像是水手海葬时的漂浮蜡烛。没有光的地方应该就是西边的几座公园跟海湾。
这个城市曾经让他有家的感觉,但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二十年来,他住在满是尘土的地方,在那里律法只是遥远的记忆,马车是无用的奢侈品。蕾希会怎么看待那些没有马的车——用着窄窄的轮子,专门设计在城市铺设平稳的街道上行驶?靠着油,而非稻草跟马蹄铁就能运作的交通工具?
他转个身。在黑夜跟迷雾间,他很难判断远近,但是年轻时好歹住在这一区,虽然有所变化,但也没变得那么多。他判断了一下方向,检查自己体内的钢量,便往黑暗跃去。
他在城市上方画出大大的弧线,巨大的横梁让他的钢推带着他飞了足足有半分钟。摩天大楼变成身后的影子,然后消失。他的冲力终于隐去,直直朝迷雾落下,他允许自己静静地下坠。当灯光逼近,同时看得见下方没有别人时,他以霰弹枪指地,开枪。
猛然的冲击让他往上冲了一小段,减缓下坠速度,然后钢推地上的弹壳,更进一步减缓速度,最后轻轻地半蹲落地。他不满意地发现自己那一枪破坏了原本好端端的街石。
和谐啊,这地方还真得花点时间适应。我就像匹闯过小市场的野马,得学学怎么更文雅点,他心想,把霰弹枪塞回外套。在蛮横区里,他被视为高雅的绅士,但在这里如果不留神,就会变成大多数贵族所认定的野蛮莽夫。这——
枪声。
瓦立刻反应。他反推侧面的铁栅门,在地上打滚,顺势蹲起,右手掏出史特瑞恩手枪,左手握住外套袖子里的霰弹枪。
他望着黑夜。是他不经思考地开枪引来当地警察的注意吗?枪声再次响起,他皱眉。不对。这枪声太远。出事了。
这居然让他感觉到一阵刺激。他跳入空中,朝着街道前进,反推同样的栅门让自己飞得更高,最后落在建筑物屋顶。这一区都是三四层楼高的建筑物,中间有狭窄的巷子。这些人怎么能住在这么拥挤的地方?换作是他早就发疯了。
他走过几栋建筑物,平坦的屋顶甚是方便,然后停下脚步,仔细聆听。他的心跳兴奋地鼓动着。他发现自己一直希望有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才离开了宴会来寻找摩天大楼,来爬它,在迷雾间奔跑。在耐抗镇中,随着人口的增加,他经常在夜晚巡逻,预防治安问题发生。
又有枪声响起,这次更近了些。他摸摸史特瑞恩,估算了一下距离,然后抛下空弹壳,把自己反推入空中,同时将体重恢复成平常的四分之三。要有点体重才能好好打斗。
迷雾在他身边盘旋,逗弄着他。雾会在什么样的夜晚出现是无法预估的,毕竟雾气完全不遵循正常的天气规则。夜晚可能又湿又冷,却没有半丝雾,有时候干得跟枯叶一样,却被迷雾吞没。
今天晚上的雾很淡,能见度还不错。又有枪声打破寂静。在那里。腹内的钢提供舒适的暖流,他在迷雾外套的布条以及翻腾迷雾,还有呼啸的风声中,跳过另外一条街道。
瓦轻轻地落地,半蹲地跑过屋顶,举着枪在身前,来到边缘后,他低头往下看。在下方,有人躲在小巷口后面的一堆箱子后。多雾的黑夜中,瓦看不清太多细节,但看得到那人有把来福枪,架在箱子上,枪口指着街道上的一群人,他们每个都戴着城市警察的标准圆顶帽。
瓦缓缓朝四面八方钢推,设好他的钢圈。脚边的暗门门栓被他的镕金术一碰触到,便晃动出声,他低头看着下方正在朝警察开枪的人。有机会能为这城市提供实质的贡献,总比跟那些穿太多衣服、享有太多特权的人闲聊来得好。
他抛下弹壳,镕金术将弹壳按在下方的屋顶。他更用力地钢推,让自己飞入回旋的迷雾间,然后猛然大幅减少体重,降落时同时反推窗锁,落在小巷中间。
他的钢让他看到有线条指着前方的四个身影。他落地时,那些人已经开始咒骂,转身面对他,而他于此同时举起史特瑞恩,瞄准第一个流氓。那人有着稀疏的胡子,还有跟黑夜一样深闇的眼睛。
瓦听到女子的呜噎声。
他僵住了。手很稳,却动弹不得。他封锁得如此仔细的回忆,此时闯入他的脑海,淹没一切。被抓住的蕾希,脖子上套着绳索。一声枪响。红砖墙上的鲜血。
