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连挑魏公子十八分舵后,他已麻木,初踏入江湖的一丝幻想早已荡然无存,整日只知道杀人和随时防备着被人杀。
事实上这之前他没有杀过人,也不喜欢杀人。刚才商晴风死在他的剑下,他便突然在漫天溅起的血浪面前眩晕。
可是他毫无选择。他真正的绝招便只有一招,这也是他第一次用这一招与人交手。出手的一刻,连他也不能控制。除非他愿意让对方的剑刺入自己的胸膛。
这一招就叫做:“无涯”。
如此霸道的一招却有一个梦幻般的名字。
封冰早就知道有这个从未谋面也不知道姓名的师弟,她只知道他就是师父从那个被山贼屠村后的血泊中救出来的孩子,她只知道他就是被师父暗中称为心气和天赋一样高的武学不世奇才。
她知道自己曾经那么迫切地希望着他的出现,但师父从不让他们见面。后来,她叛出师门,更是无缘一见。
自从得知有一位不知名的少年不伤一人而连破公子十九分舵,她就预感到了一定是他。
而即便是她看着他执剑向天,汲天地之精气以备一击博杀商晴风时,她还是希望他不是她的师弟。因为他的出现将意味着结束一场十九年的宿命。
尽管这一切其实与他无关,那只是她的家仇。但她的下意识中还是希望这一天不要到得这么早。
然而……看到他那尖削的脸紧抿的唇,令她不由想起他如同自己一般凄惨的身世;看到他散发披肩长啸夜空,洒漫的就如一个从远古来到的游者;看到他一动冲天,剑映月华,凛然若天神般一剑荡破商晴风的天晴诀……
她便知道她终于见到了她的师弟。只是,她的心里再也没有了昔日渴盼一见的快乐,反而涌起一种不可自抑的悲伤。
因为,她终于看到了那一招。
不……那半招。
天湖老人虽然是她的师父,但一共就只传给她半招,招名“惊梦”,然后就让她师从会君山的寒梅师太。四年前当她奉命“叛出师门”时,天湖老人正在闭关苦研那后半招。
而现在,天湖老人终于完成了后半招。
她终于知道了这是什么样的一招,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从来不能见一面她一直想见的师弟,亦终于明白师父为什么总是那么无情的对待这个师弟。
这一切,只因为这一招——惊梦无涯!
也许,每个人从梦中惊醒时,什么也不会记得,只有恍惚间神游破碎的片段。就像一个没有归宿的浪子,犹豫而无奈的走向没有尽头的天涯……
三、星星漫天
封冰静静地看着楚天涯的剑。
那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剑,随便走到那里都见到。然而就是这柄平平无奇的剑却在一招之下让魏公子手下第二高手商晴风送了命。
“你在看什么?”“你的剑。”“你看出了什么?”“能杀人的剑总是锋利的。”“能杀人的剑也不是任何人可以随随便便看到的。”
随着楚天涯未落的话音,那把剑突然便还了鞘,仿若封冰刚才看到的只是一个原本并不存在的影子。一掠而逝的月华沿着剑的轨迹轻轻划入她的眼中。
她略带茫然的抬起头,触到了楚天涯的目光,比月色更亮,也比夜色更冷。
“你的师父……天湖老人还好吗?”
“他也是你的师父。”楚天涯的话比他的目光更冷。
封冰傲然道,“他本来就不应该算是我师父,何况他也只传给我一招。”
楚天涯像是在解释什么一样,喃喃道,“可师父一直当你是他的弟子,而且特别告诉我虽然你背叛了师门,我也不可与你为敌。”
封冰只是淡淡一笑。只有她知道,天湖老人让她从师的唯一理由就是用他亲传的那一招击败魏公子。让魏公子知道,击败他的是天湖老人的弟子,除此之外,天湖当然不配当自己的师父。
楚天涯本想说一日为师便终身不变的道理,看着封冰毫无愧疚的样子却说不出口。或许师父也并没有当她是弟子吧。想起每当师父说起封冰时他似乎总感觉到有一种莫名的尊敬,即便说起她的叛师,亦是一带而过。再想起师父对自己冷漠的态度,或许师父也没有把自己当做是徒弟吧,一念到此,便不敢再想下去。
他有点迷惑了,“你既然没有学过师父的武功,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天湖一派?”
“我本是来此等商晴风的,却意外的看到了你的那一招。”她想起那惊天动地的必杀一招,心中犹有余悸,“真是霸道……但的确是天湖的心法,不留余地,务求一击伤敌。”
“你要给商晴风报仇吗?”
“不!一来我没有把握胜你,二来公子现在众叛亲离,商晴风正是盗了他的疾风驹打算去投靠明将军的。”
“哦!想不到我无意中竟帮了魏公子一个忙。”
“也不算帮什么忙,人各有志,公子从不勉强。只是疾风驹是公子的爱骑,所以一定要抢回来,这才派我来拦截商晴风。”
楚天涯心中冷笑,商晴风逃走在先,魏公子下令拦截在后,封冰却是从容守于此地,可见定是跟踪自己而来。心中想法却不说破,他以前只听人说起魏公子当年声名鹊起时的残暴,却从封冰口中得知他的宽容,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挑公子十九分舵而不伤一人,今夜为何出手就是杀招?”
“我要试剑,这是我第一次用这一招。”楚天涯望着前方的空处,“我感觉的到,与魏公子一战的机会就快要到了。”
“那一招即使是我也未必能躲得过去。不过还是未必能胜得了公子。我跟了公子四年,还是看不透他的武功。”
“不要告诉我。”
“为什么?”
“一来不能挫了自己的信心,二来我也不想占此便宜。我要求的是公平一战。”
“公平???”封冰不由笑了起来,“这本来就不公平,公子现在失势,到处都是仇敌,你不觉得是自己是乘人之危吗?”
“我没有办法,若是他被人先杀了我就无法给师父一个交待。”
“你师父需要的是你在这样的条件下击败公子吗?”封冰深深的看着楚天涯,“那么也许下次相见,便是我来接你这一招了。”
“不!”楚天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随即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又悻悻地说道:“我还是当你师姐,这样你岂不是胜我不武了。”
“哈哈。”封冰轻轻的笑了起来,脸上却也不自觉地因他刚才的脱口失言而泛起了一丝嫣红。“你放心,公子也不会轻易让我涉险。”
楚天涯沉吟,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最在意的尚不是魏公子的武功,而是封冰对魏公子亲热而稍带暧昧的语气,这种想法令他略有些茫然。“好!你回去告诉魏公子,不必担心我的挑战,让他全力应付明将军的追杀。只有他觉得可以与我公平一战的条件下我才出手。只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能活着看到我的剑。”
他的果敢与坚忍与不经意间流露出天性中的侠气与冷酷让她不禁心折,心中却油然升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对江湖的厌弃与对他无来由的欣赏。
“我要走了……”封冰转身招过疾风驹。下一次见他的时候,会杀了他吗?她想着,心神突然地恍惚起来。
楚天涯见封冰转身欲离,心中竟想不出什么可以挽留的借口。只得看着她翩若舞姿般飞身上马,白衣因她的动作而洒满了片片月花……有一点恨自己的怅然。
突、然。突然,便有了月光瞬间的黯淡。
一盈耀目而诡异的蓝光蓦然划过,就像是一颗来于天际无形的流星。
电,光,火,石,间……直袭封冰的咽喉。
那股尖锐的劲气忽然扑面时,封冰正欲跨上疾风驹,双手刚刚按在马背,身体全无借力之处,那一点无声无息袭来的蓝光就像是死神的长箭,一刹那便已到身前五尺。
危急下封冰双手用力一按马背,右脚一蹬马鞍,已向后退去,疾风驹吃不起她瞬机间乍吐的内劲,长嘶声中人立而起,蓝星穿马首而过,疾风驹哀鸣声中血光飞溅,那点蓝星亦仅仅稍稍迟滞了一下。
封冰身形疾退,蓝星越闪越近,三尺;封冰退于树后,蓝星穿树而至,再稍缓,二尺;封冰右手的独门兵器千秋索刚刚抽至一半时,蓝星已至面前一尺;封冰心中暗叹一声,蓝星挟风雷之势,距离她的面门只有五寸……
叮!剑鞘一划而过。
剑柄击中蓝星,发出的声音竟然如此之轻,轻得就象诗人在美景中的一声疑是梦的轻叹!
楚天涯终于出手了。
楚天涯还在十岁的时候,师父曾经把他一个人放在一个大林子中,和他一起的还有一只饿了几天的老虎。二天后,他出来了,带着四只虎爪。
那一次是惊心动魂的二天,每一时刻都在提防着从林中突然跃出的猛兽,也从那时起,他的感觉与反应力得到了一次本质上的改变。从那时起,他随时都可以有对危险的预感与在危机来临时最强悍的爆发力。
可是这一次,那道蓝光实在太快。
变故突然发生时,楚天涯一念之间没有犹豫,急急一提气,人已向封冰的方向迎去。他来不及扬剑出鞘,只能连鞘带剑一同指向那一点致命的蓝光,力求止住暗器的来势。剑柄终于勉强迎上了那一道蓝光,蓝光斜斜落下,余势未消。
封冰轻噫一声,蓝光从她的左肩一闪而没。只是一击,封冰便已受伤。