流氓拿来福枪对着瓦开了一枪。钢圈勉强挡下攻击,子弹射穿瓦的外套,恰好没射中肋骨。
他想要开枪,但是那呜噎声……
和谐啊……他对自己的反应难以接受,把枪指着地上,开枪,然后反推子弹,让自己倒飞出小巷。
子弹射穿他周围的迷雾。无论有没有钢圈,他都应该被子弹射中,他能活下来纯粹是运气。他落在另一座屋顶上,打滚,停住,趴在原处,矮墙让他免受直接攻击。
瓦大口喘着气,手握着手枪。白痴。笨蛋。即使是还很青涩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在打斗时僵住。他羞愧得想要逃跑,却又一咬牙,爬到屋顶边缘。那些人还在下面。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聚集成一群,准备往外冲。他们大概不想跟镕金术师打交道。
他瞄准看似领袖的人,但是还来不及开枪,那些人就被警察的攻击射倒。瞬间,小巷里满满都是穿着制服的人。瓦将史特瑞恩举在头边,深深呼吸。
我可以攻击。只是一瞬间僵住而已。不会再发生了。他一遍又一遍地这么告诉自己,同时看着警察将罪犯一个一个拖出小巷。
没有女人。他听到的呜噎声是来自于瓦到达之前被射中的罪犯之一,那人被抓走时仍然痛得呻吟不止。
警察没有看到瓦。他转身消失在黑夜中。不久后,瓦来到拉德利安宅邸,他在城里面的住所,家族的老宅。他不觉得自己属于这里,却继续使用这地方。气派的屋子没有太大的庭园,但是有优雅的四层楼,许多阳台,后面还有一座漂亮的后花园。瓦抛下钱币,跳过前门,落在警卫室的屋顶上。我的车回来了。一点也不意外。他们开始习惯他的举止,这令他不知该觉得满意还是羞愧。
他反推栅门,突来的重量令门晃动出声,最后落在四楼的阳台。射币早早就必须学会精准的行动,不像他们的镕金术师亲戚,铁拉,又称扯手。他们只要选好目标,把自己朝目标拉就可以,但经常会因此贴上建筑物,发出噪音。射币需要更敏锐、仔细、准确的动作。
窗户没扣上,是他刻意留下的。他现在不想要跟别人打交道。跟那些罪犯交手时被迫中止的这件事让他相当震惊。他溜身进入黑暗的房间,走到门口竖耳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走廊上没有声音。他静静地推开门,走出去。
走廊一片黑暗,而他不是能增强感官的锡眼。他摸索着前进,小心翼翼地不要被地毯边缘绊倒或撞上台架。
他的房间位于走廊的底端,戴着手套的手握住黄铜门把。太好了。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踏入卧室,现在只要——
房间另一端的门被推开,明亮的黄光射入。瓦立刻停止动作,手快速伸入外套,摸上其中一柄史特瑞恩手枪。
一名年迈的男子站在门口,握着一盏大烛台,穿着整齐的黑色制服与白手套,朝瓦挑起眉毛。“拉德利安上主,您回来了啊。”
“呃……”瓦说道,不太好意思地把手从外套口袋中抽出来。
“爵爷,您的澡缸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我没说要洗澡。”
“是的,但思考到您今天晚上的……娱乐,我想为您备下洗澡水是明智之举。”他的贴身近侍嗅了嗅。“火药?”
“呃,对。”
“相信爵爷没有射中太重要的人物。”
没有,因为我办不到。
提劳莫直挺挺地站在原处,全身散发出不赞同的氛围。他没说出他必定在想的话:瓦从宴会上的消失是一件小丑闻,现在他要娶得合适的新娘更困难了。他没有说他感到失望。他没有说出这些话是因为他毕竟是合格的贵族仆人。
况且,他只要一个眼神就可以道尽一切。
“爵爷是否要我起草一封致塞特夫人的道歉函?您已经寄过一封给史坦敦大人,因此想来她应该会期待收到同样的书信。”
“这